“是。”程拾醒说,“谢谢。”
“不客气。”
下了课,从教学楼涌出的人很多,伞面接踵。阴沉的天际像是裂开一道口子,泄了洪,雨水击打折了腰的柔软枝叶,顺着伞面滑落,拍打柏油路。
伞不算很大,勉强容下两个人。程拾醒挨着他的手臂,衣袖相互摩擦,在偌大的雨声中发出再微不足道的声音。
“你会来看决赛吗?”谈祝霄问。
“会。”她点点头,“范茹画也进决赛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会留下来听我唱歌吗?”他补充,“如果我出场比她晚得多的话。”
到宿舍楼下了。
程拾醒在伞下转过身,抬着睫毛瞧他。
“如果我留下来了,会有什么好处吗?”
谈祝霄不太自然地用力捏了捏伞柄,在她的注视下鼓起了一点勇气,道:“我可以把奖杯送你。”
程拾醒笑了声。
奖杯而已,对她有什么用?又不是真金。
“还有别的吗?”
身侧大雨滂沱,她声音轻轻的,柔软的,像诱哄:“比如,你还想对我说点什么?再比如,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
谈祝霄倏地怔住。
时间回溯至广吴的上上一场雨,约好一起去修手机膜的那天早上九点十分,她睁开眼看见他微信的第一眼。
男女生宿舍相隔并不遥远,想要早上九点半卡着点来是轻轻松松的事。而他不仅早到,还要早到得让她知道,甚至后面还加了一句“外面下雨了,需要带雨伞”。
时间再往前推。
校园歌手初赛现场门口,身体相撞,手机跌落,他望向她时眼底的怔然转瞬即逝。
酒吧那夜,她将视线从台上收回的那一秒,余光处握着话筒双眼半阖的人慢慢吞吞睁开了眼,遥遥落在那扇被推开又合上的门上。
再往后的事便不提了。
她可并非一无所知。
程拾醒抬起手,手指慢慢吞吞握住了伞柄,就在他手的上方,再往下滑一点就会碰到。她就这样不上不下,神色看不出半点被隐瞒的生气,而是悠然的,饶有兴趣的。
“现在,你还要跟我说,好巧吗?”
雨在减小,雾蒙蒙的,细密的。谈祝霄沉默良久,低下了头颅,“抱歉。”
程拾醒直白:“你喜欢我?”
“……”他静了几秒,“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迎新晚会上。”谈祝霄轻声。
彼时他穿着迷彩服,坐在礼堂中央,台上灯光绚烂又晃眼,她在聚光灯下,在最前方,白色牛仔裙,棕色抹胸,领着一众舞蹈社的社员,步步似生花,以强势的姿态轰然开在他心脏处。
她想起来了,面色平静地点点头。
“酒吧的驻唱工作……确实是我知道你常去,所以才去应聘的。”他诚实地低声道来,“至于校园歌手比赛,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来看。不过我承认,在门口撞到你这件事是我故意的,很抱歉把你手机屏幕砸坏了,其实我早就看见你打着电话匆匆走过来了,只是出于私心,脚下没有减速。”
倒是套出了些她没想到的。
程拾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喜欢我什么?漂亮?”他的话听上去像是见色起意,但她也并不在乎,毕竟她也常是个见色起意的人。程拾醒一直持着“食色人之性也”的观点,最肤浅的表面总偏偏是人最容易被了解到的部分,如果从这一步开始就毫无兴致,还谈什么更深入的喜欢?
当然,她虽平时人际关系还可以,人群之中多多少少会因为她的恋爱态度而造就各种闲言碎语。
那个程拾醒啊,她花心,前任们都能凑齐十二星座;她肤浅,总挑长得好看的作男友;她不矜持,看上了便主动;她敷衍,每一场恋爱持续时间都很短,来得猛烈,去得迅速;她撒谎总不眨眼,甜言蜜语总有一套,诱哄人为她做各种各样的事……
人们以上种种看法,她不太在意,也愿意全盘接受。每个人对爱情的观念都不相同,旁人管不着她怎么活,她也管不着旁人怎么想。
只是有一点,感情是双方的。在开启一段恋情之前,她有义务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恋爱观,倘若对方无法接受,耸耸肩也就过去了。
所以,她调侃:“我的风评可不好。”
“我不知道什么风评。”谈祝霄说。
程拾醒诧异,她觉得自己在学校里还是挺出名的,各种意义上的,八卦上的也算:“你没听别人提起我在恋爱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听过。”他的嗓音伴着雨,清冽如风,“可是我不想靠别人的言语来认识你。”
“好吧。”程拾醒弯起唇角,“那你现在需要开始认识我了。”
谈祝霄一呆,握着伞柄的手收紧了,紧张地盯着她的下睫毛——他实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什……么意思?”
“我是个很容易喜欢上别人的人,不喜欢在感情里考虑什么未来,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想考虑什么后果。至于喜欢这件事能持续多久我也不知道,全凭个人感觉,或许下一秒就腻了。喜欢就谈,腻了就分,分手了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如果对方分手后还来找我……真的挺没意思的。当然,如果对方对我先腻了,要分手我也绝对不会纠缠,大家好聚好散。有的时候大家对我的评价其实也没错,我确实……挺渣的。”
程拾醒说:“总之我不是个稳定的人,我能向你保证的只有,在这段关系进行的时候,我不会让第三个人插足在我们之间。”
她的手指下滑,终于触碰到他的,语气那样轻飘,像朵游动的云:“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接受并答应我说的一切,现在向我表白,我会回答说好。”
意思是她确认,现在她对他的兴趣很浓厚,厚到她愿意给他个名分。
反正这只是一场恋爱,无关她漂亮的未来,无关她肆意的人生规划,需要考虑那么多吗?追求开心就够了。
第17章 17 “谁是你女朋友?”
范茹画练完歌,已经临近晚上了。
音乐教室的落地窗外晚霞随云飘动,像倒翻了几瓶艳丽的颜料,在天际糅杂、混合,渲染出一片瑰丽的油画。
她坐在一旁的钢琴椅上稍微休息了会儿,灌了口水,随意打开学校论坛刷了会儿。
果然,在无聊枯燥的学习生活里,八卦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尤其是和恋爱沾边的话题,尤其是其中一个人很有名。如她所料,关于她的好闺蜜c某的恋爱已经被冲上了热帖。
并且,她还低估了她们学校八卦的实力,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谈祝霄叫什么哪个学院哪个专业几年级的都被扒了个干净,还附带了一张两个人共撑一把伞的照片。
她刷了刷评论区。
1L:【流水的男友,铁打的c某。】
2L:【c某今天戴的那个鸭舌帽,有没有姐妹帮我问一下链接?颜色好嫩,好显脸小。】
3L:【回楼上,你可以去短视频平台私信她,本人亲测,要链接的c某基本都会回的。】
……
7L:【c某私生活那么乱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她的账号底下居然也没人喷这件事,太神奇了。】
8L:【我不关心什么乱不乱,我是她的链接粉,我不允许任何人抨击她的账号,目前全互联网都找不到她的平替,她要是被喷下架了,我该如何挑选好物?(大哭)】
9L:【技术粉探头。其实本来也是喷的,后来发现她分享的化妆方法真的很好用,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骂她会使我感到心虚。】
10L:【只有我觉得她活得很酷吗……而且虽然恋品不祥,但朋品极好。】
范茹画看到“恋品不祥,朋品极好”这八个字,险些笑喷出来,憋着笑给程拾醒截了屏,顺便帮她控了波评。
15L:【牛奶肌肤c某(星星)美神降临c某(星星)美貌技术并存!互联网女娲炫技代表(爱心)日常超宠粉!百变风格!无懈可击!期待c某下一个妆教视频!】
这段还是复制程拾醒视频底下粉丝的搞怪文案后稍加改动的。她顺带把这段一起截屏打包送去了微信,程拾醒还未回复,她再次刷新了下评论区,多了几条新评论,但她依旧盯着那句“只有我觉得她活得很酷吗……而且虽然恋品不祥,但朋品极好”发呆。
范茹画忽而想起大二刚开学那会儿,她跟着程拾醒去了舞蹈社聚餐。路灯朦胧,正是微醺时,她听见赵期玉小声嘟囔着问她:“范学姐,你为什么和社长关系那么好?听说……社长身边可乱了。”
她也喝得神智不太清醒,傻笑了下,把手指竖在赵期玉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准你说她。”范茹画趴在桌上,扬着眉梢得意洋洋,“她可厉害了。”
从范茹画知道程拾醒那会儿开始,她就是个耀眼的存在,以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进的高中,名字高高挂在公示栏上,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比如竞赛拿奖、晚会主持、红旗下演讲……当然,也有批评的,比如校内打架喜得违纪单一张。
那次打架就是因为范茹画。
她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受到欺负时忍气吞声。
高一时,程拾醒还是她隔壁班的同学。那会儿班上有个普信男,在范茹画上台唱过一次歌后彻底盯上了她。她照小镜子,他就坚信她是在借着镜面反射偷瞄自己;她课间出去倒水经过他身侧,他就认为她是故意想要离自己近一点。
在得到她的拒绝后,点着她的鼻尖自信心爆棚地说请不要欲情故纵,吓得她掉头就跑,去厕所狠狠拿水洗鼻子。
这场骇人的骚扰在高一元旦晚会时抵达了顶峰。
范茹画是住校生,元旦晚会开始前,趁着晚餐休息时间回宿舍冲了个澡洗了个头发,来不及完全吹干,仅在手腕上缠了根橡皮筋便匆匆赶往礼堂,找到班级队伍后跟着入场。
她恰巧坐在班级划分区域中最左边的位置,而左手边,属于隔壁班划分区域的那个位置,坐的正是程拾醒。
晚会正式开始,灯光暗下来,不远处舞台明亮,橙黄色光束交叉挥舞着扫过观众席,鼓声铿锵,舞狮吐对联。而身后窸窸窣窣声不断,似乎是有人在换座位。
片刻后,范茹画察觉到有人在拨动自己的头发,扭过头,光束扫过身后人的脸——正是那个男生。
“你怎么在这?”她皱起眉。
她分明记得,自己身后坐着的人不是他。
“拿薯片换了个座位。”男生笑着,在她的目光下,自然地搓捻起她的一缕发丝,“你头发好香啊,用的什么洗发水?”
她略感不适,皱眉:“你不要碰我头发。”
“为什么?”男生又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肩膀,“你告诉我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我和你买情侣款,不好吗?”
“都说了你别碰我。”
她抗拒地想把头发从他手里抽走,却被捏得太紧,怎么着都抽不回去,男生只当她的拒绝是调情,浑不在意地说:“我们俩都这个关系了,为什么不能……”
话音未落,身侧有人拧过身子,范茹画还没反应过来,只觉风声掠过,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啪”声卡着舞狮的节奏响亮炸起。
男生捂着脸,蒙了。
她也蒙了。
程拾醒面无表情地旋着身子,从他手里抽回她的头发。
待男生反应过来后,大怒:“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程拾醒反问。
“我跟我女朋友聊天,管你屁事?”
“人家答应了吗你就说人是你女朋友?”程拾醒冷笑了声,扬着下巴,垂眼上下打量他,“没听她说不要吗?耳朵聋了?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男生低吼:“我女朋友跟我撒个娇而已,你怎么管什么宽?”
范茹画鼓起勇气反驳:“谁是你女朋友?”
“调情看见没?”男生指着范茹画,“你懂不懂?”
“好啊那我就举报你俩早恋。”程拾醒立马道,举报这招她还是从蒋冬至那儿学的,“让你们班主任管,要发现不是早恋,那你就是单方面骚扰。”
“……”
一提到老师,男生怂了,气焰下来了,喏喏着狡辩:“就是同学之间开个玩笑……”他想起自己挨的那巴掌,又硬气了,“倒是你,凭什么打人?”
他这一嗓子,周围许多人都从舞台上收回了视线,侧目悄悄望过来。
“我也只是开个玩笑啊同学。”程拾醒眉毛一低,语气一软,端了副无辜又委屈的模样,吃惊地询问,“你为什么要吼我呢?有话好好讲不行吗?”
男生气个半死,当即站起来,捋起毛衣袖子,作势要把她拎起来。
二班的同学见不得本班同学被隔壁班欺负,哗啦一下也跟着起来了,手指对方,“你什么意思?欺负女生呢?”
……
这么一站二站,事情还是闹到老师那去了。
程拾醒乖乖巧巧地坐在那里,边上的男生气急败坏地跟老师诉说她方才的罪状。而范茹画规规矩矩坐在程拾醒身侧,偷偷摸摸瞥男生高肿的半张脸和清晰的五指印,目瞪口呆。
……之后程拾醒向她解释说由于在家跟哥哥不对付天天打架,为了能赢得战争的胜利,假期办了健身房的卡去举铁了,所以力气会比较大一点。
也是举铁之后,她发现她哥是遇强则强。
男生控诉得声泪俱下,程拾醒听得连连吃惊,撒谎不带眨眼地说:“同学,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
她装得很好,但是她忘了,礼堂里有高清监控。
事情一查,水落石出,男生因为骚扰女生被罚了处分,她因为打人被罚了一张违纪单。
当时的程拾醒,是那样张扬又意气风发,还不懂得圆滑、万全,也懒得去想如何把自己完全摘出去,想做什么直接就做了,不计后果只撞南墙。
她的内核是片野花的花瓣,肆意绽放了,想去哪里就脱离茎叶随风飘走,落在草坪、树梢、屋顶,开心了就再被一阵风卷上云端,坐在柔软的棉花糖上,没有人可以管得住她。
后来高二重新分班,范茹画和她被一纸名单拉进了同一个班级。
再后来,她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她是范茹画过去无法想象得到、未来也不可能成为得了的类型,那是她独有的魅力。
“所以。”范茹画喝得脑袋晕晕的,把手指从赵期玉唇边挪开,“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说她不好,她一切都好。”
“你会知道的。”她呢喃着,“你以后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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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公司里忙得厉害,于是蒋冬至加了个班,结束工作时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
外头的灯火通明透过落地玻璃窗映进屋子里,霓虹灯璀璨,车流不息。他关了办公室里的灯,工位上还有几个同事没走,盯着电脑敲击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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