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 仙门大会时联名请求彻查薛家, 给了薛家好大一个没脸。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他本来想徐徐图之不要径直撕破脸皮,但天道昨夜托梦:
【你是我最宠爱的孩子,与你为敌的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只要放手去做就够了。】
这不,今日就降雷劫助他晋升。
修仙界实力为王道, 既然这样的话,他也懒得同他们白费口舌, 干脆一网打尽。
诸位长老踏入山顶的刹那。
“啊啊啊——”
忽地鲜血飞溅。
最先打头的一人透露炸裂。
这番变故霎时惊呆诸位长老,他们错愕看向背手而立的青年:
“薛明川你!”
话音未落,青年笑着出剑,招招奔人死穴而去。
周围早布置的阵法发动,恰好足够压制他们的灵力。
薛明川微笑:“修仙界腐朽不堪,注定需要有人匡扶正道,诸位长老安心去吧!”
有人唾骂:“呸!薛明川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以为能逃过——”
话音未落,他的头颅也呱呱落地。
薛明川摇头:“我不要逃,我只需要杀了你们,自有人替我背锅。”
那位虞仙尊,不就是最好的选择么?
可下一瞬,一道雷电轰然砸在他身上,他“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这是第一百道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不是应该进阶了吗!
突然,尖利刺耳的龙鸣穿透耳膜,像有锐器一路捅至脑海,用力搅动。
好似失去至宝般的撕心裂肺。
恐怖的威压重重砸下。
薛明川腿一软,差点跪地。
这股威压竟然解了他的阵法,那些长老飞速奔往山脚奔。
临行前,他们恶狠狠的:
“薛明川,你们薛家完蛋了!”
“我从不晓得薛家竟然是这样行事作风!”
“薛家千年美名因你蒙羞!”
薛明川并不惊慌,他仍留有后手,正好应对这局面解释。
想说话时,那股威压却压得他说不出声。
山顶处一道银光闪过,竟然像是……龙?
可龙应该灭族才对。
他父亲说过的。
等等,父亲还说过,治病的药以血做引。他闻到,那血有异香。
而龙,龙的血自带异香。
这不是雷劫。
这是雷罚!
他猛然反应过来,古籍里曾记录过一种诡谲的邪术,能转移旁人受过的雷罚,靠的引正是龙族之血。
那只银龙!
那只孽畜!
竟然敢把天道降于龙族的雷罚全部转到他身上!
如果不是他这等行径,他就不会轻举妄动,被这些长老抓住把柄!
都是他的错!孽畜就是孽畜!
但不要紧,他和他不一样。
薛明川很快冷静下来。
转移雷罚,说明这银龙和他有仇怨。
他下意识要向天道求助。
可有股结界似的东西隔绝他和天道地联系,天道明明说过这是不可能的。
天道才是世界之首。
它明明说过,薛祈安没有道心,不可能走很远。
他能结道心?
就这几天能结什么道心!
银龙却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转瞬即到他眼前,雾蓝色的双眸嗜血般冰冷。
薛明川:“不——!”
不可能!
天道怎会对他袖手旁观!
痛啊啊啊!
他的魂魄被生生碾碎,身体被利爪撕裂两半,最珍视的灵丹被摁成碎末。
薛明川大睁双眼,竟是和薛鹤之一样的死不瞑目。
雷霆一瞬劈落,将他烧成焦黑粉末,痕迹不留。
血雨纷乱。
地面一片狼藉。
银龙在半空化作道纤长单薄的身影,单足落地,溅起无数血珠。
整片山顶都被染红了,犹若人间炼狱。
少年神情很平静,踩着逶迤的血河一步步往回走。
他的影子被扯得很长,衣摆烈烈灼红。
像葬于那片晦涩的血海。
/
薛明川死得突然。
众人惊讶,却没查出凶手到底是谁。
不晓得还发生什么事,诸多宗门共召仙门大会,传闻要齐讨薛家。
但这都是掌权者得担心的。
旁些薛家人早习惯了少年少女腻在一起的局面,有些虞菀菀熟点的,还惊讶问:
“薛公子,你师尊呢?昨日下午就没见过他人了。”
昨日下午,雷劫重重之时。
薛祈安身形一滞,笑意却不减,温温和和垂眸,轻声说:
“我惹恼师尊了,所以师尊暂时弃我而去。”
是他没考虑到天谴的事。
是他没护好她。
他也没能复活她。
如果可以做得更好一点,就能留住她了吧?
他轻轻攥紧衣袖,血脉奔涌间隐隐能感知到道心的存在。
为她而生的道心。
“这、这样啊。”
那人笑容明显尴尬:“虞仙尊这人我熟,性子好得很,肯定会回来的。”
明明很善意的宽慰。
少年却掀起眼皮,不轻不淡地问:“你熟?”
神情凉淡如寒冰。
他下意识一抖:“不、不熟,就是打过招呼而已。”
薛祈安这才垂睫,唇边又是那道何须温柔的笑意:“多谢您。”
他行礼说:“我还有事要做,先告辞了。”
那人忙回礼:“您客气您客气。”
许是为了缓和气氛,那人又问:“您要做什么?可需要我帮忙?”
少年笑着摇头:“成亲。”
“成亲?”
走出段路,还能听见方才那人惊愕的喃喃。
就是成亲啊。
薛祈安一弯眉眼。
婚丧嫁娶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不能错过,不能让她错过。
/
他并不懂成亲的礼节。
她说昨晚会教他,但昨晚没有到来。
大概就是三拜后,洞房和喝交杯酒。
薛祈安乖乖照做了。
无人的新房。
空荡的屋宅。
红艳艳的喜绸酝酿着讥诮嘲讽的氛围,很像白玉殿那样,被全世界遗忘的氛围。
树上跳来只白猫,安静地看着少年和一团空气拜了堂成了亲。
也许是不忍心看了。
它“喵”一声,蹑手蹑脚离开屋宅。
结束时,夜色渐深,屋内没点灯,黑啾啾一团吞人似的墨色。
龙族视力极佳的特质,这会儿极令人厌烦。
厌烦得,能轻而易举看清屋内无人。
他阖眼,抿紧唇,在床边站了片刻才轻轻钻进被窝里。
锦被下一片冰冷。
她总是喜欢窝床上,大多数时候都是暖呼呼的,很少会冷成这样。
被褥抱在怀里软绵绵的,他想了想,忽然抱住,好似这样就能假装还有人在一样。
薛祈安莫名做了个冗长繁杂的梦。
大部分都在黑暗间。
一会儿是龙魄们凄凄切切的呼喊:“少主,一定要带我们出去。我们都靠你了。”
一会儿是她的声音,兴高采烈的:“可以摸摸腹肌吗——那胸肌呢?”
他好像突然间回到了年少时,刚被薛家收留的日子。
起初薛明川并非一直昏迷着,有三分之一时日会醒过来,和他们一起上课练剑。
所有人都好喜欢薛明川。
薛明川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笑一下,他们都会说:
“了不起,不愧是明川!”
他什么都做了,也不会换来旁人的一记正眼。
有次剑道比拼,他对上薛明川,铆足劲大获全胜,高兴至极地将奖品送给姜雁回。
却被姜雁回在掌心里捏个粉碎。
她冷冰冰地斥责他不懂事,说他品行败坏,薛明川都受伤了,还敢趁人之危赢他这一次。
又说他小人之举,竟然敢到她面前耀武扬威。
还说他烂泥扶不上墙,在薛明川重伤时才能获胜。
可是他小薛明川八岁,薛明川修行十二年的时候,他只练了两年。
平日里,也没人愿意让他和薛明川切磋,更没人愿意正儿八经教他,丢来成堆的书让他自己悟。
为什么这些都不提呢?
能不能都看他一眼?就夸夸他一下也好。
薛祈安羡慕了薛明川很长一段时间。
薛明川不再苏醒的日子,他更像活在炼狱间,最开始总在想:
“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就要是他承受这些呢?”
后来就在想:
“为什么不是他呢?他有什么特别的、足够不是这一切的地方吗?”
到头来,能想起来的夸奖,全都和她有关。
虞菀菀。
就连在梦里,他也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一个名字。
“好漂亮。”
“好厉害。”
“好喜欢。”
“以后也请永远地幸福下去。”
日光漫洒面颊,暖洋至极。
薛祈安缓缓睁眼,揉了揉眉心,第一时间被那片刺目的红闹得拧眉。
他其实不太能懂为什么要挑这样热烈鲜艳的颜色。
有点儿烦人。
可当这颜色和“成亲”,还有她的名字挂在一起时,看的每一眼都像尝了糖,甜腻得不像话。
他以为他很难过。
但其实也没那么难过。
甚至没什么想要流泪的想法,只是感觉胸腔里空了点什么。
这几日他只是懒洋洋得不想动。
她在这儿待过一日半,却留满了痕迹。
床榻话本子散落,瓷罐内果脯吃了一半,新换的沙炽星在窗前熠熠生辉。
哪都如旧,哪都不旧。
薛祈安弯腰,掀开床垫,又从床和墙的夹层间抽出好多本话本子。
他轻轻的,不晓得在和谁说话:“师姐,其实不藏也可以,我都知道的”
安安静静收拾整齐了,放到空置的书架。
她真的买了好多,五层的书架全塞满,还不够放。
薛祈安实在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他突然站不稳,扶着桌子越笑越大声。
实在无趣。
这个世界怎么能无趣成这样子呢?
一股莫名的疲倦感自灵魂深处席卷翻涌,薛祈安竟然在想:
‘算了吧,就这样。’
‘世界毁灭算了。’
‘我也死了算了。’
忽然。
咚咚咚!
有人敲门,竟然是‘我靠通宵飞升’。
她还顶着那两团毛茸茸,兔子似的,虞菀菀之前就好喜欢,问来她在哪买的。
她说之后要去买。
薛祈安答应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
‘我靠通宵飞升’很谨慎地往里瞥一眼,在少年神色冷沉时收回视线。
“虞仙尊肯定会回来的,你放心。”
薛祈安扯了扯嘴角,没什么闲聊的欲.望,能出来开门全仗着虞菀菀的面子。
他淡道:“还有事么?”
‘我靠通宵飞升’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什么事,你师尊留了这个让我给你。”
她递来一封信:
“她说,如果有天莫名其妙传出她性情大变、或者跑路不见的事,就把它给你。”
是虞菀菀拜托她写话本子时,一并拜托的。
‘我靠通宵飞升’还说:
“她在话本子里也藏了,但怕你发现不了,让我也走一趟上个双重保险。”
“说是怕有天发生点不太可控的事一下,弄得你接受不了。”
‘我靠通宵飞升’走后,薛祈安翻遍每一本话本子,果然找到一封信。
和‘我靠通宵飞升’拿来的,一模一样的一封信。
信上一串娟秀飘逸的字:
“告诉你个秘密,我是仙女,只喝露水的那种,所以现在回去当星星啦!”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爱惜你的那张脸哈,别让我下次见面就难过。”
“我感觉你会难过,但没什么好难过的,世界没有我也会很美好。”
“一定要过得幸福呀,祝你开心。”
“下次见(挥挥)。”
薛祈安乌睫一颤,轻轻掀起眼皮,雾蓝色的双眸映出窗外空荡荡的皓皓朗日。
新房内的红纸、喜字,还有外头悬着的红灯笼、红绸至今未拆去,地面都是一地红艳艳的红纸。
到现在才明白阴阳两隔是什么感觉。
就像被子里外的两只手,他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却不能穿过被子真正碰到她。
朗日西沉,皓月东升。
少年如樽雕塑般屹立不动,只偶尔,指尖无数次珍视地一点点抚过早就干涸的墨迹。
忽然间,他“扑哧”笑出声。
远处乌云翻涌,雷电滚滚,像在彰显不同寻常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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