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冬至臂弯里挂着件外套,按下公司电梯的下行键,等待电梯来时打开手机瞧了眼。
Puhpowee:【加班?】
今天她有拍摄,估计眼下刚到家,没看见他人。
他回复:【刚下,准备回来了。】
Puhpowee:【回来的路上可以顺便帮我取个快递吗?品牌送的,谢谢哥哥。】
她很快发来了一张截图,上头是她的快递柜取件码。
其实程拾醒很少让他代取快递,除非是人在学校有事回不来,但快递寄到了家,放快递柜超时间了得付费,才叫他去取。
蒋冬至动了动手指,打字问:【你在家还是学校?】
还未等到她回复,电梯门开了,刚进去,有人喊着“等一下别关门”直直冲过来,待进了电梯,那人才喘了口气,扭头一看他:“哟,蒋总,这么晚才下班啊?”
是同事,叫沈良,不是一个部门的,联络称不上多,只是他弟弟也在广吴大学念书,所以在公司里偶尔碰到也便打个招呼。
“你也一样。”蒋冬至道。
“忙啊,手头那个项目太大了。”沈良寒暄了句,便不再继续开口了,低头刷手机。
公司楼层高,电梯下行有一会儿。沈良刷了会儿手机,忽而哎了声,把手机屏幕转给他看:“这背影,看着好像是你妹妹吧?”
蒋冬至偏头望过去。
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里,大雨朦胧,一男一女共撑一把伞,手臂挨着,是极其暧昧的距离。
女生长发散落,棕色波浪卷随意披在脑后,被风撩起,定格在蓬乱的一秒,上身套着件款式简单的黑色皮衣外套
——前年她生日时,他送的。
蒋冬至的目光慢慢挪到她身侧、为她撑伞、露出张侧脸的那道身影上。
他的记忆一向很好,比如不需要多加辨认,只需一眼就认出,这个人他见过,在她学校的礼堂前、路口、家附近那座大厦的门口。再比如不需要多加思考,就会想起她摔碎的手机屏幕,还有手指上那片创可贴。
“我弟发我的。”沈良还在说,“说是几天前有人发在学校论坛上的分享高颜值情侣贴,还跟我说这个女生是网红,最近可火了,身边好多人都在讨论她。我一看图片,好眼熟,仔细一寻思,这不你妹吗?”
情侣……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程拾醒的背影上,低着眼睑,垂下的睫毛在眼下被灯光投出一小片阴影,将他的神色笼罩在漆黑中辨不分明。
半晌,蒋冬至开了口。
“嗯。”他低声,“是她。”
第18章 18 “宝宝,醒了吗?”
直至蒋冬至取完快递回了家,程拾醒也没有回复消息。
家里的灯暗着,他进了玄关处,按亮灯,低头一望,程拾醒的拖鞋不见了。
原来她在家。
他将快递随手搁置在鞋柜旁,洗完手后,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倚在厨房柜台前,一边抿着水一边单手长按引用程拾醒先前要他拿快递的那条微信消息。
Donovan Jiang:【1】
水喝完后,他将杯子轻置在大理石台面,正要踩着拖鞋回房间,视线扫过垃圾桶,忽而一顿。
买药的黄色外卖纸袋被随意揉成团,皱巴巴地蜷在垃圾桶一角,外卖单展在纸袋边。他蹲下身,手指夹住外卖单,蹙着眉确认上头的黑字。
感冒灵颗粒、京都念慈庵枇杷膏。
-
今天室外的光线不太好,带了反光板,但出片率并不高。程拾醒穿着件单薄的吊带裙,走起路时做旧的米白暗红拼接不规则裙摆晃动,像只枯叶蝶在起舞,沿湖边漫步的镜头拍了几次,跟充当摄影师的范茹画抠了几遍细节,还要等一阵恰如其分的风、发梢扬起时正好的弧度。
结束拍摄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十月尾的天气,太阳被云遮住时空气便凉得彻底。程拾醒套上外套,对着相机最后确认了遍素材,才算收工,同范茹画道了再见,便匆匆赶回去剪辑视频。
到家时已是下午五点钟,入了秋后,天暗的速度肉眼可见快了起来。起先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回了家后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脑面前导素材、剪视频。但很快,昏沉的头、暗哑的嗓子、堵塞的鼻子,像一张网把她笼住,程拾醒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中招了。
换季本就是感冒高峰期,人生病总是在所难免,好在没发烧。
家中药箱空了,她叫了外卖,随后也不打算继续工作了,洗了澡吃了药,打算躺床上睡一会儿。
临睡前接到了来自谈祝霄的微信电话,这位男友新上任,粘人得厉害。先前程拾醒忙着拍摄的事,已经近一天没有回过他消息了,问就是在忙。
一接起来,对面就问:“宝宝,你忙完了吗?”
程拾醒应了声。
“那……”对面拖着音,嗓音黏糊,“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准备睡了。”
“这么早?”
“嗯,不太舒服。”
谈祝霄立即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是生病了吗?需要我送药吗?”
程拾醒本就不适,他噼里啪啦连抛了几个问题过来,更觉头晕,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
“不用你送,况且我也不在学校。”她翻了个身,道,“我想睡会儿。”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知道了。”药力上来了,她觉得很困,眼睛半阖着,动着唇喊他名字,嗓子半哑着,几乎是呢喃,却又很清醒,“谈祝霄。”
“怎么了?”
“下周六你有事吗?”
“没有。”
“那就出来和我约会吧。”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声,刺啦一下,很急促,隔了几秒,谈祝霄说:“好……好的。”
她听着那头的动静,弯起唇角。
“晚安。”
“晚安。”
程拾醒挂断了电话,合上眼昏昏睡去。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好像做了场美梦,但梦里的一切都朦胧,令人说不出所以然。
楼下似乎有人在吵架,尖锐的本地脏话穿过几个楼层,隐隐约约从窗户缝隙里渗透进来,她被吵醒了,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听着叫骂声缓了几秒,才从睡梦的状态中彻底抽离出来。
睡觉总是治愈疲惫与疾病的神器。一觉醒来,头不晕了,嗓子也不卡刀片了。
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程拾醒觉得有些口渴,摸着黑下床开门出去倒水。
房间外灯光明亮,应该是蒋冬至回来了。
刚从黑暗里出来,她的眼睛还不太适应光线,半眯着,靠对家布局的熟悉度慢慢摸进了厨房,泛着白的视野里,有道身影半蹲在地上,衬衣袖口被卷着拢到臂弯处,指间还夹着那张被她丢进垃圾桶里的外卖单,听见拖鞋声,从外卖单上抬起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程拾醒慢慢接受了光线,眼前蒋冬至的面容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她一眼扫过他,也没管,径直为自己倒了杯水,平淡地问:“刚回来?”
嗓子还是有点哑。
蒋冬至应了声,起了身,忽而向她走近两步。他个子高,靠近时整个人投下的阴影笼住她,像一团正压境而来、让人逃不开的黑雾。
程拾醒半抱着胸,另一只手握着茶杯,腰抵着台面,膝盖微曲,刚睡醒,长发凌乱地散着,一派慵懒放松的模样。见他抬手,下意识往后仰了仰上半身。
而后,有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她顿了下,随后偏过头,道:“量过了,没发烧。”
“哪里不舒服?”蒋冬至问。
“吃了药,睡了会儿,已经好多了。”她说着,正欲转身出去,被人捏了手腕,扭过头,蒋冬至正蹙着眉看着她。
对视了几秒,程拾醒才道:“嗓子难受。”
“知道了。”他松开了她,“你再去休息会儿吧,我煮碗冰糖雪梨。”
“嗯。”她举着杯子往回走,临到厨房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去望。
蒋冬至刚解下腕上的手表,从冰箱里挑了两个雪梨出来,开了水龙头,微弯着腰冲洗,黑色衬衣衣摆被数尽收进皮质裤腰带里,勾勒窄腰。
也是奇怪,那么多年的家务活基本都是他来做,洗洁精、洗衣粉、肥皂、漂白剂……那双手也沾了个遍,但偏生还是白皙漂亮得不像话,掌心宽大,手指细长,薄薄的皮肤覆在青筋之上,沾了水,指腹在灯光下闪着晶莹,控着削皮刀利索地卷下一圈又一圈不断连的梨皮。
“程拾醒。”最后一圈梨皮断开,蒋冬至转过脸,望向她,“看我做什么?”
她收回神,“没什么,我回房间了。”
“等等。”他叫住她,手擦干了,伸进口袋,过了几秒,一颗糖果被轻轻搁在大理石台面上,葡萄味的。
她站在那儿没动,他翘起眉梢,若有似无勾了个笑,没看她,只低头切着雪梨,刀刃触碰砧板,发出哒哒的闷响,他问:“药不苦吗?”
“不觉得。”
“不觉得也拿走。”
程拾醒默,半晌,还是抬脚走过去拿走了糖。
回到房间,房门闭合,她拆开了那颗糖。
甜味在舌尖化开,她盯着被拆开的包装袋,片刻后揉了揉,透明塑料发出咯吱咯吱响,而后被丢进垃圾桶。
一如既往的甜。
-
冰糖雪梨出了锅,蒋冬至敲响程拾醒的房门。
里面没反应,他又敲了遍:“程拾醒?”
里头依旧毫无动静。
蒋冬至眉心一皱,直接推开门,她正坐在电脑面前,戴着副头戴式耳机,手指握着鼠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唇微微抿着——她认真时总会有这样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
他走近几步,站定在她身后,垂头扫过她的电脑屏幕,PR漆黑的背景板上播放着她刚剪完的视频。
视频里的程拾醒化着精致的妆,纤细的手臂搭放在湖畔的围栏之上,肩膀微耸,棕色的长发与裙摆一起随风摇晃,眉眼舒展,自由惬意;视频外的程拾醒素颜朝天,穿着睡衣,上半身微微前倾,专注地确认着最后的效果,连他进来了都不知道。
蒋冬至再一次想起了今天下班时看到的那张照片,今晚第三次。
照片里的她既不似视频里那般,也不像他眼前如此。偷拍的照片画质模糊,却也盖不住那股流动的、朦胧的、暧昧的荷尔蒙,顺着相触的手臂向上蔓延,至她上挑着的、含着笑的、望向身边人的眼睛,宇宙浸入她眼底,任由雨天的迷离沾湿她的睫毛。
令人心悸。
那种心跳连着脉搏,在体内横冲直撞,无处发泄的心悸。
却无法找个合适的由头将这份莫名其妙的情绪命名。
烦躁?别扭?或者……
蒋冬至侧倾身子,指关节在她的桌面上轻扣两下。
程拾醒一愣,这才摘下耳机,仰脸望过来,疑惑。
蒋冬至问:“不是让你休息会儿吗?”
“感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保存了视频,起了身端过雪梨汤,“谢谢哥哥。”
“我们之间似乎用不着说客气。”
程拾醒瞥了他一眼,弯了下唇角,像是一种敷衍的回应,什么也没说,便不紧不慢地出了房间。
蒋冬至刚要跟着出去,耳朵倏地捕捉到一声消息提示音,余光处,程拾醒搁置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下意识垂眼扫过,蓦地凝滞。
A男朋友:【宝宝,睡醒了吗?身体好点了吗?】
第19章 19 “我总想许给你听啊,哥哥。”……
程拾醒在外面玩得花, 他并非不知道。
娱乐场所常去,男友一任接着一任换, 她当然从不愿意告诉他,但从她学校的论坛里、网上、朋友口中、她有时捧回来的玫瑰花中,也能探得一二。
还偶尔会有没处理好的前任闹到他这里来,比如,知道了她有个哥哥,四处打听, 故意想从他这里下手,两个人分手后,趁着他来学校时,堵着他的路,声泪俱下地告诉他说自己有多爱他的妹妹;再比如, 有一位不知从哪弄来了她的家庭住址,门一开, 他看着面前呆愣的男生, 既觉得荒谬, 又觉得可笑。
他细细打量过那群男生,确实长得都能看, 但没一个比他长得帅, 他不太理解她是什么眼光,细糠看久了,居然还能向下去找劣级。
好笑。
不过他的这位妹妹还年轻,生性张扬, 爱玩也正常。
在他的观念里,恋爱是一件长久的事情,是频繁的心动, 是漫长的陪伴,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所以需要时间确认的。因此对于她那些乱七八糟、时间短暂的、冲动的恋爱,他也没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把这些荒唐事掠过去了。
……但今天是蒋冬至第一次看到她望向那个所谓男友的眼神,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像朵正在盛开的花。
也像突然出现的一根刺,小小的,还没有指甲盖高,却沉得不得了,一下砸在他们之间的天平上,砸得他生疼的同时,令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根刺隔在他们中间,让本就离心的她向别人倾斜。
蒋冬至突然意识到,他自以为是世界上再了解她不过的人,但他所感受到的不过她的一半色彩,会有人看见他不知道的属于她的另一面,即使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年。
他凝望着那条微信,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到屏幕上,正好是指纹处,于是他指尖触碰的地方晕开花纹,又嗡的一声响——验证失败。
程拾醒没告诉过他手机密码,不过其实她会设置成什么,他大致也能猜到,试个几回就能轻松解开。
蒋冬至就这么垂着眼望着,半晌,指尖一颤,从屏幕上挪开,随后摁灭了手机,一下倒扣在桌面上。
但他不想看,不应该看,也不能看。
未来她有可能会跟哪个男友同居、结婚,抛弃他,然后组成一个真正的家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值得焦虑的。
况且那都只是未来。
男朋友,这也不过是一个名头,能代表什么?
他深吐出一口气,平复心跳。
程拾醒喝完了雪梨汤,回了房间,见他还伫立在那儿,脸色难看,不由拧眉:“怎么了?”
蒋冬至抬眼撞上她的目光,平淡的、他向来熟悉的、和照片里截然不同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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