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武闻言,眉宇间动了一下,浮出些不悦与不甘。
他是武将世家出身,又是武状元,一直希望可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在朝中大放异彩,荣耀门楣,为整个家族增光添彩。
可北平王镇守北地,明明好几次就要败北逃窜,偏偏阴差阳错地反败为胜,名气越来越大。
好不容易等到了北平王受伤的消息,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出征……
不想,反倒是其独女领了将军之职,甚至还被封了镇北将军。
如今他已三十有余,从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一身功夫,只能在这里教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这怎么能让人不生气?
而他的机会……
正是被眼前的人给偷走了。
一个女子,即便身为北平王的女儿,会些武艺,又怎么可能担得起将军之职?
又怎么可能亲自上战场厮杀,有大退敌军二百里的能力?
更何况,她只有十九岁。
他从不相信,郡主能有这种实力。
听见枫黎堂而皇之地把“皇上亲封的镇北将军”拿出来说事,心中更是不忿。
但他不屑与女人置气,便压下了气性。
他言之凿凿道:“臣并非质疑郡主,方才只是说在外领兵作战是将军与副将、兵士们上下齐心的结果,不能完全等同于个人的实力,许是殿下误会了。”
目光扫过枫黎手上未开刃的长剑。
他又道:“还望郡主放下武器,皇上想必不愿见到郡主再舞刀弄枪,您说是吗?”
魏武说得有礼,却不是什么好话。
绪白听得拳头都硬了。
这不就是在说郡主日后只能相夫教子么!
郡主一身武艺,岂会困在深墙之中?
她上前一步,不悦道:“皇上的心思,也是你能猜的么!”
姜昊玉跟着说:“没错!父皇的心思岂是你能猜的?”
他知道魏武话里的意思,可他觉得,郡主可能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就像他不喜欢被拘着上课、被寄予厚望一样。
“皇上愿不愿意见我舞刀弄枪我不知道,但我想,皇上若是知道有人质疑他识人不清……”枫黎拉长尾音,并未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我知道魏将军有鸿鹄之志,被殿下说是花拳绣腿必然是心中不快,如今我已回京,那便祝将军终有一日得偿所愿。”
她不仅没有挥剑上前,反而在姜昊玉不解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反手一掷,便将长剑利落地归于剑鞘之中。
魏武以为她心知不敌便主动认输了。
他心中发笑,一个只知道拿皇上来压他的女人罢了。
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回来相夫教子。
不想,枫黎却又轻笑着开口,嗓音清脆:“未开刃的剑,唬人罢了,上不得台面。”
明面上说的是被她归鞘的长剑,话里的意思却显而易见。
魏武呼吸一窒,火气拦不住地“蹭蹭”往上窜。
这个女人!
他碍于郡主的称号,碍于宫中动武多有不便,主动给她台阶下,她却如此羞辱于人!
演武场本就是比武的地方,他在此处过上两招又如何?
即便是皇上问起此事,就说见到镇北将军讨教两招,皇上必不会怪罪。
他定要给这位大言不惭的郡主一点颜色瞧瞧!
“郡主说得潇洒,臣倒是很想见识见识镇北大将军的身手!”
不给枫黎反应的机会,他手腕一翻,持刀上前。
嘴里倒是有礼:“郡主,得罪了!”
枫黎目光微凛,在听见破空风声的瞬间就错开了脚步。
银光自面前划过,她微不可察地挑了下唇,嘲弄显而易见。
这点气都沉不住,上了战场也是害将士们送死的莽夫。
她脚尖一勾,便挑出方才的长剑,躲闪的同时握在掌中。
转眼间,金属碰撞的铿锵声音响彻整个演武场。
两个小皇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胆子小的那个吓得直往姜昊玉的身边钻,生怕自己被卷进纷争里;胆子大的已经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嘴里“哇”了好几声。
“皇兄,魏将军平时果然只教我们一些花拳绣腿,看家本领都不教我们!”
“你们两个还小,是应该学些简单的。”
姜昊玉看出枫黎很明显压了对方一头,得意地挺直腰板。
他不爽道:“可我已经成年,他却还像小孩子一样敷衍我,实在让我不爽。”
不知是看他性子不稳重,还是对他的身份有所顾忌,又或者是魏将军对教导他们这件事颇为不屑……总之,自从前任武师傅告老回乡后,他对这位新的武师傅很是不喜。
他蹙蹙眉头,又在看到枫黎时舒展开来。
郡主姐姐的武艺果然出众,还不如叫郡主姐姐来教他呢。
没等他多看几眼,就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很轻,有序,符合宫里的规矩。
但很显然有些急躁。
“郡主,魏将军,请停手!”
陈焕抬高嗓音,在刺耳的打斗声中划破个口子。
即便已经有所收敛,还是能叫人听出按捺着的火气。
魏武心头一跳,连忙在输掉之前停下动作。
他不喜阉人,但怕陈焕背后与皇上多嘴,不敢不听。
“陈总管。”
枫黎手腕翻转,将长剑收拢身后,冲陈焕颇为客气地点了点头。
她道:“陈公公怎么还来了。”
他怎么来了?
他敢不过来么!
陈焕额头上青筋直跳。
除去五皇子,剩下两位皇子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
别说是这样年纪尚小的皇子了,就是三皇子去校场代皇上视察,身边都是将士环绕,生怕刀剑无眼,真刀真枪中发生什么意外。
眼前这两位可真是行,皇宫之中,竟然就在两位小皇子面前这么来!
就算没有伤了碰了,给皇子吓到了做噩梦都不是小事!
“刀剑无眼,二位将军动真格的,怕是会吓到几位皇子殿下。”
他压着嗓子开口,目光在枫黎脸上停了两刻。
还以为这位郡主在太后身边陪伴,终于消停些了。
谁想到,才过几天,就整了这么一出!
“陈公公放心,我没使要人命的杀招,武器也是未开刃的。”
枫黎收好剑,转身放回武器架上。
她走近陈焕两步,认真道:“这里怎么说也是皇宫,我收着力道呢,不会乱来的。”
“……”
陈焕额头上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亏她还知道这是皇宫呢!
简直是……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第八章 扶住了陈焕的腰。
-
姜昊玉性子是挺跳脱,但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挺会“看人下菜碟”,碰见好说话的就放肆些,碰见不好说话的么……
见陈焕脸色不好,他立刻有所收敛。
谁叫陈焕被父皇倚重呢,他可不想什么事都传到父皇耳朵里。
他来到枫黎面前,好声说道:“陈总管,是我叫平安请郡主姐姐过来的,要怪就怪我,你别和父皇说郡主姐姐的不是。”
陈焕的眉头动了动。
他道:“奴才怎会说郡主的不是。”
其他人听着没觉得有什么,可这话……
枫黎怎么听都觉得阴阳怪气的。
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
最初见陈焕对她态度略显奇怪,她还以为是皇上那边有什么。
可跟太后相处数日,见过几位皇子、嫔妃,还见过皇上一次,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陈公公对她,应该是私人恩怨。
可她儿时就到了北地,以前从未见过陈焕,更何况恩怨。
说是恩怨似乎也不对,陈焕看她时眼里并无厌恶与恨意。
他好像只是……
单纯的不想见她,想避着她,却不会害她。
她自诩聪慧,不论是战场上还是军营里,都能将人心看得通透。
倒是陈焕叫她看不明白了。
“魏将军,咱家知道你见了郡主难免想要切磋一番,但宫里不比校场,往后还请将军慎重。”
陈焕又与魏武说了话,语气依然客气,却有微妙的不同。
那一点点不同,让他一下子从低眉顺眼的奴才,成了传达皇上旨意的近臣。
个中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魏武自知莽撞了,低头应了句:“陈总管说的是。”
他用余光刀了枫黎一眼,心说,怎么就着了她的道,先动起手来了?
先动手的人总是理亏的。
陈焕转头,冲枫黎欠身:“也望郡主慎重,不要让王爷担忧。”
“好好好,我听陈公公的就是了。”
枫黎说完,又对魏武笑了笑。
她说:“将军功夫不错,若是到战场上历练十年,说不定有机会跟我打个平手。”
魏将军拳头一握,被讽得脸色直发黑。
要不是陈焕就在面前,他真想再抄起家伙跟这个女人恶斗一场!
“郡主莫要欺人太甚!我倒是好奇,老王爷知礼守礼,怎会教养出你这样的女子!”
枫黎反问:“说句实话,怎么就欺人太甚了?”
陈焕见状,眼皮“突突”直跳。
呵,这性子真是像啊。
梦里她还是个宫女的时候,就知道占着他的身子跟人斗气,还跑到他面前献宝似的……
等等,他怎么又往这处瞎想了!
因为胡思乱想而不经意翘起的唇角,蓦的被他压了下去。
“武课既已结束,几位殿下也疲了,你们几个送殿下们回去。”他敛了敛神色,对一旁的太监说完,又对魏武道,“将军也辛苦了,咱家差人送将军出宫。”
魏将军低哼一声。
到底是有几分理智,心知今日自己动手在先,纠缠起来对他没有好处。
他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便不再与枫黎说话,转身离开了。
在他身前引路的太监战战兢兢的,生怕卷进事端里去。
枫黎见状,微抿了下唇。
陈公公的话,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用。
一句话就把人轰走了,可见魏武对他有所忌惮,更可以看出他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姜昊玉看看陈焕,又看看枫黎。
眼珠一转,拉住枫黎的手腕就往外走。
他说:“郡主姐姐随我一同去见皇祖母吧,父皇吩咐过我,要多陪陪皇祖母呢。”
陈焕看着两人带着下人离开,扯了下唇角。
这位五皇子,看起来大咧咧的,其实古灵精怪心思可不少。
只是他的心思都没用在“正地方”罢了。
枫黎被姜昊玉拉着窜了好老远才停下。
她笑道:“真会找理由,我初来乍到都知道太后每月都在今日礼佛,不喜欢人打扰,陈公公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知道又怎样,总不能因为这个不让我们走吧?”
姜昊玉擦擦额头上的薄汗。
他嘀咕:“希望他不会到父皇面前告状。”
就算得跟父皇汇报……也得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偏着他们些吧?
唔,汇报也好,最好把那个魏将军狠狠骂上一顿才是。
他心中低哼,收敛起小性子,颇为认真地对枫黎道:“郡主姐姐,我得回去见母妃了,今天见你武艺高强、英姿飒爽,又叫魏将军吃瘪,我开心得很,感谢姐姐今日随平安过来,若父皇真的问起什么,也都是我的不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郡主姐姐放心。”
“这么客气做什么,不过是小事。”
枫黎见他板正起来还挺不适应,不由得笑了笑。
她道:“就算殿下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那是自然,以后郡主姐姐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姜昊玉眼睛一亮,似是更开心了。
-
枫黎与姜昊玉分开,便往永安殿的方向走去。
绪白跟在身边,笑道:“五皇子看似幼稚,实际上心眼可真是不少。”
枫黎笑看了香阳一眼,抬手轻抚在绪白背上:“回去关起门来再胡说。”
香阳低着头,却跟感受到她的目光一样,往后缩了缩肩膀。
绪白连忙找补:“是绪白胡言乱语,郡主恕罪。”
她怎么忘了她们身边还有个宫女了。
“没事,此处就我们三人,又怎么会被第四个人知道。”
枫黎笑了笑,收回落在香阳身上的视线。
她记得来时的路,便自己走在最前面。
才走过一条宫道,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宫中械斗都不知道拦着,要你们有什么用!”
陈焕的嗓音不大,却十足狠戾,叫人一听就能想象出他面上的阴翳。
“可小的们哪儿敢拦郡主……”
“还敢顶嘴!”
声音抬高了几个度,不由得暴露出些许尖锐。
陈焕缓了一下,压着嗓子道:“郡主仁慈,你们挡在前面,还能真砍了你们不成!可你们不拦,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伤着了皇子们,你们有几个脑袋?!”
枫黎听见“郡主仁慈”几个字时,扬了扬眉头。
嗬,真没想到,陈公公处处躲着她,背后却没说坏话。
她饶过宫墙,扬声笑道:“陈公公在我面前脾气不错,没想到背地里气性这般大啊。”
早就觉得陈焕有几次要在她面前炸毛,却次次都被他压了回去。
这回倒是确认了她的直觉,陈公公果然是个尖酸刻薄的脾气。
陈焕心头一跳,就跟被人撞破了什么似的,少有的浮出一丝不自在。
他敛眉,脸上的不悦与戾气还未落下,使得有几分颜色的面容看上去很是阴沉。
“伺候主子,管好下人,是奴才的职责。”他开口,语气已经平和不少,“不管何等面孔,都是为了更好地侍奉皇上与各位主子罢了。”
枫黎一脸了然地点点头:“噢,陈公公巧舌如簧,这么说也对。”
她扫过陈焕染了薄红的耳尖。
不知道是冻的,是羞恼,还是刚才气的。
“郡主过奖,同郡主方才一样,实话实说罢了。”
陈焕怕自己总是胡思乱想,不欲与郡主有过多的相处,便别开了身子。
不想,头脑中倏忽一阵晕眩,他本能地扶了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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