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薛祈安轻轻的,像生怕被听见似地轻声说。
了解他就该知道,这世上他只在乎她了。
世界毁灭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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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莞莞没有回到现实世界。
离开练心关后,她出现在间陌生屋子里。
成了阿飘,在空中晃荡。
灵海里长明灯新奇:“哟,姐你哭得还挺惨。”
可不是么?
屋内摆置都很熟悉,有点像她和薛祈安购置的新房,一角方桌、一只铜雀妆奁,还有一书柜的话本。
就在虞菀菀正下方,有把椅子。
上面坐着个和她样貌相同的姑娘,不停在哭,眼睛肿如桃子,泪珠比黄豆还大。
她在擦眼泪,却越哭越凶。
看她哭成那样,虞菀菀自己也莫名有些难过,好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这会是……她曾穿书过的其中一回么?
耳边忽然听到阵喧嚣:
“杀了他,赶紧杀了他!这般恶种就不该留于世间!妖族都该死!”
“薛家主威武!当之无愧的正道之光!”
“孽畜,还不束手就擒速速受死!这般死都便宜你了!”
咚咚咚。
夹杂着很多噼里啪啦,像是往什么上面砸碎石、鸡蛋、烂菜叶的声音。
虞莞莞被吓了一跳:“这是谁在被处刑吗?
长明灯:“我咋知道?”
可视线里的少女哭得更伤心了,一直擦眼泪,眼泪却越流越凶。,
她哭到连啜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似风烛残年的不是长明灯将熄的烛火,是她。
虞莞莞听见她咬牙低骂:
“薛祈安,你个混账。死就算了,竟然还准备抹去我的记忆。”
她边骂,却不停在哭。
……什么意思?
虞莞莞猛地往窗外看去,一片灰蒙的天色,隐约看见道亮闪闪的银光。
谁死?
她在这听着谁死?
虞莞莞浑身僵住,想去外边看看。
可她只能在屋子里活动,像被困在这儿围观自己的记忆。
不晓得过去多久,喊杀声渐渐消止,被隐绰的欢呼和高歌取代。
外面好似在举行庆典,彻夜不息。
少女一动不动,僵坐着,“啪嗒啪嗒”掉眼泪。
直到长明灯的火光渐渐暗淡,她才掀起眼皮,于蒙蒙间窥见一丝茫茫烛火。
/
咚咚咚。
忽然有人敲门。
下一瞬,落锁的门被力打开。
“弟妹。”
竹青色青年背手款款走入,嗓音低沉醇厚,尽是志得意满的惬意。
“滚出去!”
一把大刀却横挡他面前。
装着小龙魄的傀儡提着把大刀,如铜墙铁壁般杵在她和薛明川之间。
手中大刀刀柄银鳞闪闪发光。
他说话是软乎乎像棉花糖一样的声音,板正道:
“少主说,你出现在菀菀方圆百里内就提刀砍。”
薛明川:“其实我是来送——”
话语骤止。
龙魄提刀袭至跟前。
薛明川躲得及时,却仍被砍断一截袖子。他惊讶又啧啧称奇:
“不愧是传说中的龙族。若非他要复活玉银族,甘愿以命献祭,我还真没半点胜算。”
没人要同他废话。
龙魄落地后,冲势不止,身形稍侧立刻又提刀再砍。
“豆子,别脏了刀,回来。”
少女出声,嗓音哑得厉害,抬眸却似笑非笑:
“薛家主有何贵干啊?”
豆子是龙魄的名字。
他乖巧站回来。
薛明川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和干涸的泪痕,叹息道:“弟妹还是要多照顾自己。”
嗖!
浅粉色桃花扇擦着他脸颊飞过,划出道锐痕,血珠渗透。
“谁跟你是弟妹?你哪配得当兄长?嘴不要了自行割掉。”
少女微笑着,眸色冰冷至极:
“安心做你天命注定的大英雄,少来我面前找死。”
薛明川也笑:“你敢么?我一死,整个世界都会崩溃。”
“他带回来的那些龙族怎么办?我记得,他父母、兄长兄嫂几乎都回来了吧?你舍得让他的心血付之一炬?”
虞菀菀听见这话,呼吸一滞。
咚咚咚。
心跳阵阵如擂鼓,她分不晓得现在什么状况,却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不敢。
她绝对不敢。
果然,少女也长久沉默。
“你不必对我如此大的敌意。”
薛明川毫不意外微微一笑,抬手,下属抬来个巨大的木匣。
他亲自打开,温声说:
“我知晓你们新婚燕尔,感情正好,特来送份大礼给虞姑娘。”
匣子打开,璀璨耀眼的银光一瞬照亮整间房屋。
那是件做工缜密的龙鳞甲。
银白璀璨。
虞菀菀瞳孔剧缩。
天道曾经给她看过,薛祈安死后被剖下龙鳞,制成无坚不摧的龙鳞家,最后被送人了。
哐当。
和她样貌一致的少女猛地起身,撞翻椅子,踉跄着竟然要直直跪倒在地。
豆子赶紧来扶。
她摇摇头,避开豆子的手,扶着桌面站稳。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时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
余光瞥见龙鳞甲就开始不停掉眼泪。
“弟妹啊,”
薛明川却笑出声,怜悯和戏谑混杂,面颊神情依旧一派正气:
“有时人还是要认命的。”
认命。
小说里的命就是,主角正大光明,反派惨死,遗臭千古。
虞莞莞看着她自己像浑身力气被抽空了,指向门外,哑着嗓子说:
“……滚。”
“就知道你要误会我。”
薛明川笑:“底下人做的,我也不知道这事。”
“薛明川,你真是恶心得令人反胃。耀武扬威就耀武扬威,装什么?”
少女冷笑。
虞莞莞看着也笑出声。
没有上面人的暗示,谁敢瞒着风头正盛的薛家家主、修仙界第一人擅自妄为。
“你给我滚。”
她神色骤冷:“最好死外面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那我一定鞭炮齐鸣数年不止。”
身侧傀儡应声而动,一脚将他踹出去。
门哐当关实。
长明灯最后一点烛光正好熄灭,室内归于暗淡,屋外闹腾的喊杀声早就被欢呼喝彩取代,数日不止。
绵绵细雪坠落窗沿。
寒意入骨。
少女浑身脱力般,瘫倒在椅子上,终于绷不住地嚎啕大哭。
那片银鳞甲成了唯一的光。
/
凭空多出来的记忆结束后。
长明灯:“姐你吓死我了,你咋哭成这鬼样啊?”
虞菀菀没好气的:“我哪知道,好丑。”
袖下手却握紧,以此缓解那点不安。
她在吗?
她原来应该在吗?
就在他死的附近,坐在屋子里,听着他被谩骂再一点点杀死。
小说里薛祈安的结局是什么?
「薛祈安死时是冬日的最后一天,下着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雪。
老一辈人说,这得是蒙受天大的冤屈。
苍生受苦。
苍生蒙冤。
好在他死了,天地归于清明。
结束这漫漫冬日。」
虞菀菀抓紧衣襟,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像被毒虫咬了一口。
又痛又胀的。
她的小龙,她的师弟凭什么要是这样的结局啊?
薛明川凭什么当男主啊?
……等会儿,师弟?
虞菀菀忽地反应过来一件事,在她死之前,薛祈安让她赶紧走,说的是:
“师姐。”
怔愣后,虞菀菀忽然微笑。
长明灯惊恐万分:
“姐,你要不找个医修看看?你的笑容好可怕,像要砍人了。”
是要砍人——啊不,龙。
他可真会演,真令她刮目相看。
可突然间,本来渐渐平静的雷劫卷土重来,放晴的天空再次晦暗。
面前少年闭眼而坐,身侧凝聚黑雾,眉心隐见黑纹。
白电横窜,数道雷竟有再向他袭去的迹象。
“他怎么又是这副要渡劫失败的模样?”虞菀菀想都没想地扑过去抱他,惊愕至极。
她刚找到他时,薛祈安就是这样,周身被黑雾笼罩。
眉心黑纹若隐若现,气息不稳。
似要溃散于雷电间,被无边黑暗吞没。
“我不知道啊。”
长明灯也困惑:“这是咋回事?他心魔不就是以前那 段苦兮兮的经历,你养花都没养他仔细,怎么还……”
话音刚落,那团紊乱的气息却俶尔平静。
雷声汹涌。白电疾驰。
空中却日光绚烂。
双目紧阖的少年也忽地睁眼,那片汪洋般的雾蓝色被灿金色替代,如锐剑出鞘。
对视刹那,他眸中竟然有种庙宇神像般不近人情的冷冽威严。
虞菀菀怔愣,忽然对他陌生得很。
未来得及细看,少年却骤然化作条银光璀璨的巨龙,银鳞片片张开,聚满细碎亮光。
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大。
甚至比青龙还庞大得多。
龙首那两团圆滚滚的半球,也被真正的龙角取代。
冰雪雕琢般晶莹剔透,内里流转异彩,似月辉凝聚。
好漂亮。
漂亮至极。
甚至不能只用漂亮来形容。
平地骤起疾风,鬓发尽数向后吹卷,她不自觉抬手去摁,看见银龙如疾电般冲入云霄。
长明灯惊叹:“他这是窥破天机,还是获得龙族真正的传承啊?怎么连道心也有了?”
刹那间,天被撕裂道口子。
露出只巨大的、纵贯穹顶的金色竖瞳,火焰似的瞳仁剧烈收缩,映出那道奔它而的锐利银光。
暴雷般一瞬捅穿了它。
哗啦。哗啦。哗啦。
忽然下暴雨。
‘啊啊啊——我的眼睛!’
‘痛啊。’
‘好痛啊。’
金色竖瞳飞速回缩,刹那间,虞菀菀听见了凄厉尖锐的哀嚎,穿透刷刷雨声。
那是天道的尖叫。
难忍疼痛。
银龙却没罢休,如闪电般疾驰。
周身树木连根拔起,劲风狂啸,遮覆穹顶的黑沉乌云被尽数刮散,数万道灿灿日光穿透其中,照亮片片张开的鳞片。
银白色的龙尾盘绕那只眼,似临刑前捆缚的吊绳,用力收紧。
金色竖瞳的眼白浮现道道蛛网般的血丝,然后皲裂,血珠从深邃黑洞往外冒。
【蝼蚁!愚蠢的蝼蚁!蔑视神明的蝼蚁!从没人敢如此对我!】
天道怒极:【吾要降天谴以惩你们这些——】
一声低笑打断他。
惊雷如万马奔腾自远处滚滚用来,击撞泰山般,轰轰撞于那只眼周。
“还不能清醒么?任你审判的时代已经过了。”
少年的嗓音轻慢又张狂。
他漫笑着:
“帮你清醒清醒,不客气。”
天道如果能早点死,她怎么可能就那样死在他面前?近乎魂飞魄散。
天道早该死了。
龙尾收紧。
咔!咔!咔!
那只眼被碾磨竟发出玻璃破裂声。
就他们站立的,那双眼俯瞰的地方,暴雨连绵。
触感比一般的雨滑腻。
越下越凶。
虞菀菀抬手,掌心一片鲜红,空中那只眯成缝隙的竖瞳正中现出双拳大的黑点。
汩汩鲜血往外冒,化成暴雨。
像是天道重伤惨痛后的血泪。
朔风滚滚,却遮不住天道凄厉至极的惨叫。
少年凌空悬浮,衣袍纷扬。
明朗日光间,身后缭绕的白雾渐渐凝形,是条银白色的巨龙。
一条、两条、三条……
数不尽的银龙缓慢浮现。
他们盘旋在他身后,像是远古时期留存的神祇壁画,坚不可摧地挡在他身后。
虞菀菀仰起脸,看清那片龙的样貌。
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兄嫂,还有好多好多没见过的……
云及舟嘴里骂骂咧咧什么,好似恨不得也抽天道一顿。
那是全玉银族冤死的不甘。
全落在他身上。
第73章 百鬼夜游(二)
天光渐明。
那只金色竖瞳被碾为粉末。
可天道的声音并没有完全消失, 它像隐忍着某种痛楚,恶狠狠说:
【你们全部都会付出代价的!】
天道并不容易杀。
但难能见它这样失态,想必是伤得不轻, 气得也不轻——真好。
虞菀菀一弯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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