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忘摔到缪吉身上,有些搞不清状况。
她知道会有人来救她,束元洲或护卫们,但来者不是当初在婚礼上掳走她的人吗?她一直以为那人与姜逢枝一伙,如今看来又不是……
阿忘缓缓站起来,想避过打斗逃走,缪吉拉住她衣角:“喂,我给你垫底,你怎么不领情就跑?”
这小童只有阿忘腰高,阿忘咬唇,一脚踹过去,谁知这小童个头虽小,身手却灵活,捉住阿忘脚腕趁阿忘要倒下时,用缚住她手腕的红绸直接缠了她几圈,随后一扯,阿忘就倒在了他臂间。
缪吉紧紧皱着眉头,孩童身体实在是太不便利,但见美人受到惊吓,他也顾不得烦恼自身,忙道:“我不会害你,只是带你去见见大王。”
阿忘对这眉心一粒朱砂痣的小童有点印象,当初就是被他放出的白雾弄晕,分明是妖的行径,大王?妖王?
妖食人,这是把她当食材送上去?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阿忘微蹙眉头,被扯了几番的手腕疼得厉害:“我不逃,你把我松开。”
缪吉可不听她的,用妖力吸来一旁的美人榻,将阿忘放在上面,道:“老实点。”
阿忘蹙着眉头:“手疼。”
缪吉瞥了一眼,人类女子就是弱,不过是扯了扯红绸就红痕好几道:“可以松开,你要是逃我就弄晕你。”
阿忘轻轻摇头:“逃不走,就不逃了。”
缪吉本想说算你识相,但瞧着阿忘模样,不知怎的没能说出口,换成了:“你知道就好。”
缪吉给阿忘松了绑,阿忘得了自由果真没逃,只将目光放在了打着打着出了屋的两人。
她看着屋外的打斗,听着刀剑相向的声音,还有那各种术法,跟看戏似的。
“你怎么不去帮忙?”阿忘问。
缪吉骄傲道:“有苍鹫在,我去作甚?一会儿收割成果,那该死的半妖半人,有他好果子吃。”
阿忘瞧着,姜逢枝确实渐渐不敌。桎梏她多日的姜逢枝如今看来,也并非无法反抗,只是她不会武功不会术法罢了。
想到这些时日以来姜逢枝的馈赠,阿忘觉得她也该给他一份大礼才行。
“妖吃人,那吃半妖吗?”阿忘问。
缪吉本不想答,可阿忘瞧着他,他心里别扭,想偏过头不看她,又舍不得。她穿着红嫁衣真好看,就算未施粉黛也没钗环,那样素的一张脸,却比嫁衣的红更夺人心魄。
“吃,”缪吉道,“吃人也吃妖,半妖当然也吃。”
阿忘“嗯”了声,将目光又放在了姜逢枝身上:“他的手很好看哦。
“你要不要尝尝?”
阿忘的声音很轻,要不是缪吉听得专注,就叫那刀剑声掩盖过去了。
“你要我吃掉他的手?”缪吉道,“我确实饿了,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阿忘摇摇头:“我只是建议哦。我也快死了,对吧。如果我注定要被你的大王吃掉,那你也算是谋杀者。作为杀掉我的妖,不能满足一下我临死前的心愿吗?”
“谁要吃你?”缪吉皱眉,“大王也不会舍得的。”
阿忘浅浅笑起来,看向缪吉:“你还是小孩子,不懂大人食欲的旺盛。不过你得快一点,我本就快死了,你要是送得慢,我的血肉可就不新鲜了。”
缪吉听到“小孩子”三个字,好看的眉眼横生戾气:“你那么笑作甚?人类女子真是不知耻,连孩童也勾引。”
“况且我已三百岁,”缪吉道,“才不是孩童。”
他这番话说得前后矛盾,阿忘懒得深究:“你不愿意就算了。”
缪吉心里更气,他没说他不愿,他本就饿了,吃个半妖填个半饱也是好的,而且谁说她要死了,她不是能说能笑活得好好的?
说疼他也松绑了,又没故意虐待她,搞得他心里怪怪的。
“吃吃吃,”缪吉道,“把他吃个干净,行了吧。”
阿忘闻言,笑容淡了些,她看着渐落下风的姜逢枝,不知他是否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满意。
作为人,她不喜欢妖食人的把戏。可姜逢枝又不是纯粹的人类,他那样的半妖,被食也算是给他找了个好归宿。
“我都答应你了,”缪吉不解,“你怎么又不笑了。”
阿忘闻言浅浅笑起来:“妖也喜欢看人笑吗?妖竟也……”
阿忘没有说下去,缪吉抓心挠肺想叫她说清楚,可是看着她浅笑,不知为何,这一刻不想打扰她。
人类女子真是奇怪,不开心也能笑得那样美丽么?
第27章 妖与美人26 姜逢枝惨死下线
缪吉心里怪怪的, 很烦, 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想叫她不想笑别笑,他没逼她。
缪吉甚至有些委屈,怎么搞得他像大恶妖似的。
烦。人类女子的心思可真是摸不透。
夜色渐深, 今夜月明星稀, 月光像浮动的泉,树是它的石影。本该是静谧流淌, 却叫刀剑声惊扰,光爬上刀刃剑锋, 也顺着刀剑漫延到人身上。
阿忘瞧了下姜逢枝吐血的模样, 怪可怜的, 真是叫人愉悦的可怜。更惨一点才好, 这才哪到哪。不是要娶她吗?提前给她陪葬,早一日入土,哦不对,早一日入妖腹, 早一日下黄泉入地府。如果不能投胎, 也请安安静静做鬼, 快快乐乐受刑,如果能投胎做个孽畜, 那也算是他的造化。
院内亮着的红灯笼在刀剑中破了几个, 红绸断了些,术法中肿忠财屏丝谧樱这一场本就简陋的喜事瞧上去更加破败, 庭院此刻如同在时光里被抛弃结满蛛网的破庙, 分明是鬼魅横生之地, 却装出人间喜乐的模样。
刀剑之声越发激烈,把风都逼退,随后是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将初春的生机污染。
姜逢枝败了。
他倒在地上试图站起来,苍鹫顺手一剑,他就只能躺着任鲜血流淌了。
他狼狈地看向屋内,找阿忘的身影,他一下子就找到她,她总是那样夺目,让周边一切都黯然溃烂,只有她永远鲜活。他想她走近些,别离他那么远,他都快看不清她神色了。
她是愉悦地笑,还是面无表情,或是也会为他落一滴泪?
今天是大婚之日啊,他还没来得及与她拜堂。早知就不强迫阿忘穿嫁衣,素服也能拜天地的,如今只能遗憾,回不到白昼了。
怎么喜欢上她的?或许是初见,或许是那一场大雪里她孤独地前行,不要人陪,想一个人死在雪地里。她倒在雪地里,漫天的雪落下,她跟泥土似的,接受一切落在她身上的雪,任由它们肆意地融化。雪水能流经她身躯,寒冷也浸染,冬日给她死亡,她含笑亦含泪地接受。
如果没人抱她就好了。
没人抱她起来,阿忘就能死在冬日,他跟她就不会有后续的发展。他没强掳她,只接收她的尸体。他要好好埋葬阿忘,棺材亲手打,坑也自己刨,把她葬在冬日里,守到春天,守到她的尸体溃烂,燕雪就得不到啦。他答应她不会把她的皮囊给别人,答应了就要做到。
他要守她的墓,守一整个四季,守到来年冬又下雪,守到春天守到她投胎转世喝了孟婆汤,守到她不再是她,身躯也成白骨。
姜逢枝发现自己后悔了,如果可以从新开始,他不要以这样的形象死在她心里。
他不要做那个让她厌恶的人。
阿忘看着姜逢枝倒在那里心有不甘的样子,轻轻开口说:“他倒下了哦,你不用餐就不新鲜了。”
说出这话时,阿忘似乎意识不到语言的残忍,她就像在讲一段过去的故事,才讲了个开头,剩下的话就消逝在风里,她等着缪吉将故事变成正在发生的事。
缪吉从榻上跳下,有些犹豫:“你不怕?”
“这也是我的宿命不是么,”阿忘笑,“就当提前演练,让我看看人类被食是否也如猪狗。如果真那样丑陋,可以请求不被生吃么?”
阿忘笑得灿烂:“好疼的啊,给我一杯鸩酒最好了。妖吃带毒的人肉吗?不吃的话白绫匕首我也可以接受。”
缪吉一屁股又坐下来:“你要是不喜欢,我不吃他了。反正很快回妖山,数不清的小妖等着我。”
“你食言了。”阿忘道,“妖都是食言的动物吗?”
缪吉皱紧眉头,不明白阿忘到底要他吃还是不吃。人类女子的心思好难猜,她想什么就说嘛,他又不会害她。
缪吉蓦然觉得不对,他为什么要顾忌她的心情,只是献给王上的贡品而已,什么时候他倒怜香惜玉起来。
缪吉看了她一眼,压下气恼直直朝姜逢枝走去。月色亮,灯笼也亮,阿忘看得清。
“我饿了,先对付一顿。”缪吉朝苍鹫道。
苍鹫轻点了下头,往后退开。
缪吉走到姜逢枝身前,一脚踩在他背上,道:“两次了,抢我的东西,杂种,今天用你的血肉塞塞牙缝。”
姜逢枝被踩得又吐了口血,缪吉仍不解气,捡起地上姜逢枝的刀,想将他大卸八块,可那人类女子正看着,缪吉心烦,听说人类女子胆小得很,他在这里宰半妖弄得到处溅血,骨肉烂一地,也不知她怕不怕。
姜逢枝奄奄一息,竭力开口:“你们要带她去哪?”
缪吉舔了舔尖牙:“都到这地步还关心美人,真是不知死活的杂种。”
缪吉刀落,斩断了姜逢枝右手。
阿忘听到抑制不住的惨叫,轻轻颤了颤眼睫。
缪吉将手捡起来,嫌弃脏,又蹲下凑到姜逢枝断腕处,用热血洗了洗。
正准备开口吃,担心那人类女子看到,缪吉皱着眉头侧过身,背对着阿忘角度。他乏味地嚼起来,明明挺远的,可是庭院太静,任何风吹草动都明显,更别提他生生嚼碎指骨的渗人声响。
阿忘被吓得落了滴泪。
她不知道人被食她会物伤其类,就算姜逢枝只是半人,她也心惊不已。
明明她厌恶他的,可是被食……她也会这样死去么?连做人的尊严也不被保有,像牲畜一样被生吞。
苍鹫视力很好,瞧见那女子落了泪,心里微微烦躁,冲着正用餐的缪吉道:“别耽误了,进了妖山再吃。”
缪吉嘟囔道:“什么嘛,还没吃完。”
苍鹫道:“那女子在哭。”
缪吉咀嚼的牙齿顿住,片刻后狠咬了一下:“明明是她要我吃的,怎么搞得像我欺负了她。”
地上蜷缩淌血的姜逢枝惨叫顿止,像被掐住了喉咙。
他不甘心地想要站起来,也只是徒增惨痛,姜逢枝望着阿忘的方向,拖着残肢爬,可惜没爬出几步就叫缪吉一脚踩在头上。
“杂种,”缪吉笑得露出可爱的小尖牙,“你在做什么?”
小尖牙滴下血,生吃的遗留。
“不说话,好啊,想见美人是吧。”缪吉狠狠地碾着脚下半妖头颅,叫他触地的半张脸血肉模糊。
“像你这样的贱种,”缪吉笑,“也敢惦记王上的贡品。”
缪吉提起脚,接着运起妖力一脚跺下去,叫姜逢枝手臂顿碎,活似杀猪剔骨。
姜逢枝惨叫又起,阿忘听得身体微颤。她捂住耳朵,双眼似乎看着又似乎失了神。
苍鹫将剑收入鞘中,朝阿忘走去,路过缪吉时,他道:“够了,赶路要紧。”
苍鹫走到阿忘身旁,伸手捂住她双眸:“不想看,不用勉强。”
手心很快润湿,苍鹫心下一颤,他别扭地偏过头去,手却仍然遮住她眼。
“我也会这样死么?”
夜风中他听见女子这样问。
不会,他想如此回答,但想到王上秉性,又一下子失了声。
阿忘似乎明白了,抬起手覆上苍鹫手背:“我不怕,你松开吧。”
苍鹫皱眉,听到她继续道――
“妖是妖,人是人,我被捉住,我认命。”
苍鹫若有所失,心里并不畅快,也无半分为妖的得意。
一直在妖山的他从没吃过人,人类对于他来说是另一奇异的物种,可出妖山后见到这么多人,只有她似乎与人不同,与妖更不同,独立于人、妖之外,那样鲜活地伫立在世间,叫妖难以忽视。
她说出这句话时,心下在想什么,苍鹫忍不住探索,又强行抑制住这种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念头。
阿忘带着苍鹫的手下滑,从眉眼抚过鼻尖、唇瓣、下巴,随后便是空茫,他再也感触不到她的温度。
阿忘松开手,侧头看向他:“享用我时,你会分一杯羹么?”
她的眼睫还湿着,说这话时那样温柔,甚至都有些撒娇的意味了,苍鹫不知为何心里又是一颤,他将手收回背到腰后,却忍不住合拢手指留恋她温度。
她怎能用邀请的语气问他,就算她的血肉如此迷人,他似乎嗅到她体香,人类女子都有这样幽茫的香气吗?
分一杯羹?她真是慷慨解囊,这样弱小的身躯又能在口中流连到几时。用唇舌体会她的血肉,听起来如此诱人,可是她会哭么?
无论吃哪里,她都疼得厉害,那双眼又会像今夜这样哭泣,无辜地落泪,无助得不知怎样才好,捂住耳朵忘了眼,要她直面自己的死亡,真是一件残忍的事。
“你是王上的贡品,我没有资格。”苍鹫试图冷静下来。
“如果我愿意,”阿忘道,“你会怎样吃我?”
她是在叫他吃了她,还是在勾引他?苍鹫收到腰后的手又抬起来,他抚上她左颊,忍不住摩挲起她柔嫩的唇瓣:“你叫什么?”
阿忘咬住下唇,却不小心咬住他指头,她受惊般松开口,苍鹫却没离开。他入得更深,摸到她牙和软舌,直到女子又有落泪趋势,苍鹫才取出拇指,在她下巴上擦了擦她自己的涎水。
“你叫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阿忘微微垂下眼眸:“阿忘,我叫阿忘。
“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
听到她这样说,苍鹫抬起她下巴:“我是妖,做不成你亲近的人。”
阿忘茫然地看着他,无措道:“那……那不用叫我,不用在意一份食材的名。”
苍鹫被这女子说得心软了三分,他有心松开手,手却不听他意志仍抚着她下巴:“我是苍鹫,阿忘……”
“我就这么叫你吧。”苍鹫克制住不该有的念头,强行将手收回,移开目光看向庭院。
缪吉竟还在跟那半妖纠缠,他担心女子害怕,走到她身前挡住她目光,冲缪吉喊道:“走了。”
阿忘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妖,眼眸有一瞬疑惑,雄妖跟男人竟这么相似么……
这样的认识冲淡了方才的心惊,她抚上眼尾,默默将泪珠擦干。
缪吉听到声音,轻笑一声,看了下被他踩成烂泥的半妖,因为讨厌这半妖的惨叫,方才那刀啊不小心在他脖子上划了几道,半妖也就再也出不了声了。
妖真是性命顽强,纵使四肢被废,喉结碎裂,这半妖竟还苟延残喘着没有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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