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落了把柄,还是被什么限制住?
虞菀菀心里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视线里,那抹竹青衣袂一荡,血珠染红他每一步踩过的雪地。
少年也不停留,踩上长剑。
他说:“我的剑找到了,告辞。”
语气极淡,像是和他们多打一分交道都嫌恶心和浪费时间。
竹青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载着雪尘,似劲风间穿行的一只苍鹰,恣意而洒脱。
长老当然要拦,各种术法此起彼伏在他身侧炸开。
薛祈安眼皮都懒得掀。
他的灵力向四周震荡,轻而易举化解所有的攻击。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好几名长老都像葱一样倒栽雪地里,得仰赖弟子拽着脚拔出来。
少年没给一个眼神。
可突然间,那股灵力轰然消失。
薛祈安面上一瞬错愕,脚底长剑也倏地一晃。
轰隆一声。
他摔倒在雪地间,寒霰剑插在远处,剑身寒光凛凛。
雪块从树干坠落,砸在他头上。
薛祈安起身,拍落衣袂雪尘,尝试凝聚灵力,却无济于事。
寒霰剑也根本不听他使唤。
长老们同样惊愕:“怎么回事?他的灵力突然无法汇聚?剑修不能使唤本命剑?”
“你管他呢,就是现在!”
“时候到了!”
一股更加凛然的灵力弥漫,赤金色亮光从雪地腾起,光柱冲天。
一瞬间,少年便闷哼一声,如被重物击压般弯了腰背。
阵法压着他下跪。
薛祈安屈膝,却没跪,抬手费力拭去唇角渗出的血液,凉淡抬眸。
那群长老就在他身侧,捏决列阵。
这样大型的阵法开启也需要时间。
而且需要提前布置,他们连站位竟然都是阵法的位置!
这是个局,请君入瓮的局!
虞菀菀那股不安终于到达顶峰。
他们到底,要从他身上夺走什么啊?
虞菀菀忍不住向着寒霰剑怒吼:
动一动啊。动一动啊!
你是他的剑,你应该去保护他!
寒霰剑却一丝反应也无。
她看着薛逸之捡起那把剑,在手里随意一掂。
寒霰剑也毫不抵触。
明明认过主的剑,应当排斥一切外人触碰,震荡剑气。
因为旁人触碰而不惜自毁剑身的剑,也不在少数。尤其这种打小陪伴长大的剑,是和挚交一样的存在。
薛祈安的剑怎么……
薛逸之也知道这点,轻蔑一笑:“寒霰剑从来不是你的。薛家,没有什么东西是你的。”
“万剑冢最好的剑,怎配落入你这等人手里?只有明川配得上它,他是要重振薛家之人。”
阵法威力加大,少年背脊的伤势应该也加重了,血液喷涌。
阵法妄图压着他跪下。
薛祈安却不动,仰起脸,抿唇冷淡看着。
“不过,你用灵根温养寒霰剑,也算是对薛家有贡献吧。这把剑给明川,薛家也不亏待你,你自可去藏宝阁再挑一剑。”
薛逸之步步逼近,嗤笑摇头:“本命剑易主是难事,明川正缺一把趁手的剑,我还以为要多费点功夫。看来,连本命剑都不认可你,才会轻易被我拿到。”
“可笑可悲!”他高举寒霰剑。
结契是天地见证的,本命剑本来不该伤害剑主。
可那一剑捅下去,寒霰剑毫无反抗。
它背弃了自己的剑主。
号称是剑修命脉的本命剑,毫无犹豫地弃他而去。
血液飞溅,连声闷哼也无。
少年神情依旧淡漠,虞菀菀却看见他眼里有什么碎了。
怎么这样啊……
她忍不住伸手去牵他的手,想说他们都是大混蛋,不和他们玩,他们早晚会自食其果的。
要什么剑,她回去就找能人巧匠量身打造,给他造一把配得上他、独一无二的剑。
不好的才不要!
他要最好的,他配得上最好的!
手却从薛祈安掌心穿过。
她只是经过的旁观者,他仍是孤身一人。
系统喃喃:【不对,这不对,太奇怪了。上级传给我的剧情里,寒霰剑确实曾认薛祈安为剑主的!】
虞菀菀想起刚才莫名其妙被打散的灵力,还有……天道。
经常穿书的都知道,为了让世界照它意图运转,天道可喜欢干涉了。
她握紧拳,即使薛祈安不知道,她也伸手去抱了抱他说:
“他们都是大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
雪越下越大。
薛逸之不带一点感情的嗓音冷冰冰响起:“薛鹤之养子薛祈安,包藏祸心,大逆不道,勾结妖族意图灭亡薛家。依律,现夺少主之位,废灵根、逐出薛家。”
到这时,虞菀菀反应过来,薛逸之他们要的是——
薛祈安的灵根和本命剑!
只是少主被废灵根和夺剑这样的大事,修仙界必然关注。他们需要一个理由将自己完全摘除,不辱没“正大光明”的门楣。
这算什么?
虞菀菀明知他们听不见,还是震声质问:“这算什么啊?你们算什么仙家正道之首啊?”
没有人能搭理她。
也没有人要搭理她。
倏忽间,遥远上空传来一声轻笑。是她听过的、天道充满蔑视的一笑。
竟然是在和薛祈安讲话。
天道说:“天命如此,人各有定数。你若不反抗,也不至于到此地步。如何,废灵根的滋味?”
所以,连废灵根也是天道的大手笔?
虞菀菀握紧拳。
天道真像个藏匿在阴沟里的老鼠,她好想把它揪出来,给两个大耳刮子。
最好把天道扇到墙里,抠也抠不下来,再狠狠踹两脚。
说完,天道又流露几分怜悯:“认错吧,你到底罪不至此。”
薛逸之也在怒道:“还不快跪下认罪!”
累累朔风,纷纷白雪,却有声戏谑低笑如惊雷般撕裂闷然寂静。
弟子得令去摁他的动作被震开,磅礴冷然的灵力如死前最后一搏般于四方激荡。
“休想。”
少年手握着剑刃,一点点往心口送,鲜血溅落在雪地如丛丛怒放的艳花。
天道忽然惊怒:“住手!你不该在现在死!”
虞菀菀正好站在他前方。
他像在看她,又不像和她对视。雾蓝色眼眸落着融融积雪,寒凉淡漠。
“还有多少手段你大可以一试。”
少年一身血污,向着她,扯了扯唇角漫笑说:“但我绝无可能配合你那滑稽可笑的戏本。”
银光一瞬大盛。
漂亮的、耀眼的,如星奔川骛般驰骋。四方穹顶惊雷滚滚,隐有龙鸣嘹亮。
第48章 浮屠秘境(十四)
像胶片倒放, 少年坠落雪地的血滴凌空悬浮,扯成极细的血线。
一瞬疾风大作。
草木在晨昏的朔风中起伏挣扎,像场声嘶力竭的嘶吼, 换来远处闷闷惊雷应和, 震落崖边积雪。
少年乌发飞扬,衣袍猎猎作响, 神情比整片雪域都凉淡,如结冰三尺的寒凉海域。
他伸手,空中也凝出只血色大掌, 钳住离他最近的那名长老。
咔嚓一声。
那人甚至没反应过来,便已然断气,软绵绵瘫落在雪地间。
阵法还在起效,光亮愈甚,他滴血的速度越来越快。
身侧却浮起更多血线, 寒意渗人。
薛逸之最先反应过来, 惶恐说:“血祭!这是血祭!”
三界最邪的术法, 威力强悍。
曾有人被仇家废筋脉后,靠献祭浑身血液,以废人之姿硬生生杀死十来名化神期修士。仇家满门, 无一生还。
使用血祭者无一不成为恶名四方的魔头, 几乎无敌手。
曾有不少人因此对血祭趋之若鹜。
可血祭之所以称为邪术,一是千百术法中唯它会挑选使用者;二是,血祭一经发动便无法终止。
架势凶猛的阵法忽然如被打开缺口,来不及反应,鲜血便将雪地染红。
薛逸之看着越来越少的人, 终于难抑惶恐神情,拔腿要跑。
却有红色的血线将他缚住。
薛祈安已然面无血色, 几乎要和漫天白雪融为一处,看向他的神情比冰雪还冷。
他一点点折弯寒霰剑的剑身,抛掷一旁,漫笑道:“不是我的,我不要了就是。”
“但命,可是我的。”
他唇边挂着点冰冷嗜血的戏谑笑意,暗处里,如有无数爬虫毒舌爬过。
有瘫软的长老手脚并用爬走。
血线飞速蔓延,缠在他们脚上,或是直接缚住脖颈用力一收。
比刀片还锐利。
头颅整整齐齐坠落。
薛逸之身侧还有人在倒下。
血液从崖边坠落,结成寒光凛凛的冰棱。
薛逸之跌坐在地,惶恐看着数道血线奔他而来,少年那张昳丽面容好似地府罗刹。
他张嘴,想求饶,已经连话也说不出。身下一湿,黄色液体流出,很快和裤子被冻成硬邦邦一坨。
贵为薛家大长老的薛逸之,竟然被……吓尿了。
少年讥诮一笑。
相当血腥的场景。
他也和她印象里的模样不同,更像原著里冷血乖戾的大反派。
虞菀菀看着,竟生不出一丝指责之心,看着他们的死,看着薛逸之的狼狈模样,她甚至很可耻地生出丝快慰。
他最开始,最开始就是没想计较,没想大开杀戒啊……
系统都忍不住说:【这真是,恶有恶报啊。】
【幸好今天出现的这些人现在已经死了,不然真想拿锤子一人一下送走。】
电光石火间,却忽地一道比手臂粗的惊雷砸在雪地里。
一瞬劈落所有血线。
威严肃穆的嗓音回荡在四面八方。是天道,它说:“吾察觉,有人妄用邪术,为虐四方,创杀生之孽,以降雷劫予以警示。”
与其同时,虞菀菀还听见他天道薛祈安说:【这出戏的前半,到此为止。之后复仇也罢,寻死也罢,都随你。我只要保证我选中的孩子能横空出世,我要看的戏能顺利上演。最终如何,就都是命数了。】
【千百年间,我见过无数世界的新生和毁灭。信任者的背叛,相爱者的抛弃,至善者的落寞。毫无新意,无聊至极。】
【倒是难得见你这样的,你若是想继续给我增点乐子,也无妨——我很好奇,你还能坚持多久。】
很冷漠凉淡的语气。
好像最厌世之人靠着戏弄世人获得微薄乐趣。
天道终于笑了一下:【别太早放弃啊。我期待你的结局,也期待我的结局。】
如有股无形推力,身后空无一人的少年,被蛮横摁倒在地面,眉睫覆满冰雪。
血线如雾气蒸腾,不留痕迹。
一道雷沉重地劈在他身上,他后背衣裳被劈开,裸.露的肌肤焦黑,还有片虬结凌乱的陈年旧疤。
他正片后背,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几乎都是能见骨的大面积重伤。
虞菀忍不住捂唇,踉跄退后。
这对修士来说,是极罕见的,至少说明他伤前伤后,从来没有好好治疗过。
周围的人立刻伺机而动,冲上去,压住他的肩膀。雪地里,灵力所化的铁链缚住他的手脚。
他们将他一脚踹翻,拳头如雨点般密密麻麻落在他身上,一拳比一拳狠。
自诩明雅的薛家名士,恐慌过后竟回归到原始野蛮的方式,每拳都在发泄着。
他们怒骂:
“薛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魔头?”
“白眼狼!忘恩负义!薛家养育你多年,如今你竟杀害诸位长老!”
“若不是你的灵根还有用,谁乐意称你一声‘少主’啊?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虞菀菀很少在他眼里看到太过浓烈的情感。就连亲吻时,他的欢喜和意乱情迷,都是如飞鸿踏雪般转瞬即逝。
他好像是天生情感极淡的那类人。
但现在,少年被拎着头发提起来,鲜血从额前滑落时,她的的确确在薛祈安眼里捕捉到一抹……
相当灼烈的恨意和不甘。
他咬牙,啐了口血水到雪地里,一字一顿说:“我当然不会放弃。”
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攥住,绞痛到无法呼吸,虞菀菀揪紧衣袍。
细雪穿过她身体,没有任何真实触感,她却仍像浸在寒潭里,浑身冰冷,发抖不止。
她忽然就没有看下去的勇气。
视线里,薛逸之已经走近,挥挥手,让他们松开了他。
“刚才不是很嚣张么?”
他一拳打在少年脸上,恶狠狠说:“废灵根,废灵根后就是介废人,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61/145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