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修眉宇微扬,忽而朗声一笑,“朕准了。”
“宓才人既有为国为民之心,朕还有赏。倘若你猜出了手中的灯谜,朕便下旨,册封你从三品贵人之位。”
明裳眸子陡然蹦出了亮光。
六宫嫔妃面色也忽时各异,柳美人嘴角微垂,气得脸都绿了,谁能想到,宓才人假模假样为宿阳百姓请一道御笔,竟也能让自己升了位份!
皇后微抿唇角,眸光轻掠了眼宗亲席位上的齐王,齐王强娶北郡王妾室闹得动静并不大,鲜少有人知晓,她于前朝之事并不敏锐,只是从父亲信中,猜出几分皇上待齐王有所忌惮。纵使她不解此事其中的隐情,也隐隐约约中察觉,宓才人这番话正是说给齐王听。后宫不得干政,即便她是皇后,也不敢插手皇上前朝之事,皇上难道曾与宓才人提过政务?皇上的乾坤宫,也只有留宓才人侍寝的次数最多。
皇后考量远胜于别的嫔妃,她以前只以为皇上宠爱宓才人,与从前的宠妃并无不同,而今来看,倒是她小瞧了这女子。
明裳抽中的灯谜是打一字。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宫女呈到众人面前,此时已有人露出了然之色,而有人尚且不明所以,心中纳闷,猜测这是何字。
明裳掀起眼眸,美目横波,柔声道:“灯谜的谜底,正是日字。”
姜嫔适时起身,“宓才人聪慧,此灯谜正是日。”
有人这时才露出了然之色。
上元宴继续,明裳注意到,齐王展示自己的谜面时,姜嫔微微蹙起了眉,显然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齐王的谜面是“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 忧,象喜亦喜。”明裳拧眉思索,齐王很快给出了答案,“镜子。”
他略一思忖,往上首銮座的帝王而望,不动声色地捻了捻那张字条。
镜花水月……
齐王答完灯谜,折低了腰身,恭敬地敬过酒水,坐回席位。
到暮晚,上元宴散去,那株辟寒犀最终落入了一宗室亲王之手。那亲王态度随和自然,玩笑说要拿回去送与妻室,引得别的宗亲调笑打趣,皇室宗亲中,倒少见这般爱妻之人,那亲王也不恼,反而以此自喜,引得命妇中不禁有人颇为艳羡。
到了暮晚,今儿正月十五,圣驾要歇在皇后宫中。
月如银盘,悬于垂幕。
皇后拆了繁琐的发饰,沐浴后,挥退了宫人,走到床榻边坐下,男人倚着身,正垂眸把玩着拇指的玉戒,黑长的眼睫如根根直立,遮挡住了眼底的眸色,叫人看不分明,夫妻十载,或许,皇后从未看得分明。
她含声,“皇上既已决意册封宓才人贵人位份,臣妾想,宓才人进宫一年,无子封了贵人,难免伤了旧人的心。不如皇上借此,提一提宫人旧人的位份,以昭示皇恩。”
旧人进宫已久,皇上于六宫位份鲜少上心,皇后的顾虑并无不妥,她意思也不止于此,宓才人无子到贵人位份,待她日有孕,更不知凭借圣宠,是否要到妃位。皇后身为六宫之主,既有责任主持六宫,也不愿意见六宫有一人太盛。
她需要有人,牵制宓才人的圣宠,而如今来看,尚未有新人选秀,后宫里唯有两人能与宓才人相较,唯有生了景和公主的杨贵嫔,只是杨贵嫔近日来的性子,好似愈发不得这位的喜爱。若非杨家尚有从龙的功绩,又诞下景和公主,怕是早没了这般的底气。杨家已经遭贬,杨贵嫔要是再不醒悟,怕是好日子也要到了头。
李怀修目光低垂,声线平静,“皇后是要为昔日旧人讨一份皇恩,还是认为朕待宓才人的恩赐过重,已有失偏颇。”
皇后脸色微变,倏忽起身跪到地上,“臣妾并无此意。”
李怀修慢慢抬眼,并没深究她话里的意思,“从王府出来的嫔妃跟了朕许久,加封也无妨,只是不必将今日殿中二人算在此内。”
殿中二人有谁,皇后心中很快清楚,便是针对于宓才人的柳徐二人,徐答应是新进宫的人,本就不在此列,倒是柳美人,竟也未借到柳侧妃的情分。
她似有迟疑,温声请示:“还有一人,嫔妾不敢擅做决断。”
李怀修掀起眼皮。
皇后斟酌着,仍是开了口,“杨贵嫔诞下景和公主,皇上是否也要一同晋一晋位分。”
李怀修面色冷淡,“不必了。”
“她如今的性子,尚担不得再高的位分。”
皇后神情微顿,稍许,垂眸应下声。
第055章
丽景轩
柳美人回寝殿后发了好一通火, 殿内用的瓷盏茶具摔了大半,满地狼籍,宫人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垂着脑袋, 不敢出声。
伺候柳美人久了的宫人都知晓主子因何事恼火,如今的丽景轩不复从前, 顺湘苑的宓才人颇得圣宠,风光正盛,而自家主子去御前几回, 竟也不见皇上一面,可见是愈发落魄。宫人心底哀凄,有心人已经开始琢磨寻一个新的主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有宓才人在, 跟着柳美人, 怕是再也出不了头了。
柳美人心口起伏不平,攥紧了鬓边拆下的珠翠,越想越气, 反手掷到地上, “彩芸!”
殿内前面跪着的女子,乍然一顿,那女子梳着寻常的宫人发髻,颊边却敷了厚重的脂粉,又用挽起的黑发做掩, 远远看着与寻常人无异,倘若走近了拨开掩盖的黑发, 便会骤然一惊。少女原本细腻的嫉妒布了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丽景轩中,最先跟随柳美人入宫的婢女因玲珑貌美,生了别的心思,柳美人发觉后,便是交给彩芸,不动声色地处理了。在这宫里,想要一个奴才消失,法子实在太多。
彩芸做了柳美人最亲近的大宫女,仗着近身服侍主子,常日便欺压下面的宫人,跋扈过人。
彩芸知道,宓才人未存好心,她也更痛恨柳美人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对柳美人忠心耿耿,柳美人说将她打发,就将她打发了,她脸上这道疤,刚落下的时候,她哭着去求柳美人请太医帮她诊治,柳美人却只是厌恶地看了一眼,叫她滚开,免得沾染了晦气。她在柳美人眼里,许是连狗都不如。更何况,顺湘苑的宓才人得宠日盛,又与柳美人不对付,柳美人在这宫里,也剩不下多少好日子。
彩芸恭敬地上前,敛去眼底怨色,劝道:“主子何必动怒,宓才人倘若真的得宠,圣驾今夜也不会去了坤宁宫。”
“皇上今夜要去那个宓才人那儿还得了!”柳美人横眉竖目,瞪她一眼,“逢上十五,宓才人再受宠,也不能让皇上乱了祖宗规矩!”
彩芸低着头,意有所指,“正是如此,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有些人恃宠而骄,皇后娘娘总要去管教一二。”
柳美人倏忽哑声,眸子微眯了眯,盯着面前恭敬无比的彩芸,忽而嘴角勾起,“你去外殿这么久,长进了不少。”
彩芸轻声道:“奴婢都是一心为了主子。”
这番话,给柳美人提了个醒,今儿是皇上宿在坤宁宫,倘若顺湘苑闹起来,宓才人恃宠而骄,勾去了皇上,皇后娘娘能不恼吗。皇上明面不说,也心知肚明,慢慢也就生出了厌烦。
柳美人一想到宓才人遭皇上不喜,六宫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就心生痛快。
她正要吩咐彩芸去办这件事,扫了眼彩芸脸上的疤,不觉拧起眉,便招来地上跪着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彩芸将柳美人变幻的神色看在眼里,愈发心寒。
那宫女自是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听了吩咐,便匆匆出去传话。
柳美人洋洋自得,对着妆镜轻挑唇角,“宓才人,我这可是在帮你啊。”
“梳妆吧,去瞧瞧宓才人身子可还爽利,”
彩芸应了声是,她顿了下,似是记起什么,迟疑道:“奴婢还有一事。”
“昨日上元宴,正是妙清当值,有人看到徐答应宫里的人与妙清说了几句话,却不知是什么,只是那妙清看起来极为感激。”
柳美人得意的表情僵硬住,慢慢变得扭曲,“好你个徐答应,果然是你暗害于我!”
“待收拾了宓才人,我再来收拾你!”
明黄跳动的烛火中,彩芸轻敛下眼,熟稔地为柳美人簪好发间的珠翠钗环。
……
天幕沉沉,月银如雪。
这夜辛柳当值,她捧着烛台,待散了夹袄的寒气,掀帘进殿。
明裳里着衾衣,外披雪白的狐裘,倚着镶花引枕,随意翻去一页手中的话本子。
殿内换了新的烛火,明亮些,明裳揉揉发酸的眼睛,随意瞧了外面一眼。
“人过来了吗?”
辛柳将明裳抱着的暖炉换了,俯下身整理微乱的弹花锦被,笑道:“主子且放心,辛小五已偷偷去看,柳美人沉不住气,大约不到半刻就到咱们这儿了。”
这夜也是彩芸临时给明裳递的信儿,明裳并无准备,她并不喜旁人擅作主张,彩芸自作聪明,给了她一张投名状,却不知这番行事,已让明裳敲定了心思,即便保住彩芸,也不会将她留在宫里。
如辛柳料想,没到半刻钟,殿外就传进了通禀,柳美人完全不复上元宴待明裳那般的刁难,反而先规规矩矩地福了身子,态度极佳,“倒是巧了,宓才人这么晚竟还未安置。”
她眼眸轻转,也不让明裳说话,继而叹息一声,“宓才人上元宴得皇上加赞,料想此时是在想着皇上吧。今儿十五,皇上要宿在皇后娘娘宫中,是历来的规矩,宓才人虽得皇上赞赏,升了位份,也得知道规矩,便是委屈些,也不能让旁人说了闲话。免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宓才人恃宠而骄,敢打皇后娘娘脸面呢!”
柳美人一番话,看似安抚,实则处处给明裳,嘴上说不是恃宠而骄,实则就是在说明裳恃宠而骄。
明裳看破不说破,便也陪她演戏,弯月般的眸子期期艾艾,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她故意撑起精神,似是一头雾水,微蹙眉,狐疑开口,“柳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儿宴席吃多了酒水,眼下睡不着,便翻出几本书看看罢了。倒是柳美人,夜半三更,来我这顺湘苑做甚?”
柳美人一瞧明裳强装出的模样,心下拐了个弯儿,本是随口一说,不想这宓才人当真惦记着皇上,夜已至深,谁会无事翻看闲书,宓才人在坤宁宫看似懂事乖觉,原是装出来的。
如此一来,倒是让她省了功夫。
柳美人福至心灵,捏着帕子掩了掩得意上扬的唇角。
那厢坤宁宫熄了宫灯,殿内的主子已然歇了,全福海在廊下打着瞌睡,耳边忽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守门的小太监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全公公……”
全福海瞌睡尽无,他不耐烦地掏掏耳朵,一个拂尘打到那小太监后颈,揪着人离来槅门,压低声线斥道:“皇上娘娘都歇下了,发生什么事,动静闹得这么大,扰了皇上娘娘安寝,脑袋不想要了!”
那小太监也吓得不轻,缩缩脖子,被这么一说,腿都有些发软。今夜御前伺候到他轮值,夜色已深,他守着殿门本是要睡了,就听见坤宁宫外有宫女似有急事要擅闯坤宁宫,被坤宁宫的人拦到了外面,他细听一耳朵,竟事关宓才人。小太监回忆近日宓才人的圣宠,犹豫下还是回来通禀。
全福海听得一愣神,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可思议地问道:“当真没听错?是宓才人要请皇上过去?”
那宫女不止提了一遍宓才人,小太监怎么会听错,“奴才听得真真的!确实是顺湘苑的宓才人身子不适,要请皇上过去!”
“今夜皇上可是歇在皇后娘娘这儿啊。”全福海嘴里嘀咕,疑惑不解,完全不知道宓才人这是唱的哪出戏,换作是别的嫔妃,他倒是可以理解后宫主子们争宠的手段,但今夜伴驾的可是皇后娘娘,皇上再宠着宓才人,也不可能不顾及皇后娘娘的脸面,得罪了皇后娘娘,宓才人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小太监一脸迟疑,“大公公,奴才可还要禀告皇上?”
全福海没好气地甩拂尘打他后颈,“今儿你就不该听这么一遭!”
糊涂东西,该听得不听,不该听得还不知道装傻充愣,既被皇后娘娘宫中人拦下了,便由着去,总归不是他们这些御前伺候人的错,偏生长了一双没用的耳朵,招惹祸事!
全福海本意是将这桩事瞒下,今夜也能安然过去,谁知那小宫女闹得动静大,扰了合宫不安宁。
内殿掌上宫灯的光亮,全福海不得已,硬着头皮低声传话。
寝殿内,李怀修坐在床榻边,指腹揉着太阳穴,闻言,眉心轻跳了两下,微淡地掀起眼皮,“宓才人?”
全福海脸都要僵硬住了,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他对皇上的喜好也有几分了解,那些夜中为争宠借着生病的由头请皇上过去的嫔妃,有几个能落下好下场。他确实也没想到,宓才人会做这种让皇上不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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