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阿忘看向一旁的吕良骥,“你让他们让开。”
吕良骥这时也不敢放阿忘走,她一个人能去哪里:“夫人,您再等等,主公快回来了。”
阿忘眉微蹙,退一步道:“我在外面等吧,里面太闷了。”
吕良骥见到阿忘强忍泪水的神情,心中生出愧意,垂下头不敢看,事已至此,他也不知该如何了。
吕良骥按住护卫挡人的手,道:“不必守得这么紧,这是主公的夫人,不要僭越。”
霍瑛吩咐吕良骥把大婚的事安排下去,他最初有些异议,可想着崔氏女毕竟怀上了孩子,主公又不是三心二意沉迷女色的人,如果只有这一个,那娶为妻自是更好,给未出生的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继承大业的身份。
可现在婚事未成,崔氏女倒成了主公的妹妹,没有怀孕或许不至于如此难堪,可有了孩子无论怎样处理都是两难。
如果他没有那么急切地让医女给她调养身体,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怀上孩子,吕良骥垂着头,目光恍惚。
护卫们对视一眼,退了开去。
阿忘走到军帐外的空地里,都开春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冷。
阿忘蹲了下来,站着好累。她看着脚边的土,夕阳将坠,土也黯淡。
李宜说过的话回荡在阿忘脑海,他说她会活到最后的,就算霍瑛败了也没关系,她可以回到尉迟弘身边,换一个男人,换一种余生。
可阿忘突然发现自己不愿。
她想跟孩子的父亲度过余生,不想跟别的男人虚与委蛇。
她想躺在霍瑛的怀里,听他有力的心跳。她喜欢他照顾她的模样,那样的认真那样的仔细……
霍瑛归来,看见阿忘蹲在地上。
他走过去,伸出手:“怎么了?”
阿忘默了会儿,搭着霍瑛的手站了起来。
她站在他身前,低垂着脸,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霍瑛抚上阿忘脸颊:“怎么了,别怕,告诉我。”
阿忘蹙起眉,呼了口气,状似无事道:“没事,你弟弟来了。”
“二蛮?”霍瑛这才注意到军帐外霍玉驽的护卫们,吕良骥也在,霍瑛笑道,“二蛮终于回靖安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对于阿忘身世的事,吕良骥不知该如何开口,护卫们也不敢,便只能眼见着霍瑛带着阿忘走进军帐。
霍瑛走进帐中,发现昏厥过去的霍玉驽,心中大惊,连忙疾奔过去呼喊:“二蛮!霍玉驽!”
霍玉驽没有反应。
“吕良骥!”霍瑛疾步走到帐外,“叫军医来!快!”
霍瑛回到帐内,将霍玉驽抱到床上,一边解衣衫一边探气息。
身上没有伤口,有气,霍瑛头昏急喘,扶住额头。
军医来后,赶忙诊治,发现不是命在旦夕才擦了擦头上的汗:“连日奔波,气急攻心导致昏厥,没有生死之忧。”
军医连忙开了药方,叫小兵去煎药。
霍瑛松了口气,皱着长眉打来热水,给霍玉驽擦脸,下巴上都是血,到底是什么事能急成这样。
霍瑛摸了摸霍玉驽额头,不放心道:“当真没事?”
军医道:“多休养,不会有大碍。”
霍瑛擦了擦霍玉驽颈项,给弟弟擦干净了才叫来护卫问:“出了何事?隆邱城破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敢言说。
霍瑛道:“你们主子倒在帐里,竟没有一个人进来看看!如今我问你们事也不答,是心野了还是筹谋着叛敌了。”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阿忘,听到此言颤了一下,她往后退,想离开这里。
霍瑛如此爱护亲弟,阿忘……她突然有种无地自容的茫然。
霍瑛看见阿忘动作,以为自己吼得太大声吓着她了,将声音放柔道:“别怕。”
霍瑛示意军医去给阿忘也看看,她刚刚蹲在地上,不知是不是肚子疼还是哪里不舒服。
军医将阿忘扶到一旁的榻上,诊断后道:“无事,夫人和胎儿都很康健。”
护卫们听到此言,更不敢说了。谁知都督要找的媳妇竟然怀上了主公的孩子。
霍瑛见此,意识到不对劲,朝吕良骥道:“他们都不说,那你呢。”
吕良骥垂下头,沉默不语。
霍瑛眉头皱得更紧,他环视一周,看见卸下的盔甲、刀剑,多出的画像,还有信……
霍瑛站起来,拾起盔甲与刀剑,这是二蛮的,霍瑛整理一番放好;桌上地上的画像他一张张捡起来迭好,这是妹妹的画像,定是二蛮心不静又画了这许多;霍瑛最后走到阿忘身旁,伸手欲拿榻上那足足好几页的密信――
阿忘将信按住了。
她抬头望霍瑛:“殿下,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
“永远不会抛下我。”
霍瑛不知这与信有何关系,但还是肯定道:“记得。”
阿忘试图露出一个微笑,失败了,她蹙着眉垂着眼,松开了手。
霍瑛拿信的手顿止,他看向阿忘道:“如果你是细作,你会知错能改的,对吗。”
霍瑛找不出这僵冷气氛的缘由,便按常理推测。就算她是细作,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呆在帐中,并不能对霍氏造成多大的损失,只要她知错能改,与尉迟氏断绝关系,她仍然可以成为他的妻。
只是以后他会令人看好她,他背负的并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不能因为私事让将士们送死。
阿忘没答。
霍瑛不再问,拿起信一一看起来。
阿忘看见霍瑛踉跄了一下,她没扶他,他自己站稳了。
霍瑛看得很仔细,很小心,很慢,汉字变得陌生,他分不清,必须拼尽全力咬紧牙关才能看下去。
他突然希望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蠢钝莽夫何必非得识字不可。
霍瑛悲怆地笑了下,害怕吓到阿忘,他背过了身去。
阿忘看见他的臂膀在颤,他怎么可以颤,他是逐鹿天下的枭雄,他是她的丈夫,他怎么可以败给一封突如其来的信。
阿忘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霍瑛如此,她知道结果了。
护卫们、吕良骥、军医见此,徐徐退了出去。
帐内的灯火亮着,霍瑛认清了所有的汉字,信息已经抵达,他还在固执什么。
霍瑛垂下手,闭上眼,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想,二蛮、阿忘,包括他自己,都被他驱逐到遥远之地,不在他的心间不在他的脑海。
可这样的宁静只有短短片刻,片刻过后所有的一切倒山倾海地砸下:顺着河流飘在木盆里的阿忘,要木盆的二蛮,尿床的阿忘,洗被褥的二蛮,被掳走的阿忘,偏执痛苦的二蛮,在他身下的阿忘,赤.身.裸.体的阿忘,怀上他孩子的阿忘……
他玷污了他养过的孩子,他甚至记得碰哪里阿忘会浑身发软地倒在他怀里,他记得她烛火下微红的脸,记得她颈间的汗,记得她爱咬唇爱垂眼。
他的女人,他的孩子……
霍瑛坐在了地上,信纸也跟着垂落,他沉默着,不敢对命运发出丝毫的怒吼,阿忘在他身后,他不能吓着她。
他的妹妹,他木盆里的奶娃娃,他怀里的女人,他的妻,霍瑛脊背颤起来,他按住头抑制情绪,不能哭不能吼不要大叫,他是二蛮与阿忘的大哥,他得撑着。
他得撑着。
霍瑛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来,他握紧拳头,最后还是抑制不住砸向地面。
一声巨响,地崩出裂纹,惊着了阿忘。
霍瑛猛然醒转,左手按住右拳:“别怕,别怕……”
他失态了,他会控制下来,别怕。
霍瑛缓缓站起来,背对着阿忘道:“没有事,没有事。夜渐渐深了,你得睡了,得好好休息,我去打水,我去打水……”
阿忘抑制不住啜泣起来,霍瑛停住脚步:“阿忘,阿忘,阿忘……”
“大哥找到你了,”霍瑛悲怆地笑了几声,“大哥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我们是一家人,从前是,以后也是。
“别怕。”
“是妻子的一家人,还是妹妹的一家人。”阿忘问。
霍瑛没有回答。
阿忘道:“我只会做你的妻子,不会做你的妹妹。”
她擦擦眼泪:“如果你一定要我做妹妹,那我就改嫁,带着你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
“我不需要一个懦夫做我的丈夫,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没有。”阿忘捡起地上的信随意看了几眼,“养我到四岁,霍瑛,你真是个好人,可惜我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怎样脱了我的衣裳进入我的身体,你怎样让我怀上你的孩子,你许的诺你说会永远陪我,我都记得,记得太牢我不准你忘掉。”阿忘道,“如果你要为了过去的我伤害现在的我,霍瑛,我瞧不起你。”
阿忘捏着信随意看起来:“原来我是摔破了头,挺疼的,可我不在乎。殿下,我需要你当我的丈夫,而不是我的哥哥。
“你是我孩子的父亲,不是舅舅。”
霍瑛沉寂良久,道:“睡吧。”
阿忘道:“睡不着,你陪我。”
霍瑛道:“我去打水,洗漱完再睡。”
霍瑛打来热水,帮阿忘洗漱完后自己也洗了洗。
霍玉驽还昏迷着,霍瑛将霍玉驽抱着往里移,又扶阿忘睡在中间,随后自己也睡了上去。
他说:“很久以前,只有一张床的时候,我们三也是这样睡一起。”
阿忘不想他回顾过去,她需要他停留在现在,她拉过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还没有显怀,但过几个月你就能感受到了,殿下,这是我们的孩子。
“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霍瑛眼里冒出热泪,说不出话来。
阿忘突然不想逼他了。
她将他的手放了回去:“睡吧。”
“霍瑛,”阿忘问,“如果我从不曾走丢,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霍瑛渐渐克制下来,阿忘又不安了,他知道,他不希望她不快乐。
霍瑛抹了把脸,恢复从前端肃沉稳模样。他伸手把阿忘抱在怀里,轻声道:“阿忘,睡,咱们三一起。”
到底是哪三个,他、她、他们的孩子,还是他兄弟二人与阿忘。
阿忘听着霍瑛的心跳声,寻不到答案。
她喜欢霍瑛温暖的胸膛,阿忘用脸蹭了蹭:“殿下,霍瑛,大哥,随便哪个称呼我不在意的,我只要你永远陪着我。”
“如果你非要把我当妹妹,那就当成情妹妹。”阿忘心道,她要把霍瑛夺回来,从突如其来的大哥身份里剥离,重新成为她的夫君。
至于霍玉驽,从哪来回哪去,不要给他们一家三口带来烦忧。
第85章 乱世娇藏25 谁也别想撇开谁
霍玉驽醒后, 身边只有护卫。
白昼一到,霍瑛刚走,阿忘就叫人把霍玉驽从主帐里移了出去。
护卫禀告说主公的夫人已经怀孕, 劝霍玉驽回隆邱。
霍玉驽叫他们都滚,护卫们出帐后,霍玉驽躺在床上麻木地望着帐顶。
好像丢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丢。
好像到了绝境, 好像只是他自找的。
他找到阿忘了, 怎么能躺在这里浪费光阴。
他要看着她, 不能让她再被掳走了。
霍玉驽从床上起来出了偏帐走进主帐, 阿忘正在用饭,瞧见他进来顿时失了食欲。
“你又来做什么。”阿忘道,“你该回去了。”
霍玉驽缓缓坐在她对面, 抢过阿忘搁下的碗吃了起来。他吃得狼吞虎咽, 用着阿忘的筷子夹着阿忘的午膳, 吞着阿忘养胎的汤羹, 阿忘垂眸不看,任由他像头野兽般发泄。
“你怀孕了。”霍玉驽喝完汤羹, 没什么感情地陈述。
阿忘只是沉默。她希望他离她远些。
霍玉驽放下汤碗, 站起来朝阿忘走来,阿忘猛地离了椅往后退:“你要做什么。
“这是你大哥的孩子。”
霍玉驽扯了扯嘴角, 笑得难看:“我不会害你。”
阿忘不信,转身想往帐外走去。
霍玉驽捉住阿忘手腕:“我不介意。”
他低声重复道:“我不介意。”
“跟我回隆邱,”霍玉驽抱住阿忘, “跟我回去吧。大哥能给你的, 我也能。阿忘, 你只是忘了, 等你以后想起来,你才会知道你我本是夫妻,大哥只是大哥。”
“你忘了,如此轻易把过去丢在一旁。你以前叫我玉哥,有时候不乖学大哥叫我二蛮;你四岁还尿床,被褥都是我洗的;你特别喜欢吃,糕点我留着给你,你却不肯独享,非要分我一半。”霍玉驽缓缓道,“你带我去一片竹林,冬天落雪,冰与雪与竹叶,风吹过,清泠泠,你要我夸你寻到好地方,你说你长大了会更厉害的。”
“阿忘,这些事不是你忘掉就不存在,”霍玉驽道,“我记得,一直记得。”
阿忘蹙眉:“你要找的人早就不是我了。”
“你就当那个女娃死了,不必牵连到我身上。”阿忘道,“我只记得如何做舞姬,如何取悦男人,你口中的那个女娃,不是我。”
“霍玉驽,大都督,”阿忘道,“你为何不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执念太深,不是好事。”
阿忘残忍而无情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霍玉驽心头,把他的血肉啃噬出好多个孔洞,以毒液灌之,骗他说那是良药,良药苦口良药刺痛难免,他忍着痛着忘着也就习惯了。
他抱着怀中的女子,可女子的心与他相离甚远,她不要他,她想赶走他。
他千里万里赶来,不是来做丧家之犬的。
“我不走,”霍玉驽道,“既然过去你不认,那我们重新相识。”
“疯子。”阿忘没忍住低骂了声,“我已经嫁人了。”
“嫁给大哥?”霍玉驽笑,“我和大哥一家人,我不介意,大哥凭什么介意。”
霍玉驽抚向阿忘腹部:“你给他生孩子,他当初养你一场,你给他生个孩子就当报答恩情,也好。”
“我留下来,省得你们不知廉耻成了兄妹仍要背德。”霍玉驽说着毫无道理的话,他抓住一点似是而非的把柄试图逼迫阿忘顺从,可阿忘只觉厌烦。
“大都督,”阿忘道,“放开我。你要发疯找我夫君去,我没心情招待你。”
霍玉驽笑:“阿忘啊,你以为我会让你嫁给大哥。”
霍玉驽松开手,离得稍远了些,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戏谑,眼神却狠戾:“一家只有三口,是不能成双成对的。”
站在稍远处,他才更好看她,霍玉驽发现阿忘确实不是他记忆中的阿忘了,她长大了,长成一个如此惑人的姑娘,怀着他大哥孩子的年轻妇人。
才十六,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给人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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