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坦然受之,“老夫的手下败将,都会有此感慨。”
齐容与笑笑,唇红齿白,笑意明快,映入老者眸中,又多了几分好感。
可惜与自己的幺女无缘。
见一身紫裙的黎昭随府中小童走进来,宓然捋捋须,玩笑道:“老黎生得那么丑,孙女倒是水灵漂亮。”
黎昭没想到会偶遇齐容与,先是朝着老者欠身问安,随后又朝青年欠身一礼。
齐容与起身,双手握住自己所坐的靠椅,稍稍转向黎昭,请她入座。
两人目光来回交错,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话。
可正当黎昭再上前一步,一侧肩头忽然传来疼意,整个人栽倒下去,幸被齐容与扶住。
被扶住的少女绵软如柳絮,倒在男子怀中,疼痛的肩头渗出血迹。
“疼......”黎昭按住渗血的肩头,小声呢喃。
宓然大惊,看向小童,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快去传侍医!”
小童错愕不已,“啊啊”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扭头先去传侍医。
齐容与扶着黎昭坐到椅子上,细细观察她发白的脸色、发紫的唇色,心口一震。
中毒了。
依据自己多年风餐露宿的经验,黎昭像是被毒物所咬。
必须马上查看伤口。
不知侍医还要多久才到,伤势不容耽搁,否则很可能废掉一条手臂,甚至毒发身亡,齐容与看向一脸急色的老者,“麻烦前辈先行避让。”
“啊?”
“请。”
看青年一脸严肃,宓然深知不容耽搁,立即走出客堂,轻轻带上门,亲自守在门外。
齐容与摸了摸黎昭发烫的脸蛋,没有解释什么,只道了句“得罪了”。
旋即,扯落了她胸前的双耳结。
齐胸裙随之下落,堆叠在腰间。
意识混沌间,黎昭感觉左侧肩头一凉,她扭头看去,快要麻木的身体一颤,雪白的肌肤透出粉润。
她甚至不知趴在她肩头吸血的人是谁。
“不要......”
齐容与吸出一口毒液,吐在棋桌下的水盂里,又拿起棋桌上的茶汤漱口,再次趴在黎昭的肩头,薄唇贴住两处牙印,用力吸吮。
许是毒液渐渐清除,黎昭恢复些意识,她认出这人的身份,不自觉舒口气。
潜意识里,觉着齐容与是君子,不会趁人之危。
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在齐容与再次靠近时,主动撩开搭在那侧肩头的全部长发,将莹润光洁的肩头呈现在青年眼前,以方便他行事。
齐容与微顿,眼中是少女将长发撩到另一侧肩头的画面,说不出的震撼,可他无暇顾及,闭上眼,再次吸吮那处伤口。
没有发丝遮挡,唇与雪肌完完全全的契合。
黎昭感受到一丝巨疼,她攥紧堆叠在腰间的长裙,微微扬起散发清香的颈。
等到身体恢复知觉,黎昭突然扣住齐容与为她穿衣的手,嗫嚅道:“我自己来。”
齐容与立即退后,转过身耐心等待,可绝佳的耳力,还是捕捉到了窸窸窣窣的衣料声。
等宓然带着侍医叩门而入,屋里的一对男女分坐棋桌两侧,默默无言。
侍医观黎昭气色虽苍白,却没有中毒的迹象,先为其把脉,确认无大碍后,独自去煎药。
宓然通过小童的详细描述,已锁定了那个陌生面孔的女子,可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有人想要在宓府毒害黎昭,大有借刀杀人亦或离间两位家主的嫌疑。
这事非同寻常。
“彻查。”宓然一拍桌子,嗓音浑厚。
看黎昭服用过汤药,已无大碍,齐容与将心中所想认真分析给老者。
观黎昭肩头的牙印,几乎可以肯定是蛇的毒牙,能让受害者被咬时毫无察觉,基本锁定是一种袖珍青蛇。
只要毒液能及时吸出,被咬者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虚弱几日。
这种蛇在大赟极其罕见,观赏性强,多养在喜蛇的权贵家中。
宓然点点头,“那老夫就着手去调查,朝中何人喜欢养蛇。”
齐容与提醒道:“也可能是借刀杀人。”
“嗯,老夫会斟酌。”
从宓府离开,黎昭没有乘车,和齐容与慢慢走在午日的深巷。
黎昭没有询问齐容与为何出现在宓府,这是他的私事,与她无关,只是既然遇上,又逢休沐,择日不如撞日,黎昭想要提前回请,也好一并报答他今日的恩情。
想起适才清毒的场景,她又不可抑制红了脸,不敢与之对视。
齐容与没有点头应下,考虑到她需要修养,便以玩笑的口吻道:“改日吧,等你养好身子,请我吃顿丰盛的。”
不想让姑娘家难堪,从头至尾,他没提一句宽衣解毒的事,也没有迂腐地主动要求负责。
事急从权,黎昭的反应已说明她没有拘泥小节。
毕竟命比什么都重要。
另一边,快要被宓、黎、齐三大府邸全城通缉的女子头戴兜帽悄然出现在一座私宅前,她有规律地叩了几声门。
宅门被人缓缓打开,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确定没被人跟踪?”
“确定。”
“进来吧。”
女子跟了进去,摘下兜帽,跪在开门之人的面前,“主子,奴婢不辱使命。”
“失手了,还叫不辱使命?要了黎昭的命吗?”那人慢慢转头,正是出宫替天子办事的曹柒。
女子察觉出异色,立即砰砰磕头,“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主子开恩!”
曹柒坐到火炉旁,畏寒的她手捧汤碗,学着天子的语气,淡淡道:“下辈子去享受苦劳吧。”
说着,从汤碗底下抽出一把薄如树叶的刀片,划向女子脖颈。
擅长替主子们收拾烂摊的她,对处理尸首熟能生巧。
她背对倒地的女子,眼底映出炉中火焰,一簇簇燃烧。
回宫的路上,曹柒见临街的摊位上有售卖柿饼的,便从一箩筐中挑了一个最好的,包在绢帕里,装进衣袖中,眉眼温柔道:“陛下是喜欢吃柿饼的,但胃不好,每次最多吃一个。”
小贩是敢怒不敢言,买一个,挑了半个时辰!
曹柒入宫后,径自赶往御前,禀奏了许多关于宓府办宴的事,只字没提柿饼,也不敢贸然拿出来。
听闻黎昭也去赴宴并中了毒,萧承蓦地抬眼,“可脱险了?”
曹柒像个局外者,如实道:“毒液清理得及时,黎姑娘已无碍。”
萧承紧绷的脸才有所舒缓,却又听曹柒轻声道:“是齐小将为黎姑娘宽衣解毒。”
**
之后几日,黎昭调养好身子,与齐容与约在下一个休沐日见面。
正月过后,白日渐长,天气开始回暖,黎昭站在铜镜前选了一套粉衣白裙,搭配水粉首饰,明快中透着清新。
收拾妥当,她带上车夫去往约定的饭庄,既然齐容与提了要品尝丰盛美食,她就不能扫兴。
黎昭选的饭庄并非奢华的酒楼,而是坐落在犄角旮旯的另一家老字号,菜品丰富,是祖父推荐给她的。
黎昭提前到场,坐进二楼雅室,将备好的谢礼藏在桌子旁的低矮架格里。
饭庄不大,生意却红火,这间雅室还是黎淙托关系替孙女预定的,既要请客报答恩情,自然要大大方方不扭捏,以显示诚意。
黎淙没插手,放任孙女自行报恩。
想到齐容与,少女倍感轻松,谁不喜欢跟清风朗月的人打交道呢。
只是,从晌午等到申时末,都未见那人现身。
快到傍晚了。
被跑堂问了不下十次,是否要上菜,黎昭都只是摇摇头,眼底流露一丝不确定,不确定齐容与何时才会赶到。
她信任他,一定是路上耽搁了,不会无缘无故失约。
“再等等。”
残阳如血霞漫天,被突然召唤至御书房的齐容与久等不见帝王现身,眼看着天色渐晚,宫人开始燃灯,他有些坐不住了,朝候在御书房的曹顺耳语几句,不等曹顺做出反应,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昂藏轩举的身姿融入夜风中。
在盏盏灯火汇成线的甬道上,他奔跑起来,没有顾及天子是否会不满,也顾不上天子召唤所为何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希望黎昭还没有离开。
灯火大亮的饭庄内,微服出宫的萧承默默坐在黎昭的隔壁。
黎昭等了多久,他就留了多久。
他知黎昭倔强,可这份倔强已转移给了别人。
搭在膝头的双手慢慢收紧,他站起身,越过曹柒走了出去,来到黎昭的雅间前,轻轻一推,站在门口唤了一声“昭昭”。
第21章
一声“昭昭”, 恍如隔世。
黎昭看向房门外的男子,恍惚记起他每次唤她“昭昭”的场景,还是在祖父没有彻底把持朝政的那些年里。
当时还是太子的他, 喜欢一个人在东宫的万顷修竹中静坐,午日到黄昏, 像个峨冠博带的士大夫, 老成持重,偶尔突发雅兴, 会持陶埙吹奏,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
也正是少年的老成和优雅,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会儿已在宫里横着走的小伢子, 迈着不稳的步子, 一扭一扭凑到少年面前,举起手里的柳枝示好。
柳枝可做哨子,声音婉转清脆,小小伢子蹲在凹凸不平的假山下, 听坐在上面的少年吹奏不知名的曲子,一双眼眸弯弯, 听得如痴如醉。
自那以后, 小伢子每日都会溜进东宫竹林, 坐在假山上等待少年,她不知他的身份, 只觉得他吹柳哨好听。
可那时的她不懂,再漂亮的柳枝,在竹林的映衬下, 都会显得过于姌袅,不够庄重, 正如她,再女大十八变,都无法匹配正统皇储。
前世为皇后的那段时日里,即便她被帝王冷落,仍会因为容貌秾丽,被一部分朝臣大骂妖后。
他们本该风雨不相逢,可柔情似水的她,总是强行环绕在青山旁,潺潺不倦。
而今,环山的溪水,入河入海,该随狂涛远去,追寻新的意境了。
黎昭敛起过往酸楚,起身无声一拜,既见天子,就大体明白齐容与为何会失约。心中说不出的烦闷,但还是要尽礼数的。
见她如此,萧承心里不是滋味,曾几何时,这丫头在他面前还是鲜活好动的,学不来这份婉约疏离。
他走进雅间,侧头瞥了一眼门外的曹柒,意思再明显不够。
曹柒为两人合上门,背身守在门外,吩咐愣住的跑堂去催促饭菜。
一门之隔,三人当中,有人心如死水,有人心如止水,有人心潮渐起,蓄势待发。
萧承没去看黎昭脸上的排斥,自顾自落座,一袭青衫垂落在长椅上。
“既然遇上,不如一同用膳。”
他抖抖大袖,露出腕骨一截,让自己更方便些,亲自提起桌上的铜壶为黎昭添茶,也不管茶水是否粗制,此刻心情几多轻松,适才的沉闷,在面对黎昭时,竟自行消散了。
原来,承认心动后,一切可水到渠成,喜欢拧成的蔓藤,会自然而然在心田狂长。
听得茶水入盏的哗啦声,黎昭拿起为齐容与准备的谢礼,起身欲走,却怎么也拉不开房门。
明明门栓在里头,可就是拉不开。
门外两道人影,一道是曹柒,另一道应是力大无穷的侍卫,正徒手拉着门扉,与她较量力气。
黎昭用力拍打,冷了语调,“曹柒,开门!”
门外无应声,也许是门外的人太沉静,也许是懒得搭理她。
黎昭用力拍着,发泄着不满,直到肩头一沉,她迅速转身,背靠门板,仰头看向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萧承,一句本能的排斥,差点脱口而出。
你别再碰我。
她抱着为齐容与准备的谢礼,戒备地瞪着将她困住的男人,眼底有细细血丝浮现,“陛下何意?”
察觉到她剧烈的反应,萧承那颗骄傲的心丝丝酸涩,可经历太多大风大浪,早已习惯消解情绪,他又扣住黎昭的肩,试图说服她,“朕想让我们回到从前,仅此。”
仅此?
黎昭觉得无比讽刺。
他轻描淡写的仅此,是她用七年的泪水和悔恨换来的。
“陛下奢望得太多了。”
她磨牙霍霍,一字一句说得忿忿,流露出的恨和厌恶,远超萧承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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