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巴巴地垂低下头,呼吸都放轻,“奴才确没听错,是宓才人忽然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
皇后拂去垂在肩头的青丝,思量中无意抬眼,看清了男人的脸色,她指尖微动,顺从了李怀修的心意,“宓才人素来懂事,料想今夜确实身子极为不适,不如皇上过去看看,也好安心。”
圣驾深夜去了顺湘苑,文竹扶着皇后到坤宁宫门恭送了圣驾,夜风寒凉,文竹整理着皇后的披风,心中不解,“宓才人身子当真不适,应去太医院请太医才是,奴婢未听闻顺湘苑前去太医院的动静,倒是先来请了皇上,大抵也不是真的有恙,娘娘何必忍让,轻易遂了宓才人的意愿。”
六宫嫔妃争宠,用身子不适截宠的由头实在多如牛毛,文竹不信宓才人是真的不舒服,今儿十五,宓才人大抵就是借着上元宴出了风头,恃宠而骄,打皇后娘娘的脸面,她这时对宓才人是有厌恶,本以为宓才人虽有宠,却乖觉,如今来看,也不过如此,与后宫嫔妃并无不同。
皇后淡淡摇头,并不赞同文竹的话。
夜风太凉,吹得她忍不住咳了两声,文竹面生担忧,皇后无妨地拂了拂手,她压下喉中的痒意,轻笑道:“宓才人有意无意,皇上自有分辨,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何况,她看得出来,皇上今夜,心思并不在坤宁宫,她知礼守节,反而能落个贤良大方的名声,皇上近日待她的不满也会消去许多。
不过,宓才人那般聪慧,能闹出今夜的事儿,她倒看不清了,这其中,是有何缘由。
……
月明星稀,小太监尖着嗓子,高唱一声,“皇上驾到——”
柳美人落后宓才人一步,她紧着手心,待见到圣驾,福了身子做礼。
见到柳美人也在顺湘苑,全福海先是愣了一下,几度没反应过来,若非宓才人也在这,他都怀疑是否进错了殿内,转念一想,宓才人请皇上过来,柳美人能在这等着圣驾,也无可厚非。
李怀修下了銮舆,一眼看见了屈膝做礼,规规矩矩的女子,大抵是在寒风里吹得脸色发白,裹着厚实的绣花镶金丝斗篷,除去冻得发白的脸蛋,看不出半分不适。
他淡淡移开眼,才看见了旁边一同跪着的人,柳美人嫡亲姐姐是他在潜邸时已故的柳侧妃,柳侧妃性子柔软,于皇后丽妃一同入府,性子最为乖觉,因她从不生事端有几分垂怜,只可惜因党派相争,受到牵连,有孕后到寺庙祈福,车马受到惊吓,不甚小产,他赶去时只听到柳侧妃抓着他的衣袖,要他救下这个孩子,然天不遂人愿。念在与柳侧妃的情分,他御极后,由柳家又送进一女,念其是柳侧妃嫡亲姊妹,他给了她名分地位,但二人终究不同。
李怀修推了下扳指,让两人起来。
明裳扶着宫人的手起身,眼神疑惑,“夜色这般晚,皇上不在皇后娘娘宫中,怎么到嫔妾这儿来了?”
李怀修眼眸微眯,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忙上前道:“宓才人遣人到坤宁宫传话,说主子身子不适,请皇上过来看看。”
明裳讶异,“嫔妾身子不适,大可传太医,为何要皇上深夜来这一趟。”
见时机已到,柳美人神色惊慌,涂染了膏脂的红唇抖了抖,抢声道:“宓才人,分明是你与嫔妾说自己身子不适,要请皇上过来,嫔妾照着您的话做了,怎么宓才人此时却要装起傻,置嫔妾于何地啊!”
全福海伺候在侧,惊得目瞪口呆。
“柳美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在殿内正看着书,你便忽然要见我,现下怎么变成我指使你了?我要请皇上过来,何必要你去请?”明裳转过脸,十分委屈,美眸盈盈如水,委屈巴巴望着眼前的男人,“皇上明鉴,嫔妾要柳美人去请皇上,哪能把皇上请得来。皇上不信,大可问问嫔妾宫里的人,嫔妾何曾找过柳美人,又何曾说过自己身子不适?”
李怀修一噎,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训斥她什么。
倒是柳美人听见这番话,气得都要呕出血,宓才人的意思不是明晃晃地说自己不如她得宠!柳美人羞恼至极,想到今日这戏她还是要做下去,她一脸错愕,难以置信,气恼不像是装出来的,“宓才人宫中的人听的自然都是宓才人的话,怎会问出结果?”
柳美人悲恸哭诉,“皇上,定是宓才人计较上元宴嫔妾失言,折损了她的脸面,才有心算计嫔妾。嫔妾与宓才人同住一宫,宓才人位份又高于嫔妾,宓才人遣人这时候让嫔妾来顺湘苑,嫔妾本也有所疑。直到宓才人得寸进尺,竟假意染病,威胁嫔妾命人前去坤宁宫传话,嫔妾若是不做,宓才人便要去御前,告嫔妾下毒加害她,结果嫔妾为宓才人请来皇上,宓才人却是自己全然不知情,反咬嫔妾一口,嫔妾实在委屈啊!”
柳美人编得一套好说辞,叫明裳都叹为观止,她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光,旁人看时,只见她死咬着唇,泪眼盈盈地抹着眼角,似是叫柳美人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李怀修多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罢了,今日之事,朕不再追究。”
柳美人眼底一喜,她本就不指望皇上彻查此事,夜色已深,皇上明日还有早朝,哪有心力耗费在这种小事上。她要的,不过是皇上慢慢觉得宓才人恃宠生娇,厌恶了宓才人,也要让皇后知道宓才人得宠后是何等放肆。明日流言就会纷纷扬扬,宓才人是如何倚仗圣宠,敢深更半夜,从皇后宫中请走皇上。流言多了,最后也就成了事实,谁会在乎那所谓的真相。
可惜事实并不如柳美人所愿,李怀修捻了捻扳指,吩咐道:“将传话的宫人押进慎刑司,朕明日要知道,倒底是谁让她到坤宁宫寻朕。”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得柳美人措手不及,柳美人脸色陡然大变,她万万没想到,皇上会深究至此。
“皇上,那宫女是嫔妾宫中的人,宓才人当着嫔妾的面指了那宫女去坤宁宫,焉知不是要嫁祸嫔妾。”
见柳美人如此情急,全福海心里立马透亮,他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深更半夜披霜过来,换作是谁都要不耐烦,他顺着皇上的心意,赶紧结束了这事儿,“美人主子放心,慎刑司刑法严苛,谁进去都要把真相吐个清楚,万万不能冤枉了美人主子的!”
柳美人此时倒希望能冤枉了她,偏生,是她指使的那小宫女,她怎会想到,皇上一句都不审问,就把人关进慎刑司了。柳美人狠狠攥紧了衣袖,压制住心底的惊慌,此时肠子都要悔青了,何故深夜给自己找罪受。
那小宫女听闻自己要进慎刑司,吓得两股颤颤,双腿酸软,跌撞着跪到圣前,泪水吓得扑簌簌流下来,砰砰叩头,“求皇上饶过奴婢吧,不干奴婢的事啊!奴婢只是遵了主子的吩咐前去传话,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全福海没让小宫女把话说完,往后递了个眼色,两个太监上前,堵住小宫女的嘴巴,把人架出了顺湘苑,小宫女瞪大眼睛不停挣扎,双腿划过青砖地面,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现下这般情况,谁算计的一目了然,这般晚了,皇上压根儿也不想再掰扯这些杂事。
柳美人见小宫女被拖走的惨状,心头一颤,难得聪明一回,没再辩驳,她扶着宫人的手,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屈膝福身,“嫔妾告退。”
柳美人这一招实在不够聪明,大抵是以为皇上深夜过来,猜准了是宓才人恃宠而骄,因宓才人上元宴得一番言语,即便不会惩治,心里也留下个疙瘩。看似遗漏重重,实则有几分胜算。可惜了,皇上今夜偏偏计较起来。
待闲杂人等都走了,李怀修才露出几分情绪,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明裳眸子泪光闪闪,“皇上这样看着嫔妾做甚?嫔妾才最是委屈,皇上深夜来嫔妾这,皇后娘娘心里不知如何觉得嫔妾没规矩!”
“这话你也敢说!”李怀修沉着脸斥了一句,见她脸蛋发白,鼻尖冻得通红,薄唇微抿,拂袖进了内殿。
全福海眼瞧着两位主子进去,那坤宁宫传话的小太监巴巴凑过来,摸不着头脑,“大公公,皇上今夜可还要回坤宁宫?”
这小太监蠢笨不堪,也不知怎么进的乾坤宫,全福海记住了这人,明儿个回了御前,赶紧把人换了,免得给皇上碍眼,办错了事还要他顶着。
全福海一拂尘打回去,“主子们的事儿,不该问的就闭紧了嘴,小心哪天脑袋掉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掉的!”
……
宫灯晃着晕红的光亮,摇摇曳曳的映出男人深沉的脸色,李怀修倚着窄榻,指腹一下一下推着雕镂云纹的白玉扳指,手边放了一盏温水,那只柔荑捧着瓷釉的杯口,细细柔柔,“夜深不宜饮茶,嫔妾吩咐宫人煮的温水,皇上喝下驱驱寒气。”
女子的声音也柔,又柔又娇。
李怀修接了瓷盏,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边缘,黑长的眼睫掀起,轻嗤了一声。
今夜这事儿她若是不知道,又怎会任由柳美人深夜到顺湘苑。这女子心性聪敏,即便非她有意设计,在他来之前,她必也察觉出了不对。
李怀修没去看女子的脸色,垂眸,抿了口手中的温水。
他看得清楚,只是懒于分辨计较。
明裳确实有些心虚,但她也不觉自己有错,彩芸递信之前,她也不知柳美人深更半夜还想着算计自己。
皇上已经对她起疑,明裳自然不能和盘托出,也不会说自己完全不知情,只会让男人生厌,最好的法子,便是半真半假,七分真三分假。
明裳满脸无辜,轻咬了两下唇瓣,支支吾吾地开口,“柳美人深夜到嫔妾宫里,嫔妾确实察觉到了不对,一面托住人,一面遣宫人打探,很快便知道,柳美人竟然去坤宁宫请了皇上,所以……”
李怀修眼皮子抽了抽,“所以你将计就计,也不告知朕真相,由着旁人骗朕过来?”
明裳红着脸,极快争辩道:“嫔妾可没有骗皇上过来,犯下欺君之罪的是柳美人,皇上要降罪尽管去惩治柳美人。嫔妾怎敢得罪皇后娘娘,只是嫔妾再让人拦住那宫人,已然是来不及了。”
李怀修眸色深深,盯着她,冷“呵”了声,“是来不及,还是你自己也想借着柳美人的由头让朕过来?”
这女子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她倒是大胆,不知道他最忌讳后宫争风吃醋,为争宠不择手段,她倒是也敢。
诚然,明裳确实藏了这么点儿小心思,上元宴,她误打误撞哄得龙心大悦,自然也想在私下中表现心意,讨一讨这位的欢心。因今夜是十五,她可不愿意得罪皇后,柳美人既抢着给她背锅,她自然乐得收下了,这位心里清楚,仍给她做主查明实情,可见是没真的恼她。
晕红的光照着女子的面颊,大抵是知晓他今夜会来,妆容虽未加修饰,却也藏了几分心机。鬓发间只斜簪着一只海棠步摇,长发披散,未施粉黛,两耳却挂了一对儿小巧精致梨花耳坠,随着女子的动作,荡来荡去。
明裳被看穿了心思,便大大方方地承认,精致的小脸往前一凑,眸子眨巴眨巴,叫人心猿意马。
李怀修下意识拨了下拇指的白玉扳指。
女子红唇轻启,吐气如兰,理直气壮,“皇上既然知道,还来嫔妾这做什么?”
闻言,殿内寂了一寂。
男人的那张脸瞬间黑如锅底,怒色骤现,他来她这儿,自然是给她脸面,倘若他转身就走,明日宫里要怎么议论于她,他为她考量,她倒好,竟还敢招惹他生气。
不待他发火,那女子又蝴蝶般地扑到他怀里,柔荑去握他的手,抚她脸蛋,娇软的肌肤嫩得跟豆腐似的。两瓣红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分明胆大包天,偏生这张脸讨喜得紧。
“好嘛,嫔妾确实藏着私心,嫔妾想皇上了,想要皇上来嫔妾这儿。”
“皇上责罚嫔妾吧。”
“大不了嫔妾就挨一顿板子好了。”
她美目弯弯,微微娇喘,一颦一笑,千姿百媚,看得人心神荡漾。
李怀修微拧眉,一时竟不知是该训斥这个没个规矩的女子,还是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耍这个小性子。
他伸手捏住了女子的脸蛋,指腹摩挲,“这么想要朕赏你板子?”
“嗯?”
男人尾音上量,眼神似是在琢磨要打她几板子才好。
明裳见男人当了真,美眸霎时瞪圆,惊恐地咬紧唇珠,滑腻雪白的脸蛋活像一颗剥了颗的荔枝,水灵灵的诱人,那只小手扯了扯李怀修的衣袖,盈盈如月,“嫔妾……嫔妾说着玩的,嫔妾怕疼,皇上要责罚嫔妾,换个法子吧。”
李怀修嘴角微勾,松了手,轻嗤,“不疼还算作责罚?”
明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算的,算的……”
那双盈盈泪目,似是真的怕他一个动怒把她拖出去打板子。
李怀修忍俊不禁,一时竟觉得这女子实在可爱。
男人故作严肃状,板着脸,狠狠又捏了一把那张触感滑腻的脸蛋,淡声,“罢了,今日责罚朕姑且留着,来日一起同你再算。”
明裳见李怀修不再计较,便放松下来,悠哉悠哉地窝到了男人怀里,想了想,又觉得不该让男人在心里给她攒这么一个账本,于是又抬起头来,巴巴地望向面前的人,肌肤如玉,面庞似雪,她蹭蹭身子,主动献上两个甜香的吻,软磨硬泡,嗔怨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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