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忘将杯中茶一口饮尽, 见着茶叶落到杯底, 悠闲漂游戛然而止, 一切都有静止时。
天色愈发黑了, 夕阳不知坠跌去了何方, 乌压压的天,灰蒙蒙的雪,琅酽从外缓缓归来。
阿忘瞧见他,大氅的毛领子上沾着雪,银发微微湿润,纤长的眼睫上也有几滴。他没穿鞋,琅酽不爱穿鞋,手上的指甲剪得圆润,脚上的没修过,如过往一般锋利,水墨与刀与月,踩在雪里留下不算深的脚印。
如果忽略他的眼神,阿忘想,琅酽就跟雪的魂魄一般,纯粹的凄美质感,釉白的瓷瓶。
可一眼望去,最无法忽略的就是他的眼神,危险、冰冷、傲慢,上位者餍足后的漠然。
琅酽走到阿忘身旁坐下,将阿忘抱到怀里,见她捧着个茶杯,指尖一点杯沿,茶杯散为尘埃烟雾,杯底的茶叶也随之散去。
火炉子仍然哔剥噼啪地响着,琅酽捏着阿忘指骨,问她下午都做了些什么。
阿忘摇头,不说话。琅酽抚上她脸颊:“又不舒服了?”
“没。”阿忘轻声说着,“你把我的杯子毁了。”
“没甚稀奇,喜欢叫妖奴们再送些来。”琅酽道,“砸着玩,听个响。”
“送再多,”阿忘眼睫微阖,“也不是那一个了。”
琅酽抬起阿忘面庞,叫她看向自己,而不是凝视空空无物的手。
“怎么又伤心了,”琅酽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看人间的书籍,了解人间的文化,道,“悲春与伤秋,冬日太凄凉?”
“不是,”阿忘眉头微蹙,“你以后不要随便弄坏东西。不喜欢,我搁在桌上就是了。”
“碍着孤碰你,毁了就毁了。”琅酽指尖轻点,屋外的雪与冰翻滚而入,枯木枝丫也交融,很快就成了个新的杯子。
枯木逢冰,坠落逝去的生息。
他放到阿忘手中,却忘了她不是他,受不得这样的冰冷。
阿忘的手微颤几下,很快就冻红了。琅酽长眉微蹙,想要把杯子取出来砸火炉里,阿忘不让。
“你送的,”阿忘道,“留着它。”
琅酽只好将杯子搁置在桌上,捧起阿忘的手给她吹吹。吹着吹着就吻了上去。
阿忘偏过头,看窗外,雪仍下着没个停歇。
很快窗外也看不到了,琅酽将阿忘抱起,走到寝宫更深处,将阿忘放到床榻上吻她。
就像雪落到手心,阿忘错觉是碎裂的冰凌子兜头砸在她身上。夏天还好,被抱着只觉清凉,冬日就冷了,冷得阿忘哆嗦。
同样是狐狸,夔维暖洋洋,而他只有一如既往的冷。秋天时琅酽说他也有狐狸毛。又多又密如云似月,可是一点也不暖。
阿忘没告诉他,被他抱着一点也不暖。
自那次琅酽吻遍她全身,之后就喜欢把她当食物一样吻了又吻,舔了又舔,偶尔还会克制不住地咬一咬。但力道轻微,捻摩似的,阿忘也就忍了。
只是她从不让他越界。
本就快死了,如果怀孕了怎么办,生又生不下来,活受罪。且琅酽并非人类,若让个怪物的种留在肚子里,被玷污得彻彻底底,简直毫无尊严。
琅酽只以为是人间女子的矜持。他看过一些书籍,上面说人间女子婚前失贞,是一种极其严重的罪,白绫或毒酒还算好的死法,若是游街浸猪笼,那简直凄惨得无法描述。
在琅酽看来,什么破规矩,妖山从不管这些,只要够强大,雌妖纳几十个男妾一边享用一边食用也是不稀罕的事。
若他以后跟阿忘有了女儿,只要女儿喜欢,全妖山的任挑,不从的就当盘中餐塞塞牙缝。
人间的很多规矩都叫琅酽看得厌烦,但为了了解阿忘,明白她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琅酽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阿忘不让他深入,琅酽虽想彻底占有阿忘,但还是勉强克制了下来。
等婚后吧,琅酽想,他已经决定寿诞当日宣布,娶阿忘为妻,让阿忘做整个妖山的王后。
琅酽感受到阿忘的哆嗦停了下来。
手指抚上阿忘脸颊,抚了几圈又细细地摸阿忘唇瓣,从唇角到唇中又到唇角,柔柔地摩挲一遍又一遍:“冷?”
阿忘抿紧唇瓣不说话,担心他把指尖探进去。
琅酽转而去抚弄阿忘耳垂:“回答孤。”
阿忘轻轻“嗯”了声,琅酽捏着阿忘耳垂,淡声道:“你得学会适应。孤是你丈夫。”
说到这里,琅酽眼瞳里浮现隐晦的笑意:“倒有个地方很热,要摸摸吗?”
琅酽体温偏低,阿忘不适应,但听他耍流氓,阿忘更不适应。
她想扭过头去,琅酽不让,就要她看着他。
琅酽捉住阿忘手腕,往身下移,阿忘受不了:“不要这样。再等等吧。我是你的,不要急好不好。”
琅酽停在腰间:“早晚都要见识,孤允你提前见见。”
阿忘不要:“不,我不冷了。”
“不冷颤抖什么,难道是怕孤?”
阿忘不要擦枪走火,挣扎着不肯往下。她眼睫微颤,脸颊薄红,身上乏力却不得不用力挣脱。
可琅酽不松手,她就挣不开。阿忘微恼:“我已经顺了你大半,你却从来不肯顺着我。如果你真的需要,找个雌妖好了,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琅酽闻言眼神微冷:“听闻人间女子有给夫君纳妾的习惯,你也想效仿?”
阿忘无力道:“我不就是你的妾吗。贵妾还好,要是个奴妾,随意送人的玩意儿。”
阿忘想到这儿,唇角微扬:“我不在意,随你。”
虽然说着不在意,可阿忘还是想到了束元洲,如果在人间,她何至于给人做妾。
琅酽闻言,松开了阿忘的手,不强迫她给他摸了。他捧着阿忘脸颊亲了亲:“傻子,想要什么就跟孤说,不要藏在心里。”
阿忘能说什么,放走她或是别的,又是一番闹腾。她已经没有精力折腾了。
琅酽把阿忘亲了又亲,吻了又吻,阿忘再怎样也不是个石头做的,她有些受不了地仰着头:“够了,我饿了。”
琅酽没停,她不得不扯住他银发:“琅酽,我饿了,好饿。”
银发在指间穿梭,似鱼儿轻悄游过,阿忘素手抓着,一时紧一时松。琅酽吻在她颈窝,阿忘咬着唇抑制喘息。
“不行,不要了,琅酽……”阿忘推拒起来,“你起来,我饿了,你让小厨房送点吃的来。”
“好阿忘,”琅酽细细密密地吻她,“孤的好阿忘……”
琅酽又吻了好久才停下,他抬起头,唇湿漉漉的,一向素冷的脸颊有些红。黑沉的眼眸里难得的漾着光,似乎尝到了情玉的甜头。
“我饿了。”阿忘咬着唇,不看他。
“真饿了?”琅酽嗓音微哑,欲求不满。
阿忘轻轻“嗯”了声。
琅酽微蹙着眉头,有被打扰的不快,却也无可奈何。他不轻不重地咬了阿忘一口,才抱着阿忘从床榻上起来。
“早些时间没吃?”
阿忘讨巧道:“等夫君回来。”
琅酽心中的些微不快散了,唇角微扬:“以后不必,乖乖按时用餐。”
菜式摆上来后,琅酽抱着阿忘,一口一口喂她吃。
琅酽也不知为何自己如此有耐心。只是瞧着阿忘乖乖吃饭,琅酽心里就舒坦许多。
若不是阿忘一再拒绝他跟着进浴室,他是不介意帮阿忘沐浴的。
阿忘吃了些许不想吃了,琅酽也不勉强。
之前有次他非要阿忘继续吃,弄得吵了一顿,阿忘还生了场病,自那后,琅酽收敛许多,只是一定要给阿忘喂饭,不准她拒绝。阿忘不得不各退一步。
有时候,阿忘觉得琅酽虽然嘴上说着没把她当宠物了,可事实上还是有些养宠物的做派。
谁会给自己的姬妾喂食,她又不是手受伤了。但阿忘懒得一直跟他闹腾,只能劝自己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就当生了重病,而琅酽这个孝子贤孙贴心伺候。
用完餐漱了口,琅酽又想亲她,什么嘛,又不是狗,一天到晚亲个没完算什么事。
阿忘想躲,可是没躲开。
琅酽惩罚她想躲的冲动,故意咬了一口:“都说了孤是你丈夫,不准躲。”
阿忘微恼地捶打了他一下。琅酽不痛不痒捉住阿忘手腕,对着指尖又吻舐一番。
阿忘也说不清谁才是宠物了,琅酽这分明是家养狗的做派,就爱寻人舔。
但阿忘看着琅酽微阖眼眸,一脸冷淡地亲吻她指尖,又觉得更像猫。
瞧着高冷的白猫,也会想要主人抱抱。
阿忘心下一颤,扭过头去,什么嘛,就会出卖色相。
可就算阿忘厌他,也无法否认琅酽的人形化身之美世间难有。
琅酽察觉到阿忘扭过了头,不满地掐住阿忘下颚,虽尽量放轻了力道,但阿忘还是难以抵抗,只能又将脸颊对准琅酽,眼眸也望着他。
“你一定要我看着嘛。”
“孤亲你,就得看着。好生瞧孤是怎么亲你的,学会了来亲孤。”
他说得理所当然,阿忘却羞恼得红了脸。
她不可能像他亲她一样,去亲他……实在是太……
琅酽却不觉得,他已经算是好为人师,提前演练,阿忘要还学不会,简直愚蠢。
琅酽抬起手,触到阿忘唇边:“吻吻。”
阿忘不肯。
琅酽道:“那孤再教一遍?”
阿忘一脸受辱地捉住琅酽手腕,将指尖草草吻了一遍。
琅酽冷淡道:“不够。”
严师出高徒,他不能一直纵容。
阿忘不肯:“你太过分了。哪有你这样的夫君,逼着姬妾献媚。”
琅酽道:“你不是姬妾,孤忘了告诉你,孤要迎娶你。
“做这妖山的王后。”
阿忘一怔,都忘了继续批判他。
琅酽一贯冷淡的神情柔和了些,他唇角微微扬起:“夫妻之间,不是献媚,只是情趣罢了。”
“孤喜欢亲吻你,也希望你主动与孤亲热。早一日习惯,早一日得趣。”琅酽道,“孤也是为了你好。
“人间的那些破规矩孤看了,不用全都遵守,你在妖山,你是妖山的王后,骄纵一些无妨。
琅酽抱着阿忘,吻了下她眉心:“情爱之事,你也会快乐的。孤过去不喜,遇到你却沉溺,此后你也放开些,不要怕。”
琅酽以为阿忘是被人间贞洁烈女的道德感束缚了,连与自己夫君亲热都觉得羞耻。
在妖看来,没什么可耻的。食欲与杏欲都是欲望,没有高下之分。
阿忘前世夫君好几位,当然不是羞耻这个。她只是觉得琅酽怎么……明明是求婚的场景,却非要装夫子,这是什么情趣游戏,实在让她心绪复杂,难以说清。
而且她都没说答不答应,琅酽就默认了她会顺从。
做妻当然比做妾好,可她又活不了多久……
第52章 妖与美人51 千岁寿宴
“若我不愿呢?”阿忘问。
琅酽以为阿忘是说她放不开, 亲热不起来,不会也不愿学,他微蹙眉头道:“那孤教, 教到你会你爱你缠着孤不放为止。”
什么啊。阿忘捂住脸, 她说的不是床上的事。
琅酽道:“明日孤叫魏讷送些春.宫.图来, 你先学着,大婚过后孤与你, 慢慢试。”
阿忘张开指缝,透过指间模糊的影看琅酽, 为什么这头妖能这么冷淡地说出这么吟秽的话。
冷冷淡淡的样子……显得更吟秽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阿忘咬唇道,“不要说这些了。”
琅酽指尖触上阿忘的唇:“别咬自己, 咬孤。”
阿忘烦他,根本咬不痛他,那咬他作甚, 才漱的口,可不要弄脏了。
她懒得跟他说了,爱咋咋, 顺其自然,随缘。
夜渐渐地深了,不知窗外雪停了没有,若下个不停,明天的屋檐一定堆满了白, 而道路也更加难走。
洗漱罢, 两人睡在一起, 阿忘睡时穿得很厚, 以免琅酽挤走她身体的温暖。
琅酽本是无聊地捉着阿忘手指揉捏, 捏来捏去没个停歇。他想到剥除狐族长老妖丹的事, 试探道:“孤看典籍里,帝王将相追求长生的不在少数。阿忘希望自己永葆青春,不老不死吗?”
长生?若毫无代价,她想自己是愿意的。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得到一样,失去更多;强求更多,利欲熏心,最终只能将自己腐蚀,成怪物模样,苟且偷生,泥淖里挣扎求存,污秽里日益同化。
如果最后她不再是她,那活下来的到底是谁呢?
“怎么说起这个。”阿忘问。
“人类寿命太短暂,孤想知道你是否惧怕。”
她怕吗,阿忘问自己,她也不知道。能活谁想死,可命运如此,她只能选择接受。顺其自然地死亡是一件幸事,她只是遵循了生命的规律。
或许死后没有奈何桥,没有孟婆汤,有的只是一片虚无,永远的消逝,无半分遗存。
冬雪有尽时,春花随风落,生与死不断轮转,世间几度更迭。
而她只是沧海一粟,尘世的微小生命,挣不开命运的齿轮,打不破生死的宿命。她与雪与花并无太大区别,同样有蓬勃的时候,也有枯萎的季节。
就算如何挣扎,如何不甘,也只能投入尘泥。既如此,她选择坦然接受,不必太过难堪,保持生的体面,死的从容。
“不怕。”阿忘半真半假道,“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死亡或许是几十年以后,青春却是于岁月中不断逝去,琅酽不希望自己还是少年身躯,阿忘却年老。
把狐族长老妖丹剥除后,等阿忘能接受了就喂给阿忘。异化成妖痛苦一时,但此后多出数百年上千年寿命,一时的痛苦是值得的。
这一夜后,雪停了。王宫里的妖奴们更加忙碌,本就恢弘的宫殿装饰得愈发华美,各项事宜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只为王上千岁寿宴那日不出任何纰漏。
阿忘是不想出席的,她对看妖怪没有兴趣,而且身体愈发乏累,她每日清醒的时间越发的短,只能骗琅酽说,人类也喜欢冬眠。
琅酽不是很信,阿忘撒娇说她就是喜欢睡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琅酽不能干涉。
琅酽忙碌于杀狐族长老的准备,并不能时时刻刻陪着阿忘,只能随她了。
虽然拿下狐族长老不在话下,可毕竟那狐妖妖力高深,活到九百余岁不是白活的,琅酽需要减少自己受重伤的可能。
妖类们虎视眈眈,若他不慎受了重伤无法压下诸侯大妖,大妖们一哄而上也不无可能。
就算最终他将这些妖都杀了,可阿忘弱小,他无法分心保护,还是谨妥为上。
若在以前,琅酽不会考虑这么多,想杀也就杀了,一起上就一起上,他还嫌不够刺激不够野蛮。可毕竟如今他是有家室的人,他自认对阿忘有庇护的责任,不能像以往一样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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