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之摁住他的脑袋,磅礴灵力震荡,几乎一瞬虞菀菀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废灵根……废灵根之后是卖入青楼对吧?
如果他不是妖族,如果她没有穿书,再后面等待他的是什么啊?
就是这一天后。
薛祈安的剑道第一人名号,外界的正道之光美誉,连带本命剑也没有了。
天之骄子下神坛,淤泥满身,终其一生再未有清明之时。
此后,陪伴他的都是骂名和唾弃。
“我不要看了!”她说。
如果系统有实体,应当会被她拽着衣领摇晃,虞菀菀几乎崩溃地喊:
“我不要看了,你让我出去!”
系统也快哭出声,却只能为难说:【抱歉宿主,我没有这个权限。】
被压倒的少年并没有放弃,还在尝试调度灵力,却每回都像有无形阻力挥散似的。
冰碴子从他眼睫抖落,和血水混在一起,滴滴答答染红身下那片雪地。
他咬紧牙关,看着自己的灵根从天灵盖中被取出。
薛逸之一脚将他踹翻说:“我早说过了,薛家,没有什么是你的!”
薛祈安的灵根曾是火灵根。
在薛逸之掌心,是冰天雪地里唯一一点亮光。风不灭,雪不动,灼灼燃烧似地府红莲的烈焰。
薛逸之擦擦手,风度翩翩地将那团火焰装入透明罐子里,又狠狠踹他一脚。
少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看他,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如濒死狼崽般。
“你一介废人凭什么这么看我?”
薛逸之不晓得哪来的气,一脚脚往他身上踹:“你们都看不起我,说我资质平庸、心术不正,你们凭什么都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又如何,还不是得听我的?修补明川灵根的法子不还是我提出来的?”
薛明川在和妖族打斗过程中,灵根受损,日后修行困难。要想治好,只有灵根移植一条路。
可灵根移植,类似现代器官移植,匹配难度却远胜于此。数万人也难能匹配上一人。
却不料,薛明川当初救下的村子里,有个孩童体质特殊。
他的灵根能匹配所有人。
虞菀菀怎么也没想到,薛家收养薛祈安,从一开始就是想要把他的灵根剥出来给薛明川。
系统也快哭了:【吗的,怪不得薛家会灭门,合情合理啊。可以超前点播吗?我今天就要看到薛家灭门。】
【虽然这样说很不好,但我还想揍薛明川呜呜呜。】
不晓得过去多久,薛逸之在寒天里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时,才停下动作。
他一脚将少年踢下悬崖,居高临下冷笑:“放心,你的苦头还在后面。”
修士体健,即使从悬崖坠落也不会轻易死亡。
少年像皮球一样滚落,所过之处,留下一地艳红的血迹。
虞菀菀已经不太能记清楚,她是怎么从悬崖下去,颤抖着手要去摸他。
少年倒在雪地里,胸膛轻轻起伏。
她的手穿过他的身体。
虞菀菀蹲下来,无力地抱紧自己,看着他身侧灵力点点散尽,那股修道人独有的气逐渐泯然众人。
他拥有了普通人的体温,然后在雪地里,一点点被冻得青紫,唇色发白。
她什么也做不了,连戳戳他的红痣也做不了。
鹅毛飞雪穿过她的眉睫,竟带来几分切实砭骨的寒意。朔风好似化成小刀,一刀刀捅在她身上,剖下血肉。
其实也没什么。
她早就知道废灵根挺惨,所以才从不和他提这事,从不过问他身上的疑点,更不提及任何妖力的事。
早有预料,所以应当没关系的,对吗?
可还是有什么从颊侧流过,冰冰凉凉的。虞菀菀抬手抹了把,竟摸到一片晶莹。
……她在哭?
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却随着她的发现,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越落越多。
——才不是没关系啊!
才不是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
一瞬间,虞菀菀忽然听见愈来愈大,如擂鼓般的心跳。
那不是她的,像是天地间的心跳。
都说结道心是悟天地,悟前路,悟人于天地间的定位。
虞菀菀 之前很难理解,可现在,她就是忽地抓住了什么。
她知道她的道名:无为。
无为之道。
……什么狗屁玩意儿?
是说她什么也做不了吗?这算什么啊?是对她前不久,一直将这个世界当做游戏的惩罚吗?
能做什么时,她不渴望去做。
真正想做什么,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股无名怒火从胸中蒸腾,凛凛白雪间,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怒意。
无为,那也得是“知不可为而为之”,是“顺其自然”却绝不是“听天命”。
天道就是对的吗?就算天道想让她什么也不做,她也会冲过去给它一巴掌。
天道不是希望知道结局吗?那她会找到天道的,会告诉它:
你的结局是被我暴揍一顿!
这样的怒意拼命上涌,却在眼角化为更湿润的触感。
虞菀菀握紧拳,浑身发抖,赶紧抬手去抹眼泪——为这傻X天道掉眼泪太傻X了!
睑下却似乎有很轻柔的触感拂过。
“师姐?”
灵海响起少年很温柔的嗓音。
他轻轻的,生怕惊扰弄碎什么似的:“怎么了啊,谁欺负我师姐了?我现在来收拾他。”
近乎在哄的语气。
却并没提及她哭的事,只是睑下痒意加剧,像他在替她擦眼泪。
是外面她也在哭吗?
虞菀菀吸吸鼻子:“没事。”
那些废他灵根、抢他本命剑的混账,全部都要收拾干净!
可还是别让他想起来——
倏忽间,身后疾风大作,一阵好闻的、清清冽冽的淡香盈袖而来。
虞菀菀如有所觉,猛地扭头,乌发重重拍在面颊。
“哭了怎么没事呢?”
听见很熟悉的嗓音,她撞入片深邃温柔的雾蓝色汪洋。
纷纷白雪从少年眉睫拂过,不留片痕。他似新雪而化,骤降于皑皑天地间。那点红痣,比枝梢怒放的红梅还娇艳。
雪地折射出明澄银白,落在他面颊,愈发衬得人唇红齿白,一瞬压过远山那抹黛影。
永远会比上一回惊艳的脸。
虞菀菀有点惊讶:“你怎么……”
怎么会能进系统的空间?
系统的保护机制没有伤到你吗?
其实我也没什么事,不要紧。
她想说好多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泪珠子莫名掉得更快。
“我怕师姐挨欺负了嘛。”他笑,眼尾泪痣微微上移,愈发妖冶明艳。
虞菀菀看着少年蹲在她面前,唇似为难地抿紧,伸手揉了揉她湿润的下睑,轻轻问:
“师姐看见什么了啊?”
极耐心地替她擦拭越掉越凶的泪珠子,嗓音愈发轻。
系统构筑的场景只有她能看见,可现在虞菀菀就只看见他。
就只能看见他了。
可以把他关起来吗?
她想问。
这样就不会再受伤了。不会再受委屈了。爱人如养花,他这么漂亮,她一定会好好养他的。
四目相对。
她却什么也没说。
少年也什么也没问,卷起衣袖,安安静静替她擦眼泪。
“薛祈安。”
好一会儿,虞菀菀忽地低头,揪紧那截白色衣袖,向他伸手闷闷说:
“师姐想要抱抱。”
想要抱抱他。
过去的和现在的。
第49章 浮屠秘境(十五)
他不喜欢太过频繁的肢体接触, 虞菀菀知道的,平日里多是她主动去抱。
并没打算为难他,虞菀菀说:“我开玩笑的——”
话音未落, 她已经被打横抱起。
少年垂睫看她, 存心逗她一样掐了掐她腰侧软肉。
虞菀菀忍不住扭了扭。
薛祈安才笑:“我也开玩笑的。”
他的手臂穿过她膝弯,掂了掂, 将她抱得更稳些。温声问:“师姐叫这个——公主抱嘛?”
虞菀菀轻吸鼻子,声音还有点闷:“嗯。”
结道心后,很容易能从周身灵气变化看出道心为何。
他就又戳戳她的唇角:“师姐还结道心啦?好厉害。”
虞菀菀别过脸说:“不厉害。一点也不厉害。”
她如果厉害, 就应该结个杀戮道,举剑哐哐哐把这些人都干掉。
而不是现在,委屈巴巴哭还要他哄。
丢人死了。
少年嗓音更柔:“厉害的,结道心就已经很厉害了。”
虞菀菀摇头:“不厉害。”
“厉害。”
“不厉害。”
“厉害。”
“就是不厉害。”
他就笑:“说一百万遍也是厉害。”
明明就一点儿一点儿都不厉害嘛。
虞菀菀扒拉他的手指,闷声诚心说:“你更厉害。”
风声呼呼, 漫天白雪细密飘落。
少年抱着她, 也不问她要去哪, 安安静静地向前走。
身后不留脚印,徒留砭骨朔风。
闻言,薛祈安脚步微顿, 垂睫看她一眼勾了勾唇角:“嗯, 我也觉得。”
他说:“毕竟我也曾是天下第一剑修嘛。”
但这样听着,她又有点难过了。
虞菀菀捏紧衣袖,忍不住抬眸看他。
眼皮忽地一痒,贴了个温热的触感,她又被迫闭眼。
少年亲在了她的眼睑。
向下, 从眼睫开始,他一点点亲掉她的眼泪。
“但我也是师姐的, 所以是师姐更厉害。”他在她耳边很温柔说。
柔软的舌尖碰到她的卧蚕,轻轻地,卷走那些湿润的水珠。
他在亲她的眼泪。
一点点地吞吃入腹。
好痒。
虞菀菀想躲,又被掐腰不让动。
少年温热的唇在眼尾处稍稍停留。他温柔问她:“师姐知道吗?我没有道心,一直都没有。”
虞菀菀怔住:“不可能。”
修士修道是在修心,要想大道光明,不可能没有道心的。
“怎么不可能?”薛祈安却笑。
道心,是由特别想要的东西,因此衍生出、指导行为方式的个体想法。
那他……能有什么特别执着的呢?
他只有必须要做的。
一定会做成的事。
这不是他想要的东西,是他还活着的全部意义了。
“即使这样,我也可以赢很多人。何况是师姐?师姐有道心,一贯而终,一定能比我走得更远——结道心、知道自己要什么,就是很厉害了。”
薛祈安揉了揉少女不再掉眼泪的眼尾,揉红才笑:“师姐,路在心里,在脚下,独独不在别人嘴里。”
修仙界的道心也有主次之分。
他以为,她在因修仙界对“无为之道”的看法而难过。
主流者,如“无情道”“苍生道”“问心道”一类,上下限高,大能辈出。
末流者,如合欢宗的“欢喜道”,千百年只出了一个跻身修仙界前十的邬绮长老。
这就是道心的“好坏”。
可在“好坏”之间还有一种道:
无为。
很难给修这份道心的修士,划定上下限。他们不是自刎身亡,就是超脱世俗、音信杳无。
现在各大宗门,但凡有谁冒出丁点“无为”的苗头,都会被长老扼杀。
所以邬绮长老那日才特别惊讶和她说:“你竟然会选这种道。”
虞菀菀怔愣看他。
忽然,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薛祈安惊讶低头,少女已经把头全部埋入他怀里,衣襟好似又被浸湿了。
怎么又在哭啦?
鳖泡水里,她也要泡水里。
薛祈安并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他这儿,只有一片比永夜还深邃的漆黑。
她是唯一亮光,周身萤火茫茫。
薛祈安捏住她后颈,轻轻把她往外扯,温声安抚:“师姐……”
“薛祈安。”
在一片晕不开的黑暗里,一身明光的少女忽地仰起脸看他,笑着说:
“我们以后要一起做完世界上最有趣的事,一件件地做下去。”
“你不可以有意见。”
那些缠绕着她的白茫萤火缓缓上浮,像是汇聚成一道流淌的星河,熠熠生辉。
薛祈安忍不住笑:“嗯,我没有意见。”
来这儿见她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用了龙族的禁术,代价是呼吸和动作,便是抬抬手指都好似千刀万剐般剧痛。
他是分一半神魂进来,另外一半,还在外面抱着她和鲛人王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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