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何走过去,站在她面前。
姜挽月抬头,一看是他,不由得一挑眉,眼神似有若无地飘向他身后趴地上脏兮兮的小丫头。
见此,韩何心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随手把甜糕放桌上,面无表情:“我家小可呢?”
“小可儿啊?”姜挽月歪了下身子朝趴在地上的小丫头道:“小可儿快来,你爹爹来了。”
韩何又看向那个趴在地上打滚的“小丫头”。
“小丫头”闻言撑着短手短脚爬起来,他作女孩子打扮,头发也梳了个双髻,乍眼一看长得的确水灵,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不对,六岁的小孩子要什么男子气概!
韩何只看了一眼便难以置信地对着姜挽月道:“我让你看孩子,你就这么看的?”
“他是个男孩子!你还让他穿裙子在地上滚!你还给他看小画书!”韩何痛心疾首道。
姜挽月:“……”
她尝试着组织语言:“小可儿喜欢……”
“他是男孩子。”
姜挽月动了动唇,开口:“小可儿生得好,看不出来的。”
“你想气死我?”
“不如你们生个女娃让我带吧,我肯定能带好的!”她认真想了想。
韩何顿时气得老脸一红,抱着可儿转身就走,还丢下一句:“自己生去!”
姜挽月一噎:“……”
突然想起,韩师兄的儿子都六岁了,她居然还同黄花大闺女一样,如果忽略她成过亲这个事实的话。
她从地上蹦了起来,拍拍衣裙。
长叹一声,幽怨地想:都快成寡妇了,还生什么生?
今年,她也不指望他能醒过来了。
他但凡有一点牵挂她就早该醒来了,何至于现在还躺在太初?
果然,当女人还是不能恋爱脑。
她报复性的暗暗心想:若是明年大年夜,他还是醒不过来,她就要改嫁!
今夜除夕。
陆云山陪师父过完节便赶来寻她。
两人并肩走在万家灯火的街上,寒雪纷纷落满枝头,垫起厚厚的一层,经久难化。
陆云山欣赏着大衍国今日的热闹繁荣,亦欣赏着这幅人间雪景夜市图。
他的身上还是那身熟悉的道袍。
他的目光从铺了满地的雪上挪到姜挽月素白的衣裳上,笑着说:“可惜太初看不见这么美的雪景。”
“太初不下雪。”她缓缓伸手,雪花坠落掌心,花形极为漂亮。
陆云山话锋一转,玩笑道:“你的头上就差戴白花了。”
这些年,民间渐渐流传了一个习俗——年轻丧夫的女子若不想再成婚,可以着素衣戴白花来拒绝别人好意。
姜挽月不戴,是因为谢长绥没死。
而穿素衣,一是习惯,二是习俗。
不过这都是陆云山的猜测罢了。
闻言,姜挽月微微合拢手指,雪花在掌心融化成水,她淡声笑:“明年就出去寻一朵,最好是只开不谢的。”
“师妹真会开玩笑。”陆云山听了这话顿时笑着打起哈哈,随后还是正色道:“师父说了,谢长绥还有可能醒来。”
“不醒来也没事,”说完一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还可以改嫁的。”
陆云山劝:“师父说了,修道者的寿命很长,多等等无妨的……”
“凭什么让我等他?”姜挽月突然打断师兄的话,“要娶的是他,要昏迷的也是他,一睡便是十年。”
她侧眸,看向陆云山,“师兄,今年是第十年。”
陆云山顿时哑口无言。
正巧此时,韩何一家三口迎面走了过来,韩何手里抱着可儿,他们夫妻二人脸上都浮现着幸福美满的笑,而可儿则是傻气地笑,一手抓着九连环,一手拿着糖葫芦,天天叫着:“神女姑姑!”
孩童稚嫩的嗓音清脆而响亮,在夜里一喊,四周百姓纷纷望了过来。
立刻便有不少人提着新年礼物过来,都乐呵呵地往姜挽月跟前凑,陆云山和韩家人压根挤不进去。
“神女,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油饼……”
“神女,这是我酿的酒……”
“神女,这是我买的肉……”
……
姜挽月似乎早已习惯了百姓们的热情,他们的好意她也曾拒绝过,但实在拒绝不掉,她只好一一收下。
陆云山早在一旁幸灾乐祸笑了起来,抬手一刮可儿的鼻子,道:“小可儿,又闯祸了。”
“什么叫闯祸?”韩何不高兴了,把孩子抱远些,道:“分明是你的小师妹太受百姓敬仰了。”
“也是,我的师妹是谁?”陆云山得意道,“我的师妹贵为神女,又有天道赐予的神力,受百姓爱戴,那是自然的。”
韩何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陆云山也懒得看他,眼珠一转又看见了可儿的娘朝他礼貌一笑。
听姜挽月说,她曾问过韩何要不要重回太初,可他不愿,之后不久便同一个凡人女子好上了,这女子虽不是什么天香国色,但品性修养却是极好的。
如此一想,他免不了要提一嘴,“对了,你还记得梁与舟么?当初举报师妹的那个……”
韩何一边逗着孩子,一边漫不经心问:“自然记得,他又怎么了?”
陆云山神秘一笑:“他当年走火入魔被逐出了师门,本想投魔族,却不想人族与魔族有了约定,而梁与舟作恶多端,魔族人族都容不了他,听说去了妖都投靠容修最后还被容修给杀了。”
韩何听得倒是大快人心,但还是免不了皱眉道:“你吓着我儿子了。”
陆云山:“……”
得,他多什么嘴。
不过说起容修,师妹倒是同他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
此前,妖都几次派人潜入太初,他以为是想要取谢长绥命的,便加强了宗门结界,本以为容修会亲自来一趟,可好像是他多虑了。
自从妖都的人得知谢长绥长睡不醒后,他们便再没来过。
他摇头失笑,再抬眼看向自家小师妹。
良久,他转身往回走。
韩何问:“不歇一晚再走?”
“我估摸着师妹也顾不上我。”那人摆手后便御剑而行。
回到太初,陆云山本想抬脚回自己院子,可转念一想,还是替师妹看着点吧!
推开门,点烛灯。
门口的人往里面走了几步,然而下一秒,他的双脚便如千斤重。
他想:完了。
大概是容修来偷人了!
远在他乡的姜挽月已经收了满满一随身袋的礼,她不止一次觉得,收礼物竟也这么累。
待街上的人一一散去,家家户户开始传出说话欢笑的声音。
雪下得大了。
姜挽月准备去韩家蹭个年夜饭。
她缓缓转身,脚踩得雪地轻声作响,循着声音略一低头,一步一步往前走。
直至她走上一座石拱桥,垂下的余光瞧见了前面的人影。
那人的衣裳就如天上的满月那样清冷,可偏偏却戴了一张滑稽的笑脸面具,这面具就像戏台子上的角,惹人啼笑皆非。
虽隔着面具,可他的目光却是抵挡不住的炽热。
万家灯火,华光漫天。
谢长绥提着盏照亮来时路的花灯,隔着风雪,含笑轻道:“这么晚了,夫人还不回家吗?”
她沉默着,任由寒风灌入双眼,可这双眼却固执的一瞬不眨,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
良久,她不由得笑出声来,眼中笑出泪花。
她问:“谢长绥,你是不是听见我的话了?”
“什么话?”
“没什么。”
谢长绥提着花灯大步而来,抬手摘下哄人的面具。
“对不起阿挽,我来迟了。”
蓦地,姜挽月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扑散了他这一路的风尘霜雪。
两人于雪中紧紧相拥,仿佛已在瞬间道尽了世间的重逢之言。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一年。
亦是他醒来的第十年。
【📢作者有话说】
什么话?当然是明年要改嫁的心里话啦!
求预收,下一本《师兄说他只想杀我》
师兄曾说:“无情道一脉,最忌男女情爱,沉沦情爱者,此生终将万劫不复。”
可沈晚棠从未把师兄的话放在心里。
至于修不好无情道?
她想,大概是因为她喜欢师兄的缘故。
师兄十岁结丹,十三入元婴、十八入化神,是千载难遇的修炼奇才,也是无虚宗第一位年纪轻轻便修成无情道的弟子。
师父说:
他是天道留于世间的一柄利刃,他这样的人生来便是替天道斩妖除魔,守护天下苍生的。
他的心中只有道,没有心,说一句无心之人也不为过。
沈晚棠偏偏不信这个邪,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便是围着师兄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厌其烦……
然后,她换来了师兄的一剑,那剑穿透了她的胸膛。
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师兄对谁都好,唯独她。
重活一世。
她看着正得发邪的师兄,毅然决绝入了魔道——成为师兄最厌恶的魔族。
*
传闻堕了魔的沈晚棠丧尽天良坏事做尽。
于是,将她一手养大的师兄沈卿言动身前往魔宫,欲杀之。
他那一向不讨喜的小师妹依偎在侧,笑若桃花:“多少次了,分明就舍不得杀我,何必故意吓唬我?”
稳住道心,他想:不过是顾念曾经的同门之情罢了。
直到后来,传闻她收了二十七名男子入宫,夜夜笙歌,沦为修真界之耻!
他终于忍无可忍,踏着血色与月色,提剑杀进魔宫。
却见小师妹衣衫不整,柔若无骨地倚靠在榻,半掀眼皮冷冷瞧着他。
“师兄就这么想杀我?”
沈卿言低眉沉眼,浑身疲惫,一言不发的朝她步步逼近。
她以为,今日师兄终于要杀了她清理门户。
却不曾想——
她那光风霁月,不涉红尘,总是身居高位一派清疏冷淡的大师兄在她的塌侧折了腰,半跪下来。
染血的剑被塞入手中,他握着她的手,把剑送入胸膛。
他的唇畔扬起了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祈求,字字恳切,句句真情。
“我不讨厌魔了,师妹能否再回头看看师兄?”
“哪怕入魔,万劫不复。”
他修的无情道,终是一再因她乱了道心。
第96章 番外二
◎神女爱众生不爱魔头。◎
自那日瞿鸣之死后。
慕容廷玉难以接受这一切,跌跌撞撞跑出了大殿,整个大殿中无一人曾留意到他。
他很小的时候就一心想要进入太玄剑宗,在内门拜宗主为师,让神女苏轻竹成为他的师姐。
他心底的这个念头彻底的生根发芽,皆是因为苏轻竹的一句承诺。
她说,等他进了太玄就教他习剑。
他从小到大梦到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美好的,他顺利拜入太玄剑宗,入了宗主的眼,神女姐姐也对他另眼相待,对他极好……
他一直以来以为的也是,他以为他的神女姐姐的确如梦中一样对他极好。
可是,都是假的!
那不是他的神女姐姐!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他的脚步便放慢了下来,直到僵在原地,再难挪动半步。
他的心底隐隐有个念头,那个念头不停地告诉他,说:她不是神女,但她是姐姐。
她教会了他许多道理,教会了他练剑,怎么会比不上他心中的神女呢……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抬起头,才恍然发现自己下意识已经走到了苏轻竹的院子。
他顿了顿,还是转身,打算离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院中传来一道声音:“是廷玉吗?”
他神色微动。
苏轻竹娓娓道来,他才知道,原来今日一早,谢长绥趁她不备打晕她,用丹药封住她的修为,再将她软禁于此,她也是刚刚醒来。
为了困住苏轻竹,谢长绥既设下了禁制也摆了阵法,他根本解不开。
最后还是几位宗主前来解决的。
太玄覆灭,众弟子归于四宗。
他无所去处,自此,便跟着苏轻竹。
他们四处游历,去过大衍国、永寿国、天临国,魔域也曾去过……
这一路,关于那天的事他也会一五一十同她说。
但对于那天,苏轻竹只是略感失望,这样淡定的情绪,远不及他当日的万分之一。
除此之外,他发现苏轻竹并不像他想象中一样……
她就如同天上冷月一样高傲,垂眼便可俯瞰着众生疾苦,可众生疾苦于她而言,也只不过是天道注定。
她只管斩妖除魔,不管民生疾苦,百姓的需求于她而言,不过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样的神女,真的是他一直以来崇敬的对象吗?
他一遍遍对自己说,一定是的,神女本该如此。
但是,再后来……
他们同行多年,苏轻竹却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甚至对他保持着应有的戒心。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远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情绪,反而很冷淡。
大概是,这样的苏轻竹,也不是他心中期待的神女姐姐。
他以为,神女应当以众生疾苦为先,她懂得什么是怜悯,什么是同情,懂得怎样怀着善意对待百姓。
可他没资格要求苏轻竹。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回到那个人身边。
每每,他心中想着这些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姜挽月。
这样的念头一旦冒出便让他悔恨不已。
他后悔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刺伤她!
他痛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站在对立面对她说出那些话!
当他在太玄对她说出那些话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记得自己一口一个“妖女”叫着她,记得自己说的每个字。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同他开起了玩笑。
她成为当之无愧的神女了。
他痛苦地想,若是当初父亲的话他听进去了,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冲动?
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如今,当他来到大衍国,总能听见关于她的事。
他想要见她,却不敢,也没有脸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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