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只足有她两倍高的陶土人,手持铁剑,如千斤压顶般重重压在桃花扇上。
虞菀菀被迫屈膝,却更快撕开符纸。
疾风翻涌,她身形飞速后撤。
“嗙嗙嗙”几声,两人高的陶土人炸成一地碎片。
它眼睛染着红釉,破碎刹那,像恶鬼般死死盯住她。
这周围还有更多的陶土人,各个举铁剑来势汹汹。
男人如鬼魅般,不声不响站在少年身后,身侧悬浮几把小巧的瓷刀。
他背着手,瓷刀自发袭向少年。
“她人在哪?”赵田阴沉问。
“谁?”少年笑意不减。
太阳悄然移了位,婆娑树影遮盖住他的眉眼,似染层晕不开的暗色,衬得面色愈发苍白。
虞菀菀有瞬间忘记他其实是龙。
那些瓷剑随赵田叹气而加速,她下意识要去护他。
这番动静自然吸引陶土人。
它们齐刷刷转头,红眼对她。
赵田眉目浮现股虚伪的慈悲:“在她找上来之前,我没空多陪你们闹腾了。这儿一个,里头两个,你耽误一瞬我就杀一个。”
“就从她开始罢。”
他徐徐看向虞菀菀,竟然会分身,倏忽间就有另道身影到虞菀菀身后,伸手拽她。
虞菀菀:……?
又有她事?
她连现在什么情况都没弄明白好吗!
属于高阶修士的威压牢牢砸下。
虞菀菀身体再难动弹分毫。
不讲武德!
她在心里怒骂,脖颈却忽然一烫,似温热液体没入衣领。
“啊啊啊——”
男人抑制不住地惨叫,有什么东西“噗通”落在她面前。
虞菀菀看了眼,霎时梗住脖子。
那是只血淋淋的小臂。
刚才的……是血?
“不要总是找我师姐麻烦啊,我也会觉得烦的。”
她听见少年含笑的嗓音,清冽如寒泉。末了,还温温和和加一句:
“拜托了。”
很有礼貌。
假设他现在面前男人的右手也没有不停在淌血的话。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少年似有所觉,侧过脸,唇角沾着一点鲜红,正应着眼尾红痣。
那对雾蓝色双眸静谧如深海,寒凉异常。倏忽间,却在他弯起眉眼地刹那化作春意。
“师姐为什么这样看我?”
薛祈安笑着问,忽然间“啊”了一声,拇指指腹沾上唇角那点血迹,往右侧晕开,恍然大悟笑道:
“因为沾血就不漂亮了啊。”
这时的他和素日里给人的感觉极不同。唇边笑意竟噙几分戏谑的不经意。
少年伸手拉住她,也不管她作何感想,两指温温柔柔地捏住她后颈揉弄着。
嗓音也分外温和:“师姐有什么想说的——”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脸要勤加维护。”
额前忽然一暖。她的指腹贴上来,拭净他眉心的血迹。
“打架呢,保命第一,护脸第二,有血迹要及时擦。”
听见她苦口婆心说:“毕竟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漂亮的脸蛋啊。”
话语像阵柔柔的风
……之前还说是喜欢他呢。
薛祈安垂眸,乌睫颤了颤,轻轻应一声:“嗯,都听师姐的。”
虞菀菀这才满意松手。
她懒得管赵田死活。
若不是薛祈安,地上血淋淋一团的没准就是她呢,她又不是圣母。
听见声不太对的动静,虞菀菀仰头看去。
空中被撕开道黑色的裂口,一道庞然的青色疾影骤现。
是龙。
竟然是只青龙!
它远比薛祈安的原形大许多,似疾驰的青绿波浪汹汹袭来。尾翼一扇,陶土人立刻被击成碎片。
那对铜铃大的瞳仁迸出浓烈恨意,青龙张嘴,恶狠狠向赵田咬下。
黝黑罅隙还有好多条蛇,有些生着翅翼,前赴后继扑落地面。
蛇腹和地面摩擦发出窸窸窣窣声,虞菀菀不自禁搓搓胳膊忽起的疙瘩。
青龙将赵田吃下,猛扎入裂隙之间。
蛇和陶土人仍在缠斗。
一瞬间,虞菀菀下决心,转身拉着薛祈安往屋子里跑:
“先把薛明川和白芷放出来再说。”
屋内并不是想象中的黑暗,只像在门口垂了层黑帘子,穿过后,四角幽幽跳动的烛火和被五花大绑的男女撞入眼帘。
万幸两人都没受伤。
虞菀菀赶忙向他们走去,屏神调动气息,果然在屋内发现一道阵法。
并不清楚是什么阵,只从阵法结构和灵气大致判断出是赵田所布以囚锢人的阵法。
可这样,他们怎么可以进来呢?
灵气如长风般拂过屋内每处角落。
虞菀菀忽然发现不对劲,这屋内不只一道阵法。是阵就有阵眼,而这处的阵眼……
她惊讶地看向乌发散乱的青年。
他竹青衣袍染成浅灰,半边袖子破裂,人也被绑住跪坐在地面,神情却似一切尽在指掌间。
“你给明川解绳,我去帮白白。”
阵法此刻仍源源不断有灵力涌入,说明赵田尚未死,他和青龙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
时间紧迫,虞菀菀没注意把以前读者给书里男女主取的昵称都脱口而出。
离得远,薛明川和白芷都没听见。
唯一听见的人……
薛祈安眸色一瞬深不少,笑容却依旧,一如既往极快地乖顺颔首:“好的师姐。”
真烦啊。
她这样喊他们。
这样更亲昵更自然的语气和目光。
还有最开始,她对白芷好像熟识多年,下意识的信任。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他的师姐,本来当然就做什么都可以。
是这些人还活着的错啊。
少年笑意加深,仍扮演乖巧的师弟,遵循师姐吩咐,用匕首割开束缚青年的麻绳。
“薛祈安,”
青年却目光沉沉,只有他们二人听的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如果这事和你有关,最好不要让我找到证据。”
薛明川一如既往这性子。
没有证据,再怀疑都不会动手,人人称颂的名门正派作风。
薛祈安眉眼讥诮一弯,瞥眼青年手里藏着的碎瓷片,并没有搭腔。
醒来后,薛明川就发现赵田异样,是将计就计被他捉住的。早在和赵田周旋间,已不动声色将手脚的麻绳割断。
剩下有薛祈安帮助自然更快。
他看着薛祈安很快走回少女身侧温声喊道:“师姐。”
少女小心地解开白芷的绳子,头也不抬:“辛苦你啦,真棒。”
这样有些敷衍的话,竟也能让少年弯眉笑笑:“嗯。”
他垂眸,神色很是乖顺。
薛明川竟不能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痕迹,偏就如此才叫他愈生怪异。
电光石火间,他抿唇有了决断。
虞菀菀解开他们的绳子,扶起白芷,看向薛明川问:“薛公子,您还需要等多久?”
这儿的第二处阵法,是以薛明川为阵眼布下的。
他以身入阵,使赵田的阵法名存实亡;又用新阵,似要捉一只妖。
虞菀菀有瞬担心薛祈安,手悄悄一勾他的指尖。
少年望来,应当猜到她意思,弯弯眉眼。
问的却是:“师姐又反悔想摸我啦?”
虞菀菀:“?”
没等她说话,白芷很兴高采烈道:“我知道!这叫‘危机过后情难自禁想要牵他的手’,讨安慰嘛,都懂都懂。”
话术赫然是她咬薛祈安时说的。
虞菀菀:“……”
偏生少年望来,恍然大悟问:“是这样吗,师姐?”
白芷说的那么大声,和薛明川一起看他们。
“是,你有意见吗?”
最该尴尬的又不是她,虞菀菀瞥眼少年神色,哼哼说:“有也憋着,不听。”
白芷目瞪口呆看她。
少年却笑笑,嗓音如暖阳般温和:“都听师姐的。”
薛明川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半晌到底看着他们叹气,到底绕过这个话题。
他回答虞菀菀先前的问题:“再有最多半盏茶时间,一定——”
说时迟那时快,薛明川目光微沉,话语一转:“收!”
空中倏地多出张火红色的网,迅速收拢,在薛明川掌心收成半透明的红色荷包。
里头有一只,巴掌大的浅青色鱼,腮部被荷包内垂着的一根红线捆缚,动弹不得。
薛明川把荷包收入芥子囊中:“走,此地不宜久留。”
虞菀菀还记得,来乌瓷古镇最开始是为了抓住那只偷窃的妖。
还要帮妖管局找回四象魂瓶。
薛明川说过,偷窃的那妖是雄性游鳞,有千年道行。
可青姬的夫君……不也是条鱼妖吗?
夫君尸骨被禁锢瓷盘中,还有听来的青姬传闻,虞菀菀有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这些妖,是来复仇的。
/
四人很快离开此处。
临走前,薛明川还很谨慎地在附近落了阵法,提防赵田动静。
“赵田对我们动手时,我发现他屋内有很浓重的妖气,以此做引抓到这只鱼妖。但兴许还有其他同伙,切莫掉以轻心。”薛明川警醒。
他从鱼妖手里拿回四象魂瓶。
轻而易举地,好像有人特意送回来一样。
赵田房屋已不能久留。
出了门,从古镇向西走,有座五十丈高的山丘,生着落叶林,遮天蔽日。
薛明川挥袖间,隔音阵法便布好。
“谁派你来的?”
他捏着青鱼的尾部,嗓音如覆层冰碴,再不如往日待人的温煦:“四象魂瓶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一五一十如实交代。”
鱼不吐泡泡,吐人言,声线颤抖:“大大大大……人饶命,我什么也不——”
那条红线闪过道烈焰。
鱼妖一下嗷嗷叫:“啊啊啊我知道,我仔细想想我都知道,我这么厉害当然能知道好多东西。”
“四象魂瓶是我捡来的。”它说。
白芷立刻反驳:“胡说八道,这可是古镇至宝,怎么可能让你捡来。”
鱼妖忙不迭点头:“真的真的,我绝无半句虚言。”
烧火的红线串着它,像是烧烤架正烤着的鱼。约莫也是如此,它才话一股脑往外倒。
鱼妖说:“我是青夫人——啊,就是很有名的那位女富商青姬,你们知道吗?我是她夫君的远亲,在她府邸寻差事。”
青姬。
虞菀菀正好这时凑近,和薛明川低声说:“我们方才在外头看见了,青姬和孟章怡孟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薛明川目光一闪,唇轻轻抿成条直线,颔首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他没说。
她青绿的衣袖无意扫过青年竹青的衣袖,看着分外和谐。
又极快地一触即分。
“怎么了?”虞菀菀仰起脸,看向忽然将她往后扯的少年。
少年拍了拍她的衣袖,正好是和那截竹青色交叠的位置,淡然然说:
“没什么,差点沾到脏东西。”
脏东西?
虞菀菀以为是小虫什么的,也没在意。
鱼妖还在继续道:“青夫人喜好收集至宝,有时看腻烦的便会赠予下人。这四象魂瓶,便是她赠予我的。至于其他的,大人你误会我了,当真与我无关。”
“何况,”它嘟囔一声,“那些富人哪是什么好东西? 见青夫人夫君逝世久已,多少想硬占她便宜啊?”
“青夫人可是大善人,打我幼时起她就住这儿。明明赵田和古镇人才是外来者,一来就填湖烧林造房屋,青夫人不拦,这才有现在闻名远近的乌瓷古镇好吗?”
倘使这是只道行千年的鱼妖,那青姬……
虞菀菀竟不好猜她的年龄。
薛明川眉头轻蹙,极可能与她想到一处。他并没出声打断鱼妖。
像是陷入回忆中,鱼妖越说越生气:“青夫人本来过得多好?那时两人成亲不久,惯来病弱的孟公子沉疴初愈。他们还和赵田合作,铺子也蒸蒸日上。”
“结果,结果出现了个坏女人!”
“赵田的妻子王氏,她天生怪疾,症状和孟公子有几分相似,寻遍名医都说药石无医。”
“她听说孟公子病愈后,便前来询问,孟公子也有心相助,不料对方竟然栽赃他是妖!联合道士把他杀死了!”
“那夫人回来就看见夫君的身体,不得气死了啊?那孟公子妖不妖的,我能不知道吗?肯定不是啊。”
鱼妖鳍一扇,怒得飞起来,撞到脑袋才“哎呦”一声老实待着。
虞菀菀提醒他:“你刚还说你是他远方表亲。”
“喔,”鱼妖解释,“孟公子是我二姑姑的舅舅的女儿的三叔叔的五姨丈的儿子的朋友。”
虞菀菀:“……”
鱼妖忽然腼腆:“求职嘛,不攀点关系怎么好办?”
鱼妖也有种要成大事之人的淡定,竟然能慨叹道:
“我这些事竟然都能记得,好聪明好厉害,真不愧是我啊,是天下第一聪明的我啊。”
……嗯,这语气呢,是不是有点熟悉?
虞菀菀思斟,倏忽听见身侧一阵极低的轻笑。
那截茶白衣袖如浪花般拂过手背。
虞菀菀指尖一缩,隐约猜到什么,立刻威胁瞪过去:
“你笑什么?”
“想到点高兴的事,不可以吗?”
薛祈安眉眼弯弯,嗓音很柔很轻,却明显不在征求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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