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已经把股份给我了。”
点点头,温书没说话,只是抬眸安静地看着医院外的一颗桂花树,花落枝桠,细碎的香碾灭在尘土中。
烟瘾犯了,盛京延摸出烟盒,食指拇指抽搓了搓烟身的几个英文刻字:Marlboro
万宝路香烟,几个英文字母拆开来是一句话:Ma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ce only.
男人总因为浪漫铭记爱情。
静了会,盛京延开口,他嗓音低,带着惯有的低沉,被秋风揉捻了一回,有些沙哑,
“我把股份转给你,你不用管公司的事,每年分红会有入账。”他决定的很轻松,仿佛这是和将自己捡的一毛钱硬币交老师一样轻松的事。
怔怔地看着他,温书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就听见他的声音。
“你不要拒绝,这是奶奶的意思,我也同意。”
“温书,没必要躲我那么彻底。”盛京延低眸看她,眼底沉静,如淡色水墨,平和无比。
心脏隐隐刺痛了一下,温书低头,轻抿唇角,轻轻回了一句:“好,我先替你保存。”
“嗯。”盛京延淡淡笑了下,有些苍白,他肩背宽阔,侧身却淡薄,很瘦,靠肌肉撑起骨架,靠墙站着,低头看她,轻问:“饿了吗,要吃点饭吗?”
摇摇头,温书没胃口,她找了把医院的石凳坐着,手心里抓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失魂落魄。
盛京延弯腰坐在她身边,静了会,他开口:“别难过。”
听见这一声,眼泪忍不住掉出来,温书伸手捂住眼睛,无声哭泣。
从十二岁那场地震后,世界上对她好的人就屈指可数了,不求回报对她好的人更少,沈奶奶是一个。
是那五年她撑不过去的时候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教她织毛衣,针脚细密,缝的每一针都是心血,她看她作画,在她画完后,用毛笔为她的画题诗,她夸她有天赋能成为大家,让她坚持。
那时温书对成名没有概念,但有人喜欢自己的画还是很开心,一来二去经常一个人往泽桉园跑,找沈奶奶聊天,画画,养花草,还有撸她家里的那只颜色雪白的猫儿。
有人老去,眼里都是对世界的包容,见山水都有自己的深意。
是她看着温书从青涩懵懂的小姑娘蜕变为温婉知性的姑娘,温和而有力量,柔软却从不软弱,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也懂得坚守。
所以温书潜意识里早就把沈奶奶当成自己的亲奶奶了,只要一想到她遭受病痛蜷缩在病床上的模样,她就难受。
肩膀轻轻抽动,温书俯下身去,眼泪还是从指缝流出,她咬着嘴唇,偏过头去,不想让人看见。
盛京延弯腰递给她餐巾纸,嗓音低哑:“你想上去看奶奶的话,我让他们出来。”
“书书,别难过太久。”
可以难过,可以哭泣,但是别陷入这种情绪太久。
“奶奶希望你向前看。”很想抱抱她,可想起奶奶的话,盛京延的手又垂下去。
他安静在那陪了温书很久,挡在风口,情绪始终淡漠。
等傍晚送温书上楼的时候,送她进病房后,自己转过身才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许颐清提了热粥上来,“自己发烧还没好完,又去吹冷风,晚上还学年轻人那一套,不吃饭,你这胃受得了吗?”
捂嘴轻咳了咳,唇色略显苍白,盛京延笑笑,“怎么,我不年轻吗?”
他指了指粥,“先给书书送进去。”
低骂了句,许颐清分出温书的那一份,抬头看盛京延,“您老以为你还像读书那会儿啊,二十出头,身体抗造,弄那么狠都没死成啊。”
许颐清把他的那份粥放在椅子上,提起温书的那份,“我先进去,你把旁边袋子里的大衣拿出来穿上。”
他还提了个塑料袋,装的衣服。
坐在椅子上,盛京延穿上那件黑色的大衣,喝了半盅粥,整个人才暖和了会,胃也不那么难受了。
那晚,医院灯火通明。
盛京延和温书还有盛勋北和关琦他们守在沈慈心的床前,和以往那五年过新年团圆时一般相聚。
他们陪沈慈心走过了漫长人生的最后一程路。
点滴输完最后一滴,沈慈心闭上眼睛,灯光变得模糊,一切声音都远去。
关琦铺在她身上哭得最撕心裂肺,原本睡着了的盛骏辉也被吵醒,不明所以地跟着大哭起来。
屋里哭声一片。
眼泪无声滚落,温书轻轻靠在沈慈心的床前,她握起她渐渐变冷的手放进被窝里,仿佛要维持住那体温。
盛勋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难得落了几滴泪,取下老花镜用手帕擦了擦眼泪。
唯有盛京延一直站在旁边,脸色透着病态的白,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一滴泪也没掉。
后面极度理性,他打电话通知殡仪馆的人明天来拉奶奶的遗体,连带着葬礼布置一系列事他都在开始操持。
熟练无比。
多年前那个大学还没毕业的青涩少年就是这样无比冷静地安排自己母亲火化,举行葬礼,下葬,墓碑上的字他亲手刻下,刻得满手都是鲜血。
在大雨中,撑着黑伞,他为自己的母亲献上了最后一只百合花。
狼狈哭送结束,盛京延拿了把伞,送温书下楼,他嘱咐许颐清送她回家。
临走前,他站在路口,撑了把伞,穿了一件黑色大衣,站在小雨中。
骨节修长的手轻敲了敲车窗,盛京延对温书轻轻开口:“死亡不可怕,别难过了。”
车灯亮起,黑色越野车打了个弯转身驶离。
冷风吹拂,盛京延站在路口,目睹那辆车消失,直到影子也看不见。
接下来几天,盛京延一人操持安葬沈慈心的事宜,在泽桉园总能看见他高挑清瘦的背影。
和温书再次相见是在沈慈心的葬礼上。
盛京延站在沈慈心的墓碑前,细雨绵绵,场内人都着黑衣,撑着黑伞。
黑色西装,细细的银丝框眼镜,桃花眼眼底漆黑,情绪掩埋很深,无人能读懂。
场内持久的沉静。
直到,谈谷撑着伞和温书一起出现。
关琦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冷冷呵斥,“什么时候,你这个早被休了的儿媳能带着其他男人来参加我们盛家人的葬礼了。”
转过身,盛京延看向他们,高跟鞋配皮鞋,黑色格裙和谈谷身上的黑西装,那领结打得周正,打的方式他无比熟悉。
他们俩人站在一起,仿佛天作之合。
场内无人敢说话,都在等着盛京延开口。
“让他们进来。”低低一声。
谈谷牵着温书的手走进来,走到沈慈心的墓碑前站定。
弯腰,温书将怀里的一束向日葵轻轻放在沈慈心的墓碑前,她虔诚地拜了三拜。
香纸燃烧成灰,白烟飘散在空气中,所有人默哀。
后面人群散去。
走出墓地,盛京延跟在温书身后,他轻轻开口:“温书。”
低沉嘶哑一声。
站定,转身看他,温书静静开口;“盛京延,有事吗?”
“谈谷对你好吗?”他低眸看她,那幽深黑眸里情绪辨不真切,犹如深海。
怔了下,温书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他一直对我很好。”
“那很好。”盛京延低低开口,嗓音沉哑,窥不出一丝情绪。
他转身,撑着黑伞的手骨修长冷白,腕表漆黑,整个人都融入黑色般冷漠。
“再见。”
压抑着,克制着,隐痛淹没在心底,这一声。
像与过去,十多年光阴彻底告别。
第51章 南山
◎南◎
那一晚, 阙姗在朋友圈里发了条说说。
一张图片是写给她的许先生:@许颐清,三十岁生日快乐,陪你度过的第一年。
配图是一张她和许颐清牵着手的照片,照片下有一个蛋糕, 白色奶油, 点着蜡烛。
许多人在下面祝福, 温书也跟着祝福, 顺带在网上给她买了礼物。
然后过了会阙姗就艾特她了, 直接在朋友圈里发。
哎嘿@ws,看我发现了什么, 你还不速速交代,我听说谈先生可是回国了啊。
图片是一份信, 就是温书写的那封和谈谷滑雪的信。
夕阳远缀山间, 她笑着扑进他的怀里, 他们从日落的地方往下跑,碎雪沾在裤脚上, 笑声传得很远。
都快忘了这封信的存在了,温书看见她拍的这张照片才想起,连忙去私聊她,让她把说说删了。
阙姗不情不愿地回好嘛。
过了会她就把说说删掉了,还不忘私聊她和谈谷的事。
这边, 林锋刚把照片截图,手机就被盛京延拿过去了,他盯着图片,字迹娟秀, 倾注爱意无限。
逐字逐字读完, 他捏着手机的力气加重, 眼眸沉静,光点黯淡,一句话也没有说。
林锋在旁边战战兢兢地问:“盛总,您还好吗?”
眼底情绪复杂,窥探不清,盛京延把手机还给林锋,嗓音很低,“没事。”
“刚刚交代你的事我说到哪了?”
呼出一口气,林锋看见他家盛总这样的表情,估计是放下了。
“你说S市的资金。”
“嗯,那边的山川计划,每年记得从我的个人账户下划百分之五的资金过去,如果我不在,找周寒笙审批。”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盛京延看向办公室外无边漆黑的夜。
指节微曲,他闭了闭眼,“划给温书的股份尽快完成,我的印章在保险柜第二层,密码是0807。”
“明天我打算回泽桉园,所有工作上的事都不要找我,找副总,他会处理好。”
起身抓起西装外套,盛京延抬步往外走。
林锋在身后喊,“盛总,您还没吃晚饭,以及许医生喊你去医院。”
“他说罗医师已经给你开好下一个疗程的药了……”
摩挲了下指骨的银戒,盛京延不发一言,径直开车出了商业园区。
往城南去,半个多小时后,他进了一家纹身店。
进门时闻见一股浓郁的茶香,他随手把西装扔在沙发挂架上,抬手解开衬衫纽扣往里走。
出来一个高个子男人,罗青和看着他,调侃地笑了笑,“稀客啊,盛总来了。”
微点下颌,盛京延神色很淡,“我画一个图案给你,你纹。”
胸膛左侧第二根肋骨处,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纹身的过程异常漫长,像一根一根细密的针扎在心脏上,血管破裂,鲜血直流。
出了纹身店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过了。
盛京延就在车里将就了一晚上,失眠心慌,心悸出冷汗,手抓着座椅背,不住痉挛。
他知道自己更严重了,可他还不能倒下。
维持镇定,他吞了两片安眠药,就在车后座睡下。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胃很空,又开始一阵又一阵的疼。
驱车直接回了泽桉园,他直接把离婚协议书摆在了书桌上。
关琦瘫软在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盛京延,“阿延,你竟然要我和你爸爸离婚!”
“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弟弟,你要是真赶我出这个家,你让俊辉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你弟弟才那么小,他才八岁!”
“你当初赶我妈出去的时候没想过今天吗?”冷冷一声,男人眼底尽是阴翳,“自己搬出去,免得我叫人来帮你们。”
盛勋北在旁边椅子上坐着气得捂住胸口,喊他,“逆子,你在么敢!”
喊了几句后,他气急攻心,直接就吐血了。
冷冷瞟了他一眼,盛京延脸色有点苍白,他插兜站着,低低宣判:“您老人家也搬出去吧。”
“我已经给您找好养老院了,也算保你老年无忧。”
“——咳!”重重一声,盛勋北在手帕上咳了一滩血出来。
盛骏辉听见声音哭着跑进来,抱着他妈一起大哭,佣人拦都拦不住。
一路上撞坏了好几个花瓶。
招了招手,出了了一个保镖,强迫带着关琦的手在离婚协议上按了红印。
“盛京延,你个杀千刀的!你奶奶一走,你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你这辈子不得善终,不得好死!”关琦哭着骂,保养得体的那张脸上此刻全是泪水。
“逆子,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东西!”盛勋北嗓音沙哑得要被撕裂,捂着胸口,后面一口气理不顺,直接气昏过去。
端起茶桌上的一杯龙井,盛京延看向关琦,眼底轻蔑,“你爸妈在乡下有套房,你带着盛骏辉回去住吧,别再回南浔,别让我再看见你。”
“当年,你们一起逼我妈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是报应。”
吹了吹水面的茶叶,盛京延淡淡饮了口,眼底似碎冰冷淡,一声一声如冰锥扎人。
“关琦,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装我母亲遗物和皮肤组织的跨国快递是你发的。”
“你那时就那么恨我?生怕我和你的儿子争家产,知道我有心理疾病还寄东西来刺激我,不就是想我死在那边么?”
“没想到我没死,而你的报应先至。”他笑笑,眼底一片冷漠。
关琦抱他脚哭着求饶:“求求你京延,我不能回老家,尤其是不能带俊辉一起回去,他得留着南浔,他要接受好的教育,他是有钱人家的儿子!他不能回去受苦,不能回去当农民!”
“求求你,以前那些事是我不对,求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了,求你别把我们赶出泽桉园!”
抬脚踢开她,盛京延深吸一口气,嗓音冷沉:“这片园子,留着没用,捐了吧。”
身后保镖前来一手拽起盛骏辉,一手把关琦往外拖。
救护车十多分钟后也来了,把盛勋北抬去医院,一群人散去,宅子里才算安静下来。
点了支烟,盛京延下楼,他独自去了沈慈心生前居住的阁楼,在那他给自己打了针镇定剂,抱着沈慈心缝给他的围巾睡着了。
这些天,无数人说他冷血,连照顾自己那么多年的奶奶走了也没掉一滴眼泪。
可他从小便知道,在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面前掉泪,只会让他们痛快,让他们抓住弱点。
这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奶奶,小猫和母亲都在,在一间温馨的平房里煮饭,雪白的猫儿绕他脚踝,一直喵喵喵地叫。
林弈秋穿着高跟鞋,一件红裙很漂亮,扎着头发手里捧着书本回来,像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一般。
她很兴奋,刚听完学术界某大牛的讲座回来,抓出纸笔就开始在上面写物理公式计算,顺便把还在弄模型的盛京延抓过来给他一顿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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