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在皇宫这般嚣张放肆,你当真觉得别人都是瞎子?传出去的流言蜚语,你同样得不了好。”
他声音压得极低,但叶罗心知晓这是范辙盛怒的样子,她亦只敢低垂着头,在这宫里,她只得咽了这口气。
宴会厅中已经坐满了人,就等吉时到,恭迎圣上一家出席了。
程昱的目光自甜钰回来后便一直若有若无的放在她的身上,范为金虽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但也有所感,看着自己父母脸色沉沉,也一直担心地朝着甜钰所在的位置看去。
甜钰静静坐在席间,神色淡漠,她静静等待着,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黑云承受不住水汽的重压,已经有雨水淅淅沥沥地开始落下,似乎只是试探,看看这片大地是否能承受住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夜
◎“妾,只想求一个公道。”◎
第六十八夜
钟鼓响起,时辰已至,圣上携着贵妃以及一众家室进了恢宏的宴会堂里。
众卿起身,一齐行礼,高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甜钰站在其中,第一次感受到皇权盛威的震撼,她乖巧行着礼,隐没在众生之中。
圣上和贵妃坐在高堂之上,儿子们依次坐在右侧席位上。
两位公主年纪尚小皆未成婚,便未在席宴之中。
金贵华服,每一位皇子公主身上都有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那是从小含着金汤匙成长所独有的韵味。
大皇子自然是坐在皇上右侧第一位的,他与皇妃一同落了座,视线扫过对面的一众大臣,在与萧然视线交汇之时,颇为熟稔地点头示意了一番。
他视线稍稍一转,便落在了萧然身边绝色之人的身上。
他本是好奇萧然女人的模样,但在看清甜钰容貌之时,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很快他移开了眸光,但仍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几乎失态的模样。
“殿下,父皇让您致辞。”
大皇妃悄声提醒着他,厉无忧这才完全回了神,端着酒杯,出口成章着种种祝福之语,皇家之子,这等场面自然是无惧的,甚是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抬手示意宴席开始。
大皇子妃见他刚刚似有些失神,询问着,厉无忧喝了口杯中酒,压下了有些急促的心跳,摇了摇头,道了声:“我无事。”
此刻,乐声响起,身子妙曼的姑娘们环佩相交,随着乐音,翩翩起舞。
宫中司乐坊的女子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美人,而且还都是美人里的尖子,身段音容还有舞姿都是世间难得的,在乐坊之中更是苦练技艺,才能得每一次大宴之时露面的机会。
可厉无忧看着眼前之舞,却不自觉想起刚刚那惊鸿一瞥,衬得这些都成了凡俗之物,再也入不了眼,他忍不住朝那处看,透过舞姿的间隙,甜钰似有所觉,也同他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甚是曼妙。
美,真是太美了。
惊心动魄的美。
一曲舞毕,厉无忧只得收回了视线,装作若无其实地饮着杯中之酒。
圣上看着众爱卿,一一点评着此一年诸位的功绩,也说了一些对于来年的期望和治理的方向。
众人聆听补充着,俨然要朝着往日早朝模样而去。
贵妃赶紧拦住了话题,道:“皇上,您励精图治是好事,但难得年宴,也难得众爱卿家眷也一同聚首,咱们话题便也宽泛些,可好?”
“哈哈哈,好,贵妃说得有理。”
皇帝看向范辙一家,眉眼含笑问道:“为金年纪亦快到尚亲的阶段,范爱卿怎的还不着急,未听说你有相看过哪家姑娘呀?”
不少夫人们遮唇笑了起来,大家都知晓范为金是京都一等一的耍家,平日里都是用作反面教材规训自家孩子的,今日圣上竟亲自过问了,想来也是有所耳闻。
叶罗心蓦地红了脸,还是范辙起身恭敬道:“回陛下,说来惭愧,臣在这方面的确疏忽了,还望陛下圣恩,为犬子赐婚。”
“爹!”范为金吓了一跳,但此刻也只敢小声抗议。
刚刚还挂着笑的夫人们一半止了笑容,皆因他们家中有适龄的女眷,但没人想将她们送去嫁给范为金这般扶不起墙的纨绔。
“哈哈。”皇帝朗声笑道,这堂下众人行为神色,他可是具收眼底的。
“看来为金有自己的想法,你来说说,可是有什么心上人?”
皇帝这般说道,范为金立刻朝着甜钰这边看过来,而萧然冷冷看着他,范辙投来的视线也被萧然挡了个干净。
范辙和叶罗心脸色也发沉,提心吊胆着,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回陛下,学生现下正满心学问之事,暂无其他想法。”范为金垂着头,语气带着颓丧。
殿中不少人皆松了口气。
皇上看着他这模样,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坐下,也不打算继续寻他开心了。
又问了几个朝臣家中之事,看着萧然那侧,开口道:“萧爱卿,你这番同邢宇去肃北交接,还书信回来了那些可能受到干旱的地方,做的不错,各个地方提前备了粮做了准备,才没有造成太过严重的损失。”
萧然起身,恭敬行了一礼:“臣等也是偶然遇见一些有经验的农人才得以启发,多亏陛下勤政爱民,百姓才愿对臣等真心交流,这才得以有所预备。”
甜钰倒是没想到原来朝堂之上的萧然是这般模样的,竟然甚是如鱼得水,恭维话说起来也毫不打盹的。
“哈哈哈哈,朕倒是真想过你是不是又吓唬了别人才得的真话。”
此话一出,堂中笑声阵阵。
皇帝威严神色之中是对萧然绝对的满意,继续道:“对了,你此前献上的筑坝引流之策,工部那边觉得可行,萧然啊萧然,你可真是个文韬武略的奇才,你来说说,想要个什么赏赐?”
萧然一瞬亮了眸子,立刻道:“此计并非出自臣,是臣的侧夫人在行路之际提出的,臣不过总结了一二罢了。”
“哦,你的侧夫人?”
“近处来看看,朕倒是好奇得紧。”
萧然勾着唇角,牵着甜钰的手朝着堂前而去,后者的心跳几乎要溢出嗓子,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向前。
皇帝来了兴趣,对着甜钰道:“叫什么?”
众人的视线具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缓缓抬起了头,美艳动人的面庞带着一丝温婉笑意,轻声回复道:“妾身甜钰。”
皇帝在看清甜钰面容之后,愣神了半晌,又看了一眼朝臣们,见他们无一例外失了神,立刻感叹起来:“好啊萧然,你这恐怕是将天下最美的女子给带回了府中呀。”
皇帝这般话语,一旁的贵妃都忍不住打量了几番甜钰。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般好的颜色,的确是世间罕有,幸好是萧然的女人,若是在宫中,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宠眷可能都要付诸东流了。
席间各家夫人的神色都是有些微妙的,但男子们却无一例外失了神,不论老少。
“好好,甜钰,既然这个计策是你提出的,那你来说说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君无戏言!”
众人都能看出皇上对甜钰的满意看中,一番赏赐竟让她随意提,还说君无戏言。
若皇上再年轻二十年,恐怕都会有臣子高呼红颜祸水了。
想来这侧夫人之位今日便是到头,以后都要称她作将军夫人了,叶罗心衣摆下的双拳握得死紧,眼神冷冽第看着她。
萧然带着期待看向甜钰,后者也看向了他,隐约读懂他眼中的示意,他应该是想要自己来提婚事吧。
甜钰看着他眸中的期待,收回了唇角勾住的笑意,坚毅了眼神,转头之前,她轻喃道:“对不住。”
甜钰看向当今大夏国最有权势的男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随后只听到甜钰悦耳音色,若玉珠落盘,缓缓道:
“妾,只想求一个公道。”
众人皆惊,神色各异。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夜
◎这么些年,妾无时无刻不想着撕开他虚伪的面具◎
第六十九夜
殿外的雨声愈发大了,间或有闷声响起。
甜钰此话一出,殿堂之中寂静了半晌,直到皇帝沉了眉眼,道:“说。”
“妾身要状告当今丞相范辙,抛糟糠之妻、遗弃幼女,还指使官吏杀人灭口!”
大堂之中,众人被这番言辞震惊到,一时若热油入冰水,炸开了锅。
皇帝神色愈发得沉,他先是看了一眼丞相,后者此刻已经站起了身,朝着甜钰这边直直看来。
皇帝又看向萧然,出乎他的意料,他的神色也带着浓烈的震惊,这小子竟也不知此事?
皇帝抚了抚椅子把手上的金珠,只缓缓道:“你细细讲来。”
甜钰缓缓道:“十六年前,范辙上京赶考奔赴京都,母亲刚刚生产守在家中,照顾幼女,也等他功成归家,可一等三年,除了最开始的书信往来,之后便渐无了消息。”
“母亲日日思虑,一边照顾妾,一边还要维持生计,最终母亲下定决心,卖了宅子和仅存的家产当做盘缠,带着妾上京寻父。”
“一路辗转波折,路上妾还生了病,母亲为照顾妾,也几乎去了半条命,这条寻亲路一走便是大半年,好不容易来到了京都,好不容易打探到了他的消息,却得知他金榜题名后尚了郡主,街头巷尾都传着他们的佳话!”
甜钰哽咽着,她眸子通红,姣好容颜上尽是悲切,泪水一滴滴落下,她颤抖着继续道:“我们找了一位大人,赵哲赵大人,他表面应承着我们,背地里寻了粗野男人威吓我们,还在深夜...辱了...母亲...”
她几乎坚持不住,一想到那时场景,几乎要耗尽她全部的气力,萧然神色黯淡,但仍是上前想要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拒开,继续道:
“母亲忍辱负重,想着另寻他法,至少将妾托付给他...可惜那狗官知晓我们没出城,竟命衙役将母亲锁走,就在大街之上,乱混打死了她!”
“而妾的生父,当今的丞相大人,那时正一路腾达,儿女双全...”
“妾今日就想讨一个公道。”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封泛着黄的信封,还有一张被精心保存的婚书。
“好在母亲留了些心眼,未将全数证据递给那官员...”
“他指使那官员杀害了母亲,妾也从此流落街头。”
皇帝一个眼神示意,一紫衣官员立刻上前查看了甜钰呈递的证物,他细细查看,之后对着皇帝点头,确认这婚书的确是真的。
“这么些年,妾无时无刻不想着撕开他虚伪的面具,如今终于面圣,还请圣上明察秋毫!”
甜钰擦干了脸上泪水,伸手指向那道人影:“范辙这等抛妻弃子的背德之人又怎么能成为万臣之首,怎么能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闪电划过,雷声炸响,暴雨轰鸣。
她颤抖着,揭开了他的丑恶,这么多年的夙愿,这么多年的执着,终于在此刻,在这大夏国最有头有脸的人物之中,说了出来。
她会怎么样早已无所谓了,但他至少会沦为众人评头论足的笑柄,一个天下皆知的鼠辈!
她闹到这儿了,也未想过有什么退路了,硬着头皮,就算要死,也要让他发臭!
可甜钰还是没忍住朝着萧然那边看了一眼,他站着,垂着头,虽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身上聚是落寞,再无往日凌厉的那个劲头。
皇帝还未开口,左列却走出一道沧桑背影,他一撩衣摆,往地上重重跪去。
“臣,有罪。”
他声音沧桑,似乎带着无尽悔意。
而听在甜钰耳中,几乎令她作呕,她极力忍着,忍着胃中的翻腾。
范为金此刻也是发白着脸,看向甜钰和他父亲,他转头似乎想从母亲这里探寻到什么,却见她母亲的眼神中透着令人发寒的阴森。
堂中众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谁能想到今次的年宴,会发生这般戏剧的事情呢?
大将军的侧夫人状告当朝一品的丞相大人,而现在丞相范辙竟然说自己有罪。
皇上脸色不太好,萧然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他终于完全明白,为何甜钰从一开始便对他那般殷勤,她在人群的狂欢浪潮中朝自己走来,朝她的猎物走来...
他也终于明白甜钰为何对这丞相府有莫名的敌意,为何要想方设法入府,为何对年宴有这般大的兴趣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谎言与欺骗,而他竟深信不疑...
那些甜言蜜语的话,又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呢?
“范辙,你好生说,这是怎么回事?”皇帝语气不善。
“臣有罪,这么多年没能找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让她和她的母亲受了这般大的灾难...”
他语带哽咽,从来不曾情绪外露的丞相大人,此刻也流下了眼泪:“当年上京赶考,生了一场大病,幸得叶王爷赏识微臣学识,收留在了府中,从此专心备考,一举功成。”
“臣也苦寻过她们母子,可是信件未有回音,派人回了老家却被告知家宅易主,人去楼空,此后便是再也寻不到她们的踪迹...那赵姓官员也从未找过微臣,直至臣再次看到了女儿的画像,这才知晓,她竟一直就在京都之内...”
“她已进了将军府,臣也不敢擅自打扰,只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补偿,未曾想在她心中,自己竟是这般不堪之人...”
“臣有罪,臣未能保护好妻女,她心中怨恨,臣绝无二话,但臣绝未做过指使官吏杀人灭口之事,这么些年,臣心中也一直因此事有结...臣绝不推诿未尽之责,请圣上责罚。”
甜钰几乎被他这话气笑,立刻道:“那官吏之后醉倒林间被鬣狗吞食,丞相大人亦不知情么?”
范辙回望着她,眸子里是浓郁悲愁,还有一种甜钰亦看不懂的悲凉在其中,他只道:“他竟是这等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甜钰眸光里尽是冷意,甜美容颜之上只有无尽的恨,她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皇帝:“那官吏已死无对证,但妾同老家邻里还有联系,若他真的曾派人找过母亲,他们一定会来信告知,可这么些年,从未听过!还请皇上明察!”
“臣愿意承担一切罪责,请圣上责罚!”
甜钰蹙着眉,她本以为范辙可能还会有什么辩驳之词,可他竟这般举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大对劲。
大堂之中安静了良久,那些窃声私语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皇帝沉重着眉色,一旁的贵妃看着眼前场景也从惊愕渐渐回了神,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了皇帝。
“爱妃,想说什么?”
贵妃思索了片刻,斟酌着语气道:“臣妾在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呀?皇上,臣妾还隐约记得当年丞相,还因此事同您告过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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