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逢枝不说话,燕雪有些慌乱:“姜哥哥,你把脸给我,我给你做妾。阿忘做你的妻子,我来做你的妾好不好?你讨厌我的脸,那就换一张好了。我爱你呀,我只是太爱你了。”
姜逢枝闭上眼,过去一幕幕闪现,他的小雪疯成这个样子还杀人,他……他不要她了。
“好,”姜逢枝睁开眼,麻木道,“我把脸给你,成全当初的承诺。但我不要你做妾,要你离我离阿忘都远远的,再也别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阿忘听到后,抱着小芸不肯松手。姜逢枝蹲下来摸摸她脸,叫她别怕,而后用术法弄晕了阿忘。
姜逢枝抱着阿忘回到房中,将门窗都锁上,换脸需要的时间很长,他要保证阿忘跑不掉。
燕雪一直跟着姜逢枝,眼里的光涣散,头发散乱血迹斑斑,她麻木又轻快地跟着他,一语不发,但跟得很紧很紧,生怕只是一眨眼姜逢枝就不见了,她的一切也随之飘走。
她才不要离开姜逢枝,等换好脸后,她还是要跟着她的姜哥哥,小芸的脸她不是很满意,她只是暂时用着,才不要用一辈子。
阿忘昏睡时,小芸的皮囊被剥除,肌肤纹理与血肉,那从生下来就跟着小芸的皮囊,被剥下一块移到别人身上去了。
姜逢枝这个帮凶,在剥下燕雪面庞时,竟还流下一滴鳄鱼的眼泪。
他在缅怀他的过去,小芸却为此丢失了未来。
那无数个清晨的可能,无数个夜晚的梦色,都将小芸置之度外,不让她参与了。
她永远也抵达不了元宵佳节,永远完不成她的汤圆,她的团团圆圆,她渴望的干净的新生活被血色淹没,这一次,白昼永不会来……
第22章 妖与美人21
深山老林里,光都照不进来,阴阴郁郁灰蒙蒙,潮湿弥漫。好在苍鹫的伤终于好了许多,缪吉心道,总算可以去找美人了。等带美人回妖山,这事就算交差,他也不用在这老林里躲着饿肚子。
虽然好久没见到美人,缪吉这日回想起来,心绪仍是有些波动。真是让人不舍的人类女人,若真被大王吃了,缪吉想到这,颇有一种暴殄天物之感。
他虽然外在还是小童,可只要回到妖山,蜕变为少年形态指日可待。在人间混迹了这么些年,缪吉对妖山有几分近乡情怯,但更多的仍是渴望。
只有回到妖山,他才能正常生长,就算成不了大妖,也好过三百岁仍是孩童模样。
而那个女人,缪吉不得不说美人身上有叫人记住的特质,叫人不得不在意。可惜,他马上就要去捉她了,作为王上的贡品怎么能被别的人掳走?
那个半妖半人,缪吉咬牙切齿,这次有苍鹫在,一定叫他付出代价。虎口夺食,活得不耐烦了。
“走了。”苍鹫结束运功,拿起剑和包袱,没等缪吉直接朝外走去。
“来了来了。”缪吉回过神来,紧跟着跑了出去。
……
有多久没见到阿忘了?浑浑噩噩的束元洲并不知道具体的数字是三十天还是三百天,听到护卫队说今天元宵了,他才发现这相隔的时间远没有他感受的那样长。
一天十二个时辰,按照道理来讲是很快的,不过吃几顿饭做几样事,时间就流水般逝去,从不肯给人回味的余地,一向自顾自流淌,有时快得叫人拉扯不住,一下子就被时间扯到了花白年老时候。
束元洲明明还年轻,正是男人年轻力壮的时候,澎湃的激情与欲望正在一生之中最健壮时上演,所以他对自己年老的想象实在是杞人忧天异想天开。
或许是与苍鹫的战斗叫束元洲失血过多,他的血能伤妖,身边没趁手武器时只好耗费自身,把血液当成了制敌武器,这武器确实伤到了苍鹫,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束元洲也没好到哪去。
之后也没好好休养,跟着君宅的护卫临城的守卫踏上追寻阿忘的路途,身体的不适叫束元洲提前感受到老年人才有的迟缓与孱弱,那些爱欲激情仿佛离他甚远,只有失去一切的苍白与虚弱萦绕流连。
司玉书端着药碗走过来,他是束元洲请来的帮手。本是跟随师父隐蔽山居,但师父收到束元洲的来信后,就把他派出来帮忙找人。
对付妖类,自然是同道更好。束元洲虽然找不到父亲的踪迹,但父亲有一些避世修炼的老友,他幼时见过也去过那些地方,独木难支,为了尽快找到阿忘,束元洲不吝求助。
本来婚后,束元洲就打算带阿忘登门拜访的,希望能够在前辈那里找到治好阿忘的一线可能。但这婚事还未成,阿忘就被掳走,所有的计划成了泡影。
司玉书能够追踪妖气,自他来后,他们寻人的方向总算定了下来。
他端着药碗过来,劝束元洲喝了就地休养,寻人的事有了眉目,他带着护卫们去就成。束元洲自是不肯,喝完药道完谢只说自己不会拖延路程。
他确实没有拖延,不顾自己死活的赶路让司玉书心里一叹,但推己及人,若是他的妻子被人掳走,他也无法放开手来安心休养。
司玉书自小跟着师父修炼,别说妻子,女人都没有见过。但他心性纯良,待人待己都真诚,见劝不动束元洲也就不劝了。不像寻人途中有的得知是寻妻,还要反过来劝束元洲女人多的是,死了一个就再娶,说出好一番贬低女人的话来。
束元洲不是容易动怒的性子,但如此说辞显然动了他的底线,一般一柄快刀使出来,那些多嘴嚷嚷的就怯了怕了,赶紧把知道的说清楚,然后退开躲开。有了这样的经历,束元洲更加内敛,对于阿忘的思念只埋在心里几乎不出口。他不需要旁人看似好意的安慰,他要的是找到人,找到阿忘。
不知阿忘是否安全,忧心阿忘被人欺辱,这样的担忧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束元洲仿佛被绳索套住了脖子,那绳索随着时日过去越来越紧,叫束元洲近似窒息,午夜梦回时好似早已成了亡魂。
他本是个端正如玉的人物,但伤势未好面容苍白,忧心牵挂入夜也难眠,眼下青黑难掩,更添几分憔悴,如此这般,瞧上去倒真有几分像亡魂。
倒是不难看,甚至生出几分康健时没有的艳色来。长得好看的人一旦虚弱下去,就多出几分绮丽,仿佛可以被折断,成了残玉叫人忍不住生出妄想。
司玉书给束元洲诊了诊脉,好在性命无忧,赶路艰苦又受罪,也只能他自己熬了。
束元洲不怕受罪,也不怕吃苦,只担心他到得晚了阿忘无人助。她一个人在敌身旁,不知有没有被照顾好,那些人会如何待她,掳走阿忘到底为何?
束元洲通通不知,只能规束心神不让忧惶耽误寻人。
……
阿忘醒来时辨不清天色,门关得太严,窗关得太密,光透不进来她分不清。
是清晨还是晚暮,是正午还是午夜,是昨日是今日还是过了几日几夜她不知。她想要起来,想要出去,想要把尸体掩埋,可她踉跄地爬起来,忍着头痛走到门边,她打不开。
她疑心自己是做了场噩梦,这一场梦从初冬到冬末,在不尽的雪里不醒,冻僵的人不醒,死去的人不醒,天凉,尸体冷,不去收真的冻僵了……连呼吸都逝去,温度也远去,只有腐烂在发生,溃烂在蔓延……只有活着的人能够醒来。
她醒了,她活着,噩梦已尽,天该亮了。可她看不清,找不到蜡烛点不燃,她走到窗边想推开,只有锁和木头在碰撞,光进不来。
她四处寻着破窗的物,凳子或桌椅,她四处找着尖锐的刀,连花瓶也无。阿忘尝试几番俱失败,她累极倒在地上,喘息。
比苟延残喘好几分,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倦了,似乎只能选择睡去。人入睡便不知生死不问今昔,可此处无酒助眠,只有凉薄相伴,她身躯微颤受不得血流血淌,鼻间仍有血腥流连。她抱小芸时碰到她的血,衣衫已染无水洗,她只能等血干。
阿忘不想等了。
她脱掉外裳,穿着单衣,爬到床榻上去。她裹紧被褥,抑制战栗,让身体在冷中慢慢暖了起来。暖意渐渐涌上来,睡意似乎已经酝酿,阿忘在昏沉中忘却死尸,忘却尸骨,只记得元宵快到,红的本应只是灯笼。
春要来了。
等她醒来,一定会是个太阳天。
第23章 妖与美人22
换完脸,姜逢枝的妖力耗尽。他瘫坐在地上,没去看换了张面孔的燕雪,也没看无脸的尸身。
他想见到他的阿忘,就在此时就在这一刻。看他的阿忘是睡着还是想着逃跑。
姜逢枝对自己惯常的伪装感到恶心,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人,更与正义毫不相关。能摆脱燕雪的事他顺手也就做了。
死了的人埋在土里也是烂,剥了皮囊还是烂,与其烂在地里不如烂在他手上。
姜逢枝看着自己沾血的双手,仿佛还能闻到尸臭。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玉骨似的,少年时燕雪看着这双手都能失神。
如今他用这双手给她换了脸,也算是了了前缘。
姜逢枝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筋疲力尽难以站起。他突然想掐死燕雪,趁她还昏睡时掐死她。她撕破了他的表象,叫他看清自己的虚伪,姜逢枝不能说心底是好受的。
没人想当恶人。他也不想在阿忘面前破败成如今模样。
可阿忘不也在伪装吗?
她说她爱他,姜逢枝回想起来找不出她爱意的半分凭证。
他好似突然醒悟,阿忘从来就对他无情无爱,有的恐怕只是虚情假意,只是虚假也好真实也罢,她都逃不掉了。
姜逢枝不介意当这个恶人。
他就是败类就是薄情寡义就是见一个爱一个,肤浅、爱美色、不折手段,阿忘逃不掉了。他要做善人,那阿忘就做善人之妻,他沦为恶人,她也只能嫁狗随狗。
姜逢枝生出几分对自己对燕雪的厌弃,他不想再呆在这间屋子里,血腥叫他恶心。
太恶心了。
他也好燕雪也好,怎么这么恶心。
姜逢枝踉跄地爬起来,想见阿忘,她那么干净那么无辜,她和这些血腥恶心的事毫无关系,阿忘永远干干净净高高在上,就算低落到尘埃里,也有他垫底。
姜逢枝不要阿忘死了,他本就是妖,那阿忘也做妖吧。反正死了一个人,多死几个也没关系。
要是找不到人喂阿忘,那他就把自己的血喂给她,他不要她死了,不要她埋到土里面成为会腐烂的尸骨。
他也不想吃她了,多疼啊,阿忘会疼的,他也疼。
他根本不是纯粹的妖,他吃不下阿忘的尸体,吞不下她的血肉,他要她好好活着,一直活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哪怕到阴曹地府哪怕下十八层地狱,他也要她陪着他受。
阿忘,他要见阿忘,他要抱抱她,带着她离开这,离开这个充满血腥尸臭充满恶心欲望的地方。
他回不到从前了。那就只能让阿忘陪他。
他做恶人,阿忘做恶妖,他杀人,她吃人,天生一对,绝配啊。
姜逢枝笑了出来,笑得没力气。他扶住门,想放一把火,把燕雪烧死在火里,烧死在过去,好过她活到现在,活成如今恶心模样。
可他既然选择做帮凶,又哪来的脸说燕雪恶心?他不也是同谋吗?
既然如此,阿忘也来做他的共犯吧。
三人行,恶就像毒,是会蔓延的。长到燕雪身上他身上,那阿忘怎能独善其身?都是要下地狱的恶种,他不要阿忘有机会轮回。
可是见到阿忘时,姜逢枝心软了。
他打开门,光照进来,阿忘乖乖巧巧在被褥里睡着,只露出小半张脸睡得不安稳。
她和他们截然不同,本就不是一路人,是他强掳了她来,为了自己的私欲还用燕雪做伪装。
她本就该高高在上,不应沦落到尘埃里成为妖魔。
阿忘受不了吃人的。她连杀人的场面都会怕,他怎能要她做妖学会吃人?
姜逢枝走到床榻旁,小心翼翼挨着床沿睡下,他身上有血,手上的血还没干,他不能抱她,会弄脏阿忘的。她怕脏,不喜欢血,他就不抱她了。
可是他想看着她,陪着她入睡,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今他们也算同榻了。
他要娶她,就在春天吧。听说她本是打算春日成婚的,如今才冬末,不算晚。毁了她的婚礼他还她。
阿忘醒时,姜逢枝还睡着。
脸上有血珠,身上沾血渍,连长发都润结几缕。
可阿忘刚掀开被子,他就醒来,不肯给阿忘留逃跑的时间。
“你要去哪?”姜逢枝撑着手掌坐起来。
阿忘不答,也不想看他。
姜逢枝放柔了语气,竭力笑得温柔:“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阿忘闻言没忍住笑了出来,她看向姜逢枝,笑着说:“不会伤害我?抱歉,你坐在这里就伤到了我的眼。”
“不装了?”姜逢枝问。
“不装了。”阿忘的笑容淡却,“累了。”
“不装也好,”姜逢枝道,“你身体本就不好,不宜劳累。”
阿忘瞧着姜逢枝这副装好人的模样,心里满是厌倦:“小芸的尸身在哪?”
姜逢枝道:“毁了。”
阿忘“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她乏力地躺下,侧过身,背对姜逢枝:“我累了,请你出去吧。”
姜逢枝没动,他说他们得走了,把燕雪丢下现在就走。
阿忘不管他说了什么,打开被子想重新盖上。姜逢枝按住被褥,重复了一遍:“得走了。”
阿忘看着压在她身上的姜逢枝,冷声说:“姜逢枝,你真是让人厌弃。”
姜逢枝想笑,没笑出来。他眨了下眼,好似阿忘的语言对他并无影响,只是一阵冷风吹动他眼帘。
阿忘继续道:“让人不适,跟你呆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叫我恶心。”
姜逢枝闻言跪坐起来,与阿忘的距离远了些,他松开按住被褥的手,甚至帮阿忘裹紧被子。
阿忘不管他在玩什么花样,自顾自闭上双眸,可随之而来的是被桎梏的窒息感。
姜逢枝隔着被子抱住了她。
“你怎么能厌弃我?”姜逢枝问,“你不是爱我吗,我也来爱你了,你现在不要了,晚了。”
他看着阿忘笑:“阿忘,我只剩你了,你要逃,不可能。”
“你有多恶心,”阿忘道,“你知不知道。”
“你没有自知之明,”阿忘道,“我来告诉你。”
“你这双手沾满了尸臭,你这张脸充盈着虚伪,你那颗心,狼心狗肺,明明都腐烂流脓了,还装作完好无损装成人。你一个妖怪、恶鬼,不下阴曹地府不下地狱扒着人间不放,走过一寸土地你玷污一寸,吃过每一口饭都是糟践,苟存每一刻都在侮辱人间。姜逢枝,”阿忘轻声道,“你不配活着。”
姜逢枝闻言,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疑心是文字在创造之初弄混了含义,她怎能说这么长这么长一段话,都累坏她了,说这么久的话来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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