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在意阿忘,还以为是道德约束他不杀人。
道德?他若真有这个东西,就不会选择掳走阿忘,更不会如此粗鲁地对待燕雪。
不过他该感谢燕雪,如果不是她毁了容,他又怎能怀揣着恶意遇到阿忘。或许就在与燕雪平淡的一生里,以为那就是喜欢,而与他的阿忘绝了缘。
如果不能遇到阿忘,那样的一生该有多无聊?不能威胁阿忘,不能带给她痛苦与欢乐,真是无趣无期待的一生。
姜逢枝紧紧抱着阿忘,想将她融入骨血般,在痴迷与迷醉的满足里,姜逢枝头脑昏乱而愉悦,饮了血酒般既痛楚又痛快,说不出的无上欢愉。
这夜凉如酒,而血热似泪,他的阿忘啊……
第20章 妖与美人19
姜逢枝不睡,也不让阿忘睡。
大冬天的,他带她出房门到庭院中赏无月的夜色。
冷,阿忘说她冷,姜逢枝将衣裳脱了件披阿忘身上,他系得很牢,将衣衫当绳索用,阿忘说不要了不冷了,姜逢枝不肯停。
他说他担心她着凉,叫她不要任性,系牢一点系结实一点这风就冻不着她。
阿忘说想回去回屋去,她困了也累了。可是阿忘的血叫姜逢枝满腔的妖性点燃,他不觉得阿忘累,他只觉她是在反抗他是想逃离他。
阿忘又骂一声疯子,姜逢枝甘之如饴,好像被叫疯子是夸赞似的,他享受阿忘的惧怕也享受她目光中全是他,不管是爱是恨还是不解,他都要阿忘没有心思去想那些过去遥远的其他人。
阿忘问:“燕雪呢?”
姜逢枝不明白她提燕雪干什么,他们之间没有第三人,燕雪早就没资格在其中。
阿忘看着夜色中追寻着动静跑过来的燕雪,她躲在夜色里躲在梁柱后,她听着呢。阿忘本想寻个良辰吉日叫燕雪看明白,可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好了。
“你不在意燕雪了吗?”阿忘看着姜逢枝,想要他说个明白。
姜逢枝道:“你一再提她作甚?她就是个照顾你起居的人。”
“可你过去不是要把我的脸给她吗?我在意。”
“给她?”姜逢枝笑了出来,“小雪不配。阿忘,她怎么配拥有你的脸,平白无故叫人恶心。你看看她,又丑又卑微,哪里及得上你半分。过去是我瞎了眼,才会以为自己喜欢她?你不知道她如今那模样叫人有多生厌,她那张脸发脓时我还得忍着恶心帮忙治,她早就不是我的小雪了,只是个活着的无关紧要者。”
“既然无关紧要,那逢枝怎么不赶走她?”阿忘站在姜逢枝面前,希望他能再配合一些。像他这样薄情寡义的人,把心里的话都如实说出来才好,省得烂在胸膛里脏了五脏六腑反过来恶心她。
“赶走她?”姜逢枝道,“她能去哪?怪物一样,我好心收留收留,免得赶跑了吓到别人。”
“听逢枝的语气,倒像是舍不得。”
“确实舍不得,”姜逢枝笑道,“买来的仆人可没小雪听话。任劳任怨的,也不计较没工钱。”
“真狠心啊,”阿忘道,“你不爱了就这么无情吗?”
“怕了?”姜逢枝道,“阿忘怕什么。如果是你毁了容,我只会高高兴兴把阿忘吃掉,才不会叫阿忘痛苦地活下去,活成小雪那卑微又可怜的模样。我要是能回到当初,我只会任她死亡,死在那场大火里,好过活下来恶心我的回忆,玷污我的记忆。燕雪把我的小雪弄得这样狼狈这样难堪,我已经足够大方,才能够容忍她住在这院子里,才能容忍她怀揣着变美的幻想回到过去的幻想继续活下去。”
姜逢枝说得甚至生出了恨意,或许他不是对自己的薄情毫无察觉,可他自私惯了不会恨自己,就把所有的糟糕的一切都推到燕雪身上,是她的错是她活得不够高贵活得贻笑大方,是她玷污了过去的一切。
燕雪再也听不下去,她不想听到姜逢枝的嘴里再说出任何侮辱她侮辱过去的话,如果她只是仆人,那他算什么?他曾经也抱着她说要一辈子好好待她,她毁容了他说过要给她最美的脸,如今这算什么?
怪物?如果她是怪物,那姜逢枝是什么,他是她的姜哥哥不是吗?他说过要娶她要给她幸福,如今她只是毁了容只是变得丑陋而已,她的记忆还在性格还在一切都还在,难道那张脸就那么重要?
她已经够委曲求全了,她能做的不想做的全都做了,结果换来一句不要工钱的仆人。
那她到底算什么啊?
燕雪从夜色中走出来:“够了!”
絮絮叨叨的姜逢枝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去看到燕雪,有一瞬间的茫然,然而很快那茫然变成了恼怒:“你半夜出来作甚?偷听?”
燕雪泪流满面:“你刚刚在说什么啊,姜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姜逢枝见燕雪如此,反倒松了口气,他已经不想再忍受了,再装出一副深情模样,恶心得很。
“你没听错,”姜逢枝道,“我确实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燕雪走近一步,又害怕地退了半步,“那脸呢?你说过要给我天下第一美人的脸!”
“不可能。”姜逢枝沉声道,“阿忘的面容永远属于阿忘,你不要肖想。”
“我肖想?”燕雪大笑道,“我肖想!”
笑着笑着泪流不止:“明明是姜哥哥带给我希望,是你承诺给我的,如今却成了我肖想。”
“还有你君忘忧,你自己愿意给我的,你说了我就是你,你现在怎么不认了?”燕雪无法接受,“你们一个二个说的比唱的好听,想反悔就反悔,想食言就食言。不可能!”
“我不认!”燕雪向着阿忘冲过去,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子,她要杀了她,她这次出来本就是想杀了她,谁知她不在屋中在这里与姜逢枝恩恩爱爱你侬我侬。
只要杀了她,姜哥哥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
她不但要这张脸,她还要彻彻底底取代她。没错,她才不是燕雪,才不是这个可怜虫,她要做君忘忧,她要权势要富贵要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才不是怪物才不是仆人才不是被人践踏毁了容的燕雪。
燕雪早就死了!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和爹娘死在一块儿。
她早就死了,她干干净净地死在火里,姜哥哥爱她,爹娘也疼她,她拥有一切,她是在爱中死去的,才没有苟活到现在活得像个可怜虫,活得像个怪物。
燕雪没了,可君忘忧会活下去。只要有了那张脸,她就能重生,她就是投胎转世的君忘忧。
她将拥有一切!――
姜逢枝一脚踢开燕雪,骂道:“疯子,怪物!你看看你这个模样!
“你当初怎么就不死在火中,要苟活下来叫人恶心。”
满脸狰狞的燕雪被踢倒在地,涕泗横流着实狼狈,姜逢枝都不忍看下去了,伤眼。
“我恶心?”燕雪大笑,“我是你的小雪妹妹啊,你怎么可以说我恶心。”
“姜逢枝,是你救了我,你救人就要救到底,你让我杀了她吧。”燕雪爬起来,拉住姜逢枝的衣袖,“姜哥哥,我是小雪啊,你帮我杀了她,你杀了她好不好?”
姜逢枝厌弃地推倒燕雪:“别碰我。”
燕雪跪倒在地,抱住姜逢枝的腿:“不碰你?那你要谁碰?你说过要我做你的妻,你要护我一生一世,我还活着呢,你怎么就忘了你的承诺。姜哥哥,你爱的无非是那张脸,可君忘忧不爱你,她还叫我杀了你,把她的脸给我,你就同时拥有我和她,姜哥哥,你看看我,我才是爱你的小雪啊。”
燕雪哭得不能自已,抱住姜逢枝不肯松开。
姜逢枝却只是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疯了。”
“我没疯!”燕雪抬起头,望着神情冷漠的姜逢枝,“我没疯!我真的真的爱你,姜哥哥,把她的脸给我,给小雪吧,求求你,我才是爱你的那个,你疼疼我好不好?”
站在一旁的阿忘听他们你来我往,已经倦了。在她看来,这二位倒是天生一对,可惜两人不知足,不安分,非要抢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阿忘转身往回走,想离开这儿,他们的话污她耳烦她心,她不想听。
姜逢枝见阿忘要走,一脚踢开燕雪,上前拦住阿忘抱住了她。
“她疯了。”姜逢枝为此事下定论,“明天我们离开这儿,就让这疯子一个人疯下去吧。”
燕雪在背后听得此言,笑得越发癫狂:“我没疯!我没疯!”
她捡起剪子,想要冲过来,但姜逢枝有了前车之鉴,这次还没等她靠近就用术法击中了她。
燕雪倒在地上,又是笑又是哭又是咳嗽,她没想到自己会活成这个样子,她活下来到底是为的什么啊,她学君忘忧写字画画,努力记住她过去的所有事,她所求不过是新生,她只是想活出个人样子,她怎么就疯了呢?
她不是疯子,可为什么都说她疯了。
她只是不被命运眷顾。她只是没能成功杀了她。
最开始她就该杀了她的。
到现在姜哥哥移情别恋,晚了,已经晚了。一切都是君忘忧在拖延,她骗了她,她根本就没想过把脸给她。
都在骗她。
都在撒谎。
她得不到君忘忧的脸了……
娘……燕雪好想娘亲,只有娘亲不会骗她也不会不爱她。
姜逢枝抱着阿忘往回走,阿忘侧过头看倒在地上的燕雪,姜逢枝走得越来越快,燕雪的影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和夜色融为一体,再也看不清了。
阿忘心中没有痛快,只有说不出的疲倦。
她讨厌这里,讨厌这些事,讨厌所谓的爱恨纠缠,这些本来就与她无关。
他们非要她入戏,强逼她入局,然后给她演了一出狼狈如此的戏码,她并不感到感激。
第21章 妖与美人20
姜逢枝抱着阿忘离开后,燕雪躺在原地,似乎麻木了。没有哭没有笑也没有大吼大叫。
被这样的动静惊醒的小芸这才敢走过来,想要扶燕雪起来。
她听到一些,可没听明白。她不知道大家怎么了,突然都怪怪的,马上要元宵了,她还要做汤圆给大家吃。
走近了才发现燕姑娘还在说话,小声说着什么得不到她的脸了,得不到君忘忧的脸了……
怪渗人的。小芸退了半步,有些不敢靠近。
可是……是燕雪带她回来,是燕雪救了她,小芸想到这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外面凉,地冷,要是风寒了怎么办,还是得赶快上床去,一会儿她去烧热水给燕姑娘洗个澡,把灰尘和眼泪都洗掉。
有什么过不去的,就明天再说。大家好好的,大过年的有矛盾说开就好。
可是等小芸靠近,等她唤醒燕雪,等她正要扶她起来,迎面的不是柔情而是一把剪子。
她听到她说:“既然君忘忧的脸我得不到,你的也能凑合。”
燕姑娘在说什么啊……小芸听不懂……
小芸的面粉还没加水,还没揉成一团,馅也没拌好,马上元宵了,她听不懂他们的恩怨情仇,她只是期盼着元宵佳节,期盼着继续活下去,可是……好疼啊……
她死了丈夫,被卖到青楼没死,从青楼里逃出来没死,怎么遇到好心人后,反而要送命了呢?
倒在地上的小芸,胸膛里流出温热的血来,这血的味道不香甜,可是鲜活得比朝雾还浓烈,然而她看不到下一场朝雾了。白日与小芸告别,她在夜色里入睡后,再也没能醒来。
血漫延,漫延,像水一样,是融化的冰凌,是春天是阳光是暖意来了,是希望――她不会再丑陋了,燕雪麻木地笑起来,她不会再丑陋了……
姜逢枝不会爱一个丑陋的女人,那她换张脸就好,做不成君忘忧,她暂时做其她人好了,她还有希望,她要把姜哥哥的心夺回来,到时候再换第二张脸,她还是能获得新生,还是能拥有一切得到一切,她没输,没输!
燕雪从地上爬起来,血沾湿她面容,本来完好的半张脸也跟恶鬼似的了。她一步步朝阿忘的闺房走去,脚步最开始沉重,可是越走越轻快,越走越快乐,好像踩着云端,小芸的血把她托起来了,她漫步在温暖的泉水里,在光里在美里,她抛弃自己的身躯飞起来了……这就是她要的一切,这就是她要的新生……
燕雪流出幸福的泪水,泪水将血水冲刷,那一道道血痕是一道道幸福的凭证,她在新生她在拥有她占有了她不该拥有的一切。
“姜哥哥,”燕雪打开门,笑得天真又快乐,“姜哥哥,你看――”
她转了个圈,小女孩一样:“你不给我的,我自己取来了。”
姜逢枝正抱着阿忘说话呢,他在安慰他的阿忘,他担心疯了的燕雪吓着她。
燕雪闯进来让姜逢枝烦不胜烦,她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可姜逢枝转过头看到燕雪时,所有的思绪突然沉静了。
“你做了什么?”
燕雪身上沾满了血,她的脸上、头上、衣衫上都是血,血淋淋的还在滴落,一滴、又一滴……
“做了什么?”燕雪反问自己,“我没做什么啊?我只是拿回我本该拥有的一切。”
燕雪抬起手,摸自己的脸,摸到一脸硬而崎岖的疤痕,哎呀,原来脸还没到她身上,还需要姜哥哥帮她换……
燕雪害怕地退了半步,怎么办,会不会吓坏姜哥哥?
“你到底做了什么。”姜逢枝压抑着怒火,“我问你个疯子做了什么?”
阿忘看着这一切,蓦然推开姜逢枝站了起来,她抑制不住慌乱喘不过气,却顾不得喘气直直跑出去,与燕雪擦肩而过。
她往前走着,跑着,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了满地的血,看到了夜色里小芸的尸体。
她走近她,她走到她身旁,她蹲坐下来摸她的脸,还温热着,她摸她脉搏探她呼吸,怎么就没了呢。
夜太冷,她的呼吸冻僵了。
姜逢枝跟了出来。发现小芸死后他一直沉默着。
燕雪不喜欢这样的沉默,她走到姜逢枝身后抱住他,亲密地喊他姜哥哥。
“姜哥哥,小雪要,小雪把第一道工序做了,该姜哥哥了。”燕雪笑着,泪却仍然流淌,“该姜哥哥了哦。”
“燕雪,”姜逢枝茫然道,“你都做了什么啊……”
“小雪什么都没做,”燕雪笑着,“小雪只是不想被丢下。”
“不想被丢下?”姜逢枝重复了一遍,“换脸不需要杀人,可你杀人了。”
燕雪惊醒般退了半步,她捂住自己的头,额头上血渍干了一半,触感怪异而冷漠,燕雪把手放下,轻轻地说:“没有哦。”
她说话好小声,生怕惊醒亡魂。
“我只是送她去到该去的地方。”
燕雪说完上前一步,贴到姜逢枝身上,她抱他抱得好紧,就像在抱另一个自己:“姜哥哥,虽然你不爱我了,可我仍然爱你。你想要跟君小姐双宿双飞,我成全你。不过,先把小芸的脸换给我,好不好姜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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