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讪笑推了回去,“并非奴才不给主子传话,皇上这空档实在打扰不得。”
柳美人瞧着这个死太监油盐不进的肥脸使劲儿咬了咬牙根,倒是徐常在一派平和,慢悠悠道:“皇上处理政务,哪是后宫嫔妃能打扰的。叫柳姐姐等着就老老实实等着,万一惹得皇上厌烦,柳姐姐哭都没地方哭。”
旁边的风凉话直气得柳美人跳脚。这小贱人算什么东西,竟敢数落她。倒是全福海听得满意,柳美人在宫里待了一年余,脑子竟还不如新进宫的徐常在,这般愚蠢,哪是宓常在的对手。
全福海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捧着小太监沏好的热茶进了内殿。
这时候,李怀修已批完了折子,倚着龙椅,指腹压了压太阳穴,“外面又出什么事了?”
外面吵成那样,槅窗又开着,皇上听不见才怪。
全福海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外面的事儿,他瞄了眼皇上的脸色,果不其然,没给他个好脸。
李怀修拧眉,脸色更淡,“当朕这乾坤宫是什么地方?今岁灾荒,大魏百姓水深火热,她们倒好,就因这点小事闹个不休!”
他最是厌烦后宫嫔妃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往日那些小打小闹,他看在眼里,没有那个去管的心思,今日竟然敢闹到了议事殿。
见皇上动怒,全福海忙跪下了身子,“皇上息怒,奴才这就请两位主子回去。”
“请回去?”李怀修冷冷睨他一眼,“朕看她们是闲得慌,各抄十卷《德戒》,禁足三月,谁敢再闹到朕这儿,一律严惩不贷!”
皇上待后宫一向宽仁,素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头一回,发了如此大火。柳徐二人听完,面色大变,柳美人当即软了腿脚,哭嚎着要扑去殿里,全福海眼疾手快拦住了她,“皇上正发着火,美人主子现在进去不是火上浇油吗!不如等改日皇上火气消了,美人主子再求求情,说不准皇上就解了美人主子的禁令。”
徐常在还算镇定,只是那脸色也甚是难看,禁足三个月,她不能出秋水榭,皇上可还会去看她?皇上不去看她,三个月后,这后宫里哪还有她的位子!马上就中秋宴了,此时禁足,岂不是也去不了中秋席面!
……
顺湘苑
辛小五弓着腰,进了殿里通禀,“果然如主子所料,皇上不仅没见柳美人和徐常在,还罚了两人禁足!”
辛小五把打探来的消息细细说完,没什么意外,因这种小事去找皇上论断,没杖责罚跪已是皇上开恩。
“主子在想什么?”月香为主子净了手,见主子蹙眉沉思,不由得问出声。
明裳擦干了手指的水渍,指尖挑开遮阳的窗帘,瞧着丽景轩的方向。她初进宫,就被分进了永和宫,柳美人自恃身份,对她屡次三番地刁难,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
“听说柳姐姐最爱芍药,可这时节哪来的芍药,送几盆别的倒也无妨。。”
辛小五与月香对视了眼,没明白主子的意思。倒是绘如聪明,瞬间了然,福了身子,“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
后午,内务府的小太监排了两列,往丽景轩送了六盆垂丝茉莉。主子久不得宠后,内务府一日比一日地敷衍,送来的芍药不是凋谢了的,就是早就开败了,今儿可倒好,主子刚受了罚,内务府连芍药也不送了,直接送了垂丝茉莉。
柳美人拿起茶盏就朝小太监的脑袋扔了过去,“狗奴才,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那小太监名唤元安,最会看人眼色,也是从底下一路爬上来的,在宫里伺候这么多年,哪看不出柳美人早就失了圣心,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偏偏什么都没意识到,以为自己地位有多高。
元安皮笑肉不笑,“这时节芍药花都谢了,新培的还没开出花苞,美人主子要是瞧不上垂丝茉莉,奴才这就抱回内务府。”
这狗奴才,当真是狗眼看人低!拿都拿过来了,再拿回去,让旁人怎么看她!
元安领着宫人出了丽景轩,妙清为哄主子欢心,捧着垂丝茉莉放到柳美人跟前,“主子瞧瞧这花开得多好看,奴婢觉着这垂丝茉莉不比芍药差上几许。再者,主子今日被皇上责罚,但内务府却给主子送了花,旁人听闻,也不敢小瞧了主子,奴才们都得敬上一二。”
妙清伺候几个月,对主子的脾气摸清一二,一番话说得甚是讨巧,柳美人被气了一日的心舒坦许多,瞧着这垂丝茉莉也没那么碍眼了,她伸出手,指尖抚了抚花苞,鼻尖凑过去,闻到这股淡淡的幽香,心神终于宁静了几许。
“确实与众不同,留着吧。”
……
转眼就到了中秋国宴,天还没亮,明裳就被绘如叫了起来,“主子快些起身,今儿万不能疏忽了。”
明裳眼眸惺忪,意识到宴席的不好之处,浸了温水的帕子勉强擦过脸蛋,见主子困成这样,月香笑着道:“在府上,老爷夫人都宠着主子,主子常常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早在一个月前,内务府就遣人量了明裳的身段,前几日就送来了宫服,昨日收到架上备好。绘如为明裳绞了面,梳好繁复的发髻已是一个时辰后,绘如梳头的手艺好,鬓边的珠钗摇摇欲坠,明裳对镜照了照,因是妇人发髻,原本娇俏的脸蛋显出几分成熟的风韵,别有韵致。
早膳是一碗清淡的米汤,明裳少食,绘如劝着多吃了一块糕点,中秋宴要到暮晚结束,期间有外臣命妇,不能吃得太多,倘若早膳吃的少了,难免要饿肚子。
柳徐二人那段插曲过去,中秋宴前,后宫因皇上震怒,战战兢兢,也算安宁了一段日子。今儿朝宴,沉寂多日的后宫才有了热闹。
中秋宴设在建章宫正殿,明裳到的时候,零零散散来了几位嫔妃,宫门未开,再过半个时辰,朝臣命妇才开始陆续进宫。明裳位份低,宫人引她坐到下首,柳美人不在,左手的席面换成了张美人,是潜邸时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不声不响的,极不打眼。右手边是新进宫的陈答应,相貌身世平平,明裳没记错,陈答应进宫到现在还未侍寝。
明裳与二人见了礼,规规矩矩地坐下身,等席面开场。
半个时辰后,嫔妃陆续坐齐,宫外的大臣命妇也进了正殿。
每每这般大的国宴,帝后二人都要一同进场,明裳算着时辰快要差不多了,听见殿外太监通禀,里面众人起了身子,朝拜见礼,帝后二人落座,李怀修才抬手让众人免礼起身。
宴席开场,伶人歌女奏乐献舞,明裳往上位瞄了眼,果然不见阮嫔的身影。也在意料之中,阮嫔怀着身子,为平安诞下皇嗣,再多加小心也不为过。
席面分坐三等,后宫嫔妃位居左,朝中五品以上大臣位右上,诰命夫人位居右下。明裳了无趣味地饮了盏茶水,抬眸间,正对上那人的眼。
明裳倏然一顿,下意识掐紧了帕子,飞快地转开眼,饮下杯中的酒水遮挡,却是喝得太快,猛呛了一口,又捏住了帕子掩住唇角,极力压制住胸腔 的咳意,免得国宴上失态。
辛柳不是说他在江淮赈灾,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中秋宴上!
张美人见宓常在似是呛了酒水,想到宓常在是皇上身边的新宠,思量着要去关照几句,弯下身子,压低声关切地询问,“宓妹妹可还好?”
明裳眼眸微动,没答话,悄悄吐了吐舌头,一张脸蛋皱起来,“嫔妾喝不惯这佳酿,总觉得怪怪的。”
张美人被她的表情逗笑,不疑有他,“朝宴上的酒水自是要照顾着前朝的大臣,你既喝不习惯,便少饮些,免得醉了。”
明裳应下声,捏着帕子擦去嘴角的酒渍,没再朝那头看去一眼。
那边柳絮白见女子如此,苦笑着摇了摇头,袖中的手却微微发紧,十日前,他就以回京述职为由,快马加鞭回了上京。其实他心里清楚,哪是为什么回京述职,还不是为了这次中秋宴,想着能看到她一眼,看她在宫里过的可还好。
旁边有大臣与他攀谈,夸赞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柳絮白闻言转过脸,与那大臣互相碰杯,脸上笑意清和疏朗,叫人看不出分毫错处。推杯换盏间,他仍是没忍住,朝那处多看了一眼。
她既选择入宫,那他便做她前朝的倚仗,至少能护她在后宫平安无虞。
歌舞换了一曲,皇后推过杯盏,瞧见丽妃轻抚额角,温和笑道:“丽妃妹妹可是身子有碍?”
闻言,丽妃抬起眼,柔柔浅笑,“臣妾昨夜吹多了风,今儿一早就有些头痛。”
她边说,边朝上首的男人去看。皇后不着痕迹地收了眼色,昨夜是丽妃侍寝,为何头痛,不必想便知是与皇上有关。
皇后当作没听懂,又温声道:“既是头痛,传了太医开副方子吃下,也能好得快些。”
丽妃敛起眸子,“臣妾谢皇后娘娘关怀。”
旁边,全福海听了个全部,再一瞧皇上,眼光看都没看皇后和丽妃。昨夜丽妃娘娘为何吹风,没人比全福海更清楚。皇上原本是点了丽妃侍寝,因处理政事晚了时辰,到重元宫,已是月上中天。是丽妃娘娘自己执意要站在廊下吹风等着皇上,把自己折腾病了,现在怎么好像丽妃娘娘觉得皇上会心疼她似的。丽妃娘娘跟了皇上这么久,还不知道皇上的脾气,皇上对这种自作自受的行为一向是看都不看,哪会放在心上。
如全福海所料,李怀修听着皇后与丽妃的对话,眼皮子抬都没抬,漫不经心地饮着酒水。
一曲终,不知谁说了一句,“听闻宓常在善舞,不知今儿中秋宴可否为大魏跳一曲清平盛世。”
明裳心底诧异,瞄向了说话的嫔妃,倒是个眼生的。说这话也不怕把舌头闪了,自作聪明,以为拿大魏要挟,就能逼迫她跳舞吗?她位份虽低,却也是皇上的嫔妃,怎能跳给外臣看。
“姐姐说笑了,嫔妾舞姿拙劣,不敢在中秋宴上献丑。”
那嫔妃还要说话,忽然感觉脖颈一凉,抬眼间,触到皇上冷淡的眼光,倏然噤声,本想让宓常在出丑,不想皇上竟这般护着她。
常在的席位太远,李怀修这才注意到下首的女子,一席靛青色的宫装掐了把盈盈一握的细腰,那双眸子波光流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李怀修移开视线,不咸不淡地饮下了茶盏中的酒水。
全福海觑着皇上的脸色,又往下头去看,这些日子也不知皇上转了什么性子,突然对宓常在冷淡下来,虽召嫔妃侍寝,却一回都没点宓常在。他实在捉摸不透,可瞧着方才皇上的脸色,也不像是对宓常在失了兴头。
……
中秋宴到暮晚散宴,今儿十五,依照祖宗规矩,皇上要歇在坤宁宫。
案上奉了茶点,皇后对着妆镜卸了妆容护甲,她站起身,由着文竹扶她走到案旁的圆凳上落了座。李怀修斜倚着窄榻,手中随意翻着案上的经书,那双黑眸沉如潭水,深不可测,淡淡掀起时,就叫人心惊生惧,不敢直视。
皇后归整了案上习字的宣纸,“皇上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夜中看字,难免伤了眼睛。”
李怀修未答,只随意翻过一页经书,“近日这后宫愈发不成体统了。”
纸张摩挲出沙沙的声响,皇后心中一震,提了宫裙起身跪到地上,“臣妾疏忽,请皇上责罚。”
皇后猜不透,皇上指的是柳徐二人争执,还是今日中秋宴出的微不足道的岔子。以往后宫不是没有柳徐那般愚蠢之人,皇上既已责罚,便是揭过去不提。眼下指的,必然是中秋宴有嫔妃给宓常在使绊子了。
皇上以往懒得去管这些后宫琐事,今夜又为何有意提起,还是她低估了皇上对宓常在的宠爱。
良久,李怀修才敲了下椅背,将手中的佛经扔到桌案上,“非你之责,这些年,朕习惯了你主持六宫事务,只是日后也要多后宫多加管束,免得生出事端。”
非她之责,皇上又何必多提这一嘴。皇后依旧带着笑容,“臣妾谢皇上看重。”
只有皇后知晓,这句谢恩里有多少的苦涩辛酸,又吞了多少日日夜夜数不尽的孤寂委屈。但她是皇后,既然承了这份皇恩尊荣,就要忍受常人难忍受的苦楚。
……
皇上久不到顺湘苑,下面的宫人开始小声议论纷纷,就连内务府,也不似数日前殷勤周到。
明裳染着丹蔻,对月香的气闷没说什么,“宫里头捧高踩低得多了,你跟我入宫五个月,还没习惯?”
月香并非看不开,只是怕主子听了宫人的闲言碎语心里难受,又见主子这般不在意,她便也不在意。倘若宫里头的奴才按照规矩,老老实实地伺候主子,她倒更希望主子不受宠,毕竟皇上从不会怜惜人,每每主子侍寝,她候在外间听着,心里更是堵得慌。
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儿,月香拿起小金锤,为主子剥核桃。
明裳瞧着皱巴巴的核头仁,眸子一转,计上心来,“剥好了,送去御前。”
月香怔了下,应了主子的吩咐。
核头仁送到乾坤宫,李怀修刚要用晚膳。他听到是那女子送来的,眉头挑了挑,转着扳指,问着的全福海,“那女子亲自剥的。”
全福海哪知道是不是宓常在亲自给皇上剥的,总归送来的宫人说是宓常在一颗一颗敲出来的,宓常在再大胆,也不敢犯了欺君之罪,全福海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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