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忘走着走着, 看见了一小片竹林。竹子依然绿着, 不肯输给冬天, 但是雪可不会放过它,竹叶上积着雪轻轻晃, 凉风微微吹过, 叶上的雪直往下掉。
竹是空心的, 雪和碎冰纷纷掉,砸到竹上、叶上、枝丫上,泠泠地响,不绝于耳,声音又清又冷又动人,像是古老绿意冬的回唱。
阿忘停在竹前,静静地听,直到霍二蛮找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站了多久。
霍二蛮正要说她,阿忘软乎乎的小手抬起来想要捂住霍二蛮的嘴:“玉哥,你听。”
霍二蛮不知阿忘有什么名堂,闭嘴静静听起来。
过了许久,阿忘问:“玉哥,是不是很好听。”
冰雪与绿竹的天地,碰触的声响这样的动人。
霍二蛮牵着阿忘的小手,轻轻“嗯”了声。
阿忘两眼弯弯笑起来:“我发现的,是不是很厉害。”
霍二蛮不想说她了,不想破坏她当下的快乐:“很厉害,虽然我不想承认这一点。”
阿忘笑得更欢乐,骄傲地挺起胸膛。等她长大了,她会更厉害的。到时候还要霍二蛮不得不夸她。
霍二蛮跟阿忘又听了会儿,就牵着阿忘回家。
阿忘一边走一边印下小脚印,霍二蛮问:“你这样踩,鞋是不是湿了。”
如果阿忘真的怕霍二蛮,她怕挨骂肯定答没湿。可她才不怂呢:“好像有点湿了。”
霍二蛮瞪了她一眼,拉着阿忘加快了步伐:“别踩了,赶快回去换鞋烤火。”
阿忘走得不远,没一会儿就到屋了。脱掉鞋子烘烘脚,暖乎乎的了再换鞋。
正月初七过后,霍瑛去了趟城里买些东西。赫连府的管家又将霍瑛拦了下来,说了好一番招婿的话。
赫连家的越热情,霍瑛越生疑。他自认乡野村夫,没什么大本事,哪值得赫连府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揽。
面对霍瑛的推脱,管家劝道:“这样的机会,霍兄弟可得好好珍惜。咱们老爷疼爱小姐,不愿攀高枝儿,就想找位脾性好的姑爷,好好待小姐。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就好。”
霍瑛道:“我就是个粗人,实非良人,承蒙老爷好意,实在是不敢当。”
“这是哪里话,”管家知道霍瑛心有顾虑,道,“霍兄弟跟我去赫连府做做客,跟咱们老爷说说话就了解了。”
“在下行事粗鄙,只怕惊吓了贵人。”
“G,霍兄弟人中龙凤,不必过分自谦。”管家今天非要拉霍瑛去赫连府看看,赫连府的豪华奢靡胜过许多言语,只要看到赫连府的富贵,他不信霍瑛不上赶着答应。
霍瑛也想瞧瞧赫连府到底什么把戏,推辞不下也就跟着去了。
才进府就得了个下马威。原是那些部曲听说老爷有意招个乡野村夫为婿,心中愤愤不平。他们哪里比不过乡野村夫,若是名门公子也就罢了,但偏偏一个乡巴佬儿要当小姐夫婿,老爷还不如让他们顶上。
虽说小姐行事颇有些毒辣,经常让他们去办些欺男霸女的私事,但小姐姓赫连是主子,能当赫连家的女婿可比做个部曲有前途多了。
管家得到消息出去拦人之时,部曲们就商量着给这位“姑爷”一个下马威,叫他现出原形屁滚尿流地滚出赫连府。
正好赫连蕙也想看看霍瑛除了长相身材,本事到底如何,也就默许了部曲间的闹腾。
霍瑛刚走进赫连府,一个大汉就赤手空拳朝他袭来,管家惊吓之下连忙退开,霍瑛不避不退单手接拳,那迅猛袭来的大汉旋即狼狈地被霍瑛击飞在地。
其余部曲面面相觑,不肯罢休,三三两两一起袭来,霍瑛摆出阵势严阵以待,谁知这些大汉比不过熊虎便罢,连狼也比不过,霍瑛轻而易举踢飞部曲,有的手骨断折、六腑生淤,猛地吐出血来;有的倒地不起、叫唤不绝,被赶来的大夫药童连忙抬了下去。
“这便是赫连府的待客之道?”霍瑛站定看向管家。
管家也不知这些部曲会闹这出,他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霍瑛,心下也不由得叹一句“英雄出少年,老爷好眼识。”
不待管家说话,赫连蕙就从梁柱后走了出来,她眼含满意打量了霍瑛几眼,道:“你就是霍瑛?瞧上去倒还有些本事。”
赫连蕙的眼神一会儿看看霍瑛脸,一会儿往霍瑛腰间瞅,那种轻慢的打量评估目光,让霍瑛微微拧起了眉。
奶娘赶紧拉了赫连蕙一把,暗示她收敛一下太过露骨的目光。赫连蕙有些腻歪,但想着毕竟还没成婚,还得装模作样一番。
赫连蕙微咳一声,示意奶娘说话。
奶娘道:“这位就是霍兄弟吧,来得不巧,方才庄园里闹事,老爷出门去了。快进来用点饭,稍等片刻。老身差人去告诉老爷您来了。
“至于方才那些个不听话的奴仆,霍兄弟教训得是,真是越发放肆,连上门的贵客也敢不尊。等老爷回来了,老身好好说道说道。”
奶娘热情地迎上来,霍瑛倒退两步,道:“不必,在下叨扰,天色不早,在下家中还有弟妹,得赶紧回去了。”
奶娘又劝,霍瑛执意要走,赫连蕙不耐烦了。
奶娘之前打听到霍瑛父亲早死了,那个弟弟不知道是谁的种,而所谓的妹妹不就一个童养媳,把这两人当借口要回去,糊弄谁呢。
“不就一个野种,也配叫弟弟。什么时候童养媳也算妹妹了。”赫连蕙口无遮拦道,“你要是气不过方才的下马威,以后找部曲发泄回去便是。冲本小姐和奶娘发泄什么。”
赫连蕙以己度人,断定霍瑛是恼怒方才的下马威,她虽然有几分喜欢他,可平生最烦给脸不要脸的人。她还站在这里,听奶娘一直劝,已经是难得的耐性。平日里谁敢这样忤逆她心思,早一个花瓶砸了过去。
霍瑛听得赫连蕙此言,面色顿冷。但想到赫连家毕竟在昌水县有权有势,他不好得罪,免得殃及弟妹。只能忍耐下来生硬道:“承蒙厚爱,在下告辞。”
话落,霍瑛便推开奶娘大步往外走。
赫连蕙见霍瑛转身就走,勃然大怒:“给本小姐站住。”
霍瑛脚步未停,转眼就出了赫连府。
赫连蕙气得大叫,顺手就给身边的婢女几巴掌:“贱货,贱货,给脸不要脸!”
婢女嘴角出血,慌乱下跪求饶。赫连蕙尤不解气,踢得婢女瘫倒在地,心情才有所缓解。
“本小姐要的,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奶娘,你让人盯着市集,下次他再出现,本小姐亲自出马!都怪那些该死的部曲!该死!一群不中用的饭桶!今晚上,把他们的伙食都撤了!不准用餐!”
赫连蕙的少女心碎了一地,本来期盼的初见一面即郎情妾意碎了个精光。一个乡野村夫傲给谁看,要耍欲拒还迎的把戏是吧,好,她有耐心!
奶娘连忙上前来安慰赫连蕙:“小姐别气,您看这也不显得姑爷有脾性嘛,赫连家出了名的有权有势,姑爷不慕权贵,那些部曲不堪一击,若姑爷顾忌赫连家堆笑讨饶,那哪配得上小姐您。”
见赫连蕙听了进去,奶娘继续道:“都说烈马难驯,人也是一个理儿。这霍兄弟方才轻而易举击退部曲,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又听闻这霍瑛天生蛮力,狩熊猎虎,比汗血宝马还烈性,正需要小姐耐心些,慢慢训,急不得。”
赫连蕙气散了,回想起霍瑛的英武不凡,女儿家心思又起,不自在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奶娘见赫连蕙心情松快些了,才露出满脸褶子的笑来:“小姐下次见姑爷,身段放柔些,男人呐,就吃那套。”奶娘知道赫连蕙平日里嚣张跋扈狠毒,但她儿子夭折,也没有其他孩子,私心是把小姐当儿女疼,无论小姐怎样,都是别人的错。
可奶娘也知道,她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该装的时候奶娘也会劝小姐装一装。
譬如上次小姐对少爷露出的表情,老爷见了心中说不定有甚么心思。赫连家没有女主人,这中馈平日里虽是奶娘和管家共同操持着,但老爷毕竟是最大的主子,小姐还是得乖顺些。
至于婚嫁之事,奶娘觉得下嫁比上嫁好。主要是小姐这个脾性,如果嫁到其他家,那些豪门望族可不会惯着小姐。
而嫁给霍瑛,到时候小姐还是住在赫连府。赫连府里谁敢给小姐脸色看?
霍瑛家贫无权,父母双亡,又还有个七八岁的拖油瓶弟弟,比世家公子好拿捏多了。
主要霍瑛长相内在均不俗,瞧着本事也不错,也不算太过委屈小姐。
第67章 乱世娇藏07 山雨欲来
接连半月, 赫连府派出的奴仆也没在集市蹲到霍瑛。
家奴战战兢兢回了府,果不其然当头一个花瓶砸来,家奴不敢躲,曾经有个家奴躲了小姐砸来的东西, 被小姐当场叫人拉下去打死, 屁股肉烂了一地, 血水流得跟杀猪一般。
家奴身体刚起了躲避的反应, 脑海中就回想起那血腥滚滚的碎肉烂血场景,顿时抑制住逃离的冲动,生生受了砸过来的花瓶, 霎时头破血流。
“废物!饭桶!盯个人都盯不到, 要你们何用!”
家奴跪下来求饶, 说是可以去张家村找, 赫连蕙更怒:“还嫌不够丢人, 还上门找!”
她毕竟是女儿家,哪有还未成亲就慌慌忙忙叫奴仆上门的道理,说起来也不嫌丢份儿, 这些狗屁奴才不要脸她还要呢。
赫连蕙心中又怨又怒,她何时这么受煎熬过?这半月来叫绣娘绣了多少新衣裳,打了多少金玉钗环, 连现下时兴的发髻她也梳了不知多少遍, 可是好个霍瑛, 一溜烟没个人影, 根本不进城来!
“奶娘。”赫连蕙心中委屈不已,真想把屋子全砸了, 第一次看上第一个人, 还跟她欲情故纵, 要在草原上,一鞭子挥过去绑了人就进帐。
奶娘听了心都碎了,这霍家小子如此不识好歹,惹得小姐愁闷夜间也辗转反侧,看来就是个不识相的乡野武夫。
奶娘屏退仆人后道:“小姐别急,我这就找人去问问,打探打探。”
赫连蕙耐心尽失:“我心里实在气不过,他一介乡野村夫凭什么跟我拿乔?我都没嫌弃他家里穷得跟饿鬼似的,他倒反而跟本小姐耍小性儿。
“驯马也没有一直容忍的道理,不钉马蹄铁不装马鞍,不多甩几鞭子,这马只会一直不驯从主子,奶娘,你派人去给他个教训。”
奶娘听了劝道:“使不得,小姐你之前看书,老身也跟着学了点,有一句话叫先礼后兵,咱们先把礼数给到,之后不行再用其他手段。”
奶娘道:“先叫人拿些上好的米粮绢布送去,就说是给上次部曲的事赔罪。量乡下人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就算霍瑛不心动,可他那野种弟弟不一定不心动。孩童喜欢的糖果、糕点一并送去。”
赫连蕙听了不乐意道:“给那野种送什么东西,那野种配吗?我本来还以为是霍瑛亲弟弟,谁知就是个野种,呸,以后要敢登赫连家的门,看我不给他打出去!”
“G,这不成。”奶娘劝道,“小姐莫急。反正到时候姑爷是要上战场的,那小孩留在赫连府还不是任小姐磋磨。这点小事不用闹在明面上,闹开了反而不好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有什么用!奶娘是不是也跟那些下人一样,非要气我!”赫连蕙听了顺手就把茶盏砸了,真是哪哪都不如意!
奶娘见赫连蕙气得脸都红了,心疼不已,赶紧叫婢女进来给赫连蕙发泄。
婢女战战兢兢进来后,赫连蕙大步走过去揪起头发就是几巴掌:“贱人,贱人,下贱的小.娼.妇!都是你们这群贱人,害得本小姐寝不能安夜不能寐。”
赫连蕙扇得婢女嘴角出血尤不满足,听说汉人喜欢烧红了烙铁给囚犯刺字,当即下令要给房中所有婢女刺上“贱”字,让她们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别一天到晚想着爬床攀高枝儿!
曾经赫连蕙房中有个婢女爬上了赫连老爷的床,头一天爬上去,第二天就被奶娘寻个差错弄死了。死之前还被赫连蕙狠狠折辱一番。
“使不得,使不得!”奶娘焦急劝道,“家奴也是赫连家的门面,哪有给下人刺字毁容的道理,到时候传出去让人看笑话,老爷那也无法遮掩呐,小姐,您快消消气,别理这群小贱人。”
赫连蕙无能狂怒,嚎叫不已,将屋内的摆件儿砸个精光。奶娘心中痛苦不已,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纵着小姐是不是做错了。小姐脾性越来越狠毒古怪,气大伤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找个大夫来调养调养,修身养性。
恰巧这时赫连老爷过来,听得屋内乱糟糟的闹腾声,敲门问道:“蕙儿,蕙儿,怎么了?
“蕙儿?”
赫连蕙转怒为哀,打开门冲上去抱住赫连老爷:“爹爹,那小贱人倒茶全倒我手上了,烫得我好疼。我想教训教训她,可奶娘就是不让。”
“爹爹,我这日子这是没法过了,谁都能欺负我……”赫连蕙哭泣起来,眼泪不假,不过不是为了这婢女,而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女儿家情思得不到满足,忧惶徘徊不得进退。
赫连老爷听了勃然大怒:“一个小小的婢女也敢欺负到蕙儿头上!奶娘,平日里叫你多劝劝蕙儿,可没叫你让蕙儿忍气吞声!把她给我拉下去,杖毙!还有她的家人,通通给我赶出去!”
婢女听了踉跄瘫倒、涕泗横流:“老爷,奴婢没有,奴婢没有,求老爷饶命,求小姐饶命……”
可在座的老爷只关心小姐,小姐只关心心中情思,而奶娘心中一叹,不可能为个婢女伸冤。家奴们把婢女拖了下去,赫连老爷道:“就在这院中打,叫所有家奴过来看着,敢欺负到主子头上是什么下场!”
板子打肉声、婢女哭嚎声……观刑罚的下人们冷汗津津战栗不已,赫连府是毒蛇窟,外面是饿鬼洞,无论去哪里,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一个不常在赫连蕙身边伺候的婢女小竹,咬紧了牙关,不敢让眼泪落下来。
赫连蕙喜欢漂亮的婢女伺候,又瞧见婢女的漂亮心中生愤,经常折辱。小竹长相平平,逃过了赫连蕙跟前伺候的劫难,但被打的小胭却没这么好运。
小彩之前爬床的婢女,也是实在没有活路,想着攀附老爷或许能逃过小姐的折磨,谁知老爷提上裤子就不认人,那婢女死得惨不忍睹,也绝了其他婢女通过爬床改变境遇的心思。
那婢女死后,轮到小彩,可小彩也没能支撑多久,就这么被卖到花街,沦落成最底层什么脏的臭的都能玩弄的窑姐儿。
小彩走了,小胭顶上,不到一月,就落得如此下场。
小竹握紧拳头,指尖掐入手心,死死抑制住情绪,不敢露出丝毫异样。
这哪是大家小姐,这分明是披了人皮的恶鬼!若有朝一日轮到她,就算牵连父母家人,她也要……
小竹心神一震,不敢再想下去。
庭院中的婢女熄了声,家奴收了板子。赫连蕙冷笑一声,擦干眼泪。
赫连老爷拍拍赫连蕙肩膀继续安慰,叫管家去把之前寻得准备上供赫连主脉的珍珠宝石先拿些给蕙儿。
47/82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