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天色乍明。
无数银色亮光如烟花般璀璨绽放。
不管看几回,他打架都炫得不像话。和人一样,漂亮得要命。
虞菀菀趴在窗边,一眨不眨看着。
系统却嘟囔:
【我总感觉,他说的“很重要的东西”不是那片银鳞,是你。】
虞菀菀想都不想:“那当然。”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系统:【……】
放晴不到一瞬的天,刹那晦涩,比墨色深邃的黑暗会吞人般重新席卷。
雷暴。疾雨。狂风。
仓皇挣扎的巨树。
黑雾卷土重来,像张海纳百川的大口,凶狠吞噬那道银光。
银光没入,如陷深沼。
铛——
两相碰撞,远胜刀刃相接的震响,虞菀菀几乎被震出耳鸣。
银光重新化为少年。
衣袖向前,身形向后,他赤手抵住黑雾,足尖陷地生生震出数块尖锐碎石。
轰隆!
一道银白电光重重劈落。
黑雾被撕裂两半,又蠕动生出无数触手,延展、伸长,慢慢重新拼凑。
刹那间,少年动了。
皎白身形如长虹纵贯,一瞬穿透沉闷漆黑,带起阵细电噼啪声。
他指尖银光闪烁,凝成一把近三尺的长剑,剑身白电缠绕。
锵——
剑尖划地的刹那摩擦出片火光。
他腾跃而起,身后雷电追随,举着长剑高高跃下。
一刹银光震荡,扫清那片黑雾。
可仅是刹那的寂静。
嗡嗡。嗡嗡。嗡嗡嗡。
蚊蝇轰鸣,地面颤动,惨白骨架拔地而起。
扑、咬、啃。
妄图从他身上生生拽下块血肉。
薛祈安被包围了,那些骷髅更不惧他的电光和长剑,前赴后继袭来。
嘶啦!
他避闪不及,袖袍被拽下一小块。
空中疾驰的白电转瞬被另股掺金光的雷电取代,每次碰撞,都震开一片冲击波。
少年偏过脸,极不耐轻啧。
金灿灿的雷电重重劈落,似夹杂从天而来的蔑笑。
薛祈安抬剑格挡,膝盖压弯。
又一道雷!
他却也这时收剑,眉梢一挑,漫不经心挑唇笑了声。
红痣被电光映得妖冶摄魂。
以他为圆心,以方才剑尖穿地处为圆心,磅礴如浪潮的妖力震荡。
地动山摇。碎石飞掠。
远处和活死妖缠斗的修士纷纷停滞动作,警惕抬眸望天。
视线似乎也穿透山头笼罩的阵法。
银光呈圆环状扩散,所过之处,活死妖竟纷纷化作灰烬。
灰烬里升起白雾,汇于他袖底。
【你倒是大忙人。】
天道冷笑:【同吾缠斗,还要借吾的势,解决那些活死妖。】
“比你来说,我确实没那么闲。”
少年懒洋洋的嗓音响彻寂寥天地,身形再度不见。
银龙穿云入霄,从乌云后咬出条两指宽的金色小蛇,尾巴收紧。
小蛇挣扎,却无济于事。
白电紧随,轰隆隆。
它被绞成两段的瞬间,也被劈成灰烬,洋洋洒洒散落。
刹那间,天朗地清。
天道却哈哈笑:【了不起,你成长的速度实在是了不起。】
嗓音比先前虚弱太多,似重伤的气声。
……好想抽他。
虞菀菀拳头硬了,也不晓得天道服苦役怎么样,允不允许围观。
薛祈安却不如面上那般云淡风轻。
乌云退散,他身形也微晃,手中长剑作银尘散尽。鲜红、带异香的液体滴答坠落。
“薛祈安!”
虞菀菀径直翻窗而出,踩着一地雨水,在飞溅的水花里扑去扶住他:
“你、你怎么样啊?”
这儿的她并不知道治愈术对龙没效,几个术法下去,看见血止了,伤势愈合,人才松口气。
薛祈安掀起眼皮,骤然卸了力,虚脱般靠在她怀里,脑袋又埋在她颈窝。
“挺好。”
他说,声音软乎乎的。
由着她扶他进了屋。
虞菀菀急得似热锅的蚂蚁问:“人和妖治疗一样吗?你要我再做点什么吗?”
袖子被扯住。
“别晃了,眼花。”少年绞着她那截衣袖,掀起眼皮懒散笑说,“我还没死呢。”
说什么鬼话?
虞菀菀瞪他。
“倒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薛祈安倏地移开视线。
虞菀菀正襟危坐:“你说。”
薛祈安:“抱我一下。”
虞菀菀:“……?”
他乌睫一垂,如蝶翼般轻扇,唇也抿起,嗓音云似的又柔又轻说:
“天道很厉害。”
他看她眼:“我受伤了。”
眼尾耷拉:“我疼。”
虞菀菀:“……”
他这副神情,她总没辙,什么时候都是,一下就屈服了。
“那好叭。”
虞菀菀伸手去抱他,脑袋小心地靠在他肩头说:“那抱一下——”
少年却揽住她的腰,亲了亲她的脖子,轻轻说:
“那是刚才,现在要抱两下。”
第93章 千帆过尽(四)
“话说, 你觉得我把云州偏东的那一小块地买了怎么样?”虞菀菀对着张舆图,比比划划。
薛祈安想了一下:“那不是片荒地吗?”
虞菀菀用力点头:“不然我也买不起。”
她这其实都称不上买。支付小额保障金,再签字每年还钱。
官府鼓励荒地开发, 才推出这种类似租赁的制度, 不然那些地数年都无人管,便宜了流民地痞。
以前她其实就有想法, 苦于闹事而作罢,现在成了修士、拳头硬后,立刻旧事重提。
虞菀菀向身侧瞥了眼, 正好被捕捉到。薛祈安微歪脑袋:“怎么——”
被撞了个满怀。
薛祈安惊讶低头,犹豫片刻,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轻声问:“干嘛忽然抱我一下啊?”
虞菀菀蹭蹭:“想抱就抱了嘛。有意见?有意见憋着,不听。”
薛祈安不自禁笑:“当然没意见。”
他拍拍她的脑袋, 如实说:
“其实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但如果你觉得没问题, 那我肯定觉得挺好。”
在买地前, 她还有结合坊间讯息、政策变动,再推测这片地的发展方向,甚或也考虑到政策问题。
“不过, ”薛祈安顿了顿问, “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虞菀菀仰起脸,眨眨眼。
他忍不住拨弄她的眼睫:“我可以给你当打手——或者出钱什么的。”
虞菀菀被他弄得好痒,捏住他的手躲开:“不用啦,我自己有计划的。”
他当然说好。
之后的日子,虞菀菀上下山跑得更勤, 多往偏东的荒地一头扎去。
坊间说她冤大头,她也不管。
虞菀菀知道结局, 她变得超富,云州的房、地好多都归她了。
现在像重温她自己的发家史,挺有意思的。
今日下山颇有不寻常。
她刚离开山脚,四面立刻起白雾,牛奶样的浓郁乳白,一瞬将山峦吞没。
薛祈安开阵法了,第一回 开得如此急。往常都是她走几步才开。
小黄戴着逆鳞,进出无阻,便也没在意。
虞菀菀借着她的眼,却注意到穹顶阵阵不竭的雷暴,撕扯乌云。
雷夹金光,轰轰锤落。
……怎么那么像他渡劫呢?
她想回去看看,但小黄不想,小黄想赶紧拿到官府开发荒地的许可。
小黄路上自言自语:
“如果顺利的话,三年内见成效。那首先分红可以给他一半,能抵还部分债务——还能再送一山甜橙树!”
这个他是谁,显而易见。
她越想越开心,蹦蹦跳跳,脑后垂着的发髻像兔耳朵样上下飞扬。
官府也当她冤大头。
荒地之事谈得很顺利,负责的官吏还说:“小娘子不急着还钱。有这份决心和毅力最重要。”
话里话外都是,坚持久点好让他向上交差。
虞菀菀当然说谢谢。
荒地开发段时日,就已经带来些微博营利,能买一套小小的四合院了。
她路过食肆,高高兴兴进去,想着买份藕粉甜圆子带回去给薛祈安尝尝。
掌柜的娘子很热情:“要几份啊小姑娘?”
小黄说:“一份,带走的!”
末了又补充:“不要放太多糖。”
他不喜欢吃很甜的。
“好嘞。您稍等。”掌柜娘子乐呵呵去后厨。
虞菀菀坐着等,忽地听闻身后那桌,有人吃着红豆羹在聊闲话。
几个男人,无可避免聊到天下局势。
最年长的那个慢悠悠说:
“最近妖主可真是弄得大家不得安宁。我小叔子是个修士,可说仙家已经制定好了‘妖主围剿计划’。”
虞菀菀瞳孔剧缩。
小黄猛然扭头。
那大叔以为她是被吓着的,挥挥手笑:“瞧瞧,小娘子胆怯成这样。你别担心,我小叔子说这事十拿九稳,妖主必死。”
大叔轻蔑道:“就算他是龙又怎么样?仍是插翅难逃!”
……可他不是蛇吗?
小黄愣了愣,倏地反应过来,怪不得每回她说他是蛇时,薛祈安都会露出古怪、忍俊不禁的笑意。
大家都不喜欢妖主。
可往常,很少这样七嘴八舌地群起讨伐。小黄出来这么多日,也是头回听见。
许是最近活死妖作祟频繁,人心愤愤。
大家都害怕妖境打开。
小黄小声问:“妖境开了会怎么样?鬼界入口一直都没关,不也好好的吗?”
她又说:“现在妖境关着,活死妖和恶妖不还是作恶?”
人群霎时哑火了。
过一会儿,又炸开锅。可说半天,也说不出个理由。
大叔恨恨说:
“妖境一开,定然阻碍天地灵脉运作。你们没觉得,那团旋涡出现后,即使只是显露妖境入口,灵力都运转不畅了么?”
立刻有人“是啊是啊”的附和。
但又有年长者疑惑:
“不对吧。千百年前妖境未关时,灵力不比现在还充沛么?那时说的都是‘万物共生,缺一不可’。”
大叔被驳了面子,讷讷道:“这我哪晓得,兴许以前是错的呗。”
又是好一通口诛笔伐。
大叔忽地想起什么:“说来我还曾听闻一则趣事。”
伙伴立刻捧哏:“是什么?”
大叔:“那位妖主以前不是被薛家收养么?传闻,我是说传闻哈。他被卖到过满春院。”
满春院,远近闻名的大青楼。
虞菀菀之前就是在那……拍下薛祈安的。
是哦,没有她的话,薛祈安没有被从青楼里带出来。
空气忽然热闷得不像话。
“小娘子,你的藕粉甜圆子。”掌柜娘子乐呵呵走来,将包好的甜食递给她。
虞菀菀:“谢谢您!”
回去时却下了密密疾雨。
小黄已经能用避水诀,滴雨不沾。只快步往山头走回 。
轰隆!
天穹忽然一瞬被金光撕裂。
虞菀菀也被吓到,脚步骤顿,身形不由自主向巨响望去。
那是她住的山头,被金色雷电织起的密网套叠其中,似捉蝴蝶的网兜。
……薛祈安?
虞菀菀想往里冲。
小黄已经往里冲了。
新打来的藕粉甜圆子没拿稳,“啪”地打翻在地。白电一闪,甜圆子内混的红豆沙映出如血般的暗色。
小黄匆匆丢个洁净术,顾也不顾地想要穿过那层,她下山时他布的阵法。
毫无预兆的,阵法将她拦在外头。
她被隔绝在他和轰雷之外。
小黄呆住,仰起脸,怔怔看那片愈发急促迅猛的雷海。
忽然间,她动了。
冲向山东北那片耸立的崖壁。
系统:【她这是……】
虞菀菀饱含钦佩:“不愧是我。”
‘从来没有绝对的死阵。生死相对,艮坤相悖,阵法亦有向死而生的说法。’
‘破阵的关键总在生门。’
这都是他教的。
吉凶相伴,祸福相随。
山的落位在震宫,属木,旺于春,故草木经年旺盛。春为生,冬为死,草木枯败即为死。
整座山只一处寸草不生,东北的崖壁。
崖壁偏偏又是雷暴中唯一无受损的位置,树木拔地而起,它却连碎石也未落。
这就是生门。
死死生生。
虞菀菀越悟越忍不住说:“好聪明的一枚小女孩。”
系统:【……】
爬崖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对身强体健的修士来说。
小黄怕异动引起这不寻常的雷的注意,连动静稍大的术法都不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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