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焕眼珠微动,看似认真,却说了句俏皮话:“不了,奴才怕自己坐在那儿,郡主便无心认真回信了。”
“呵……”
枫黎笑着瞪他一眼,又点点头。
她说:“你说的也没准。”
她一目十行地快速看过去,皇上和公主很大程度上与她说的是同一件事。
皇上开始推行改革,先允许女子担任一些简单易上手的公职,可以一边学习一边了解办事流程,这种职位虽然大多数都只是编外人员,银钱较少也并无权力,但可以以此逐渐渗透,先让人习惯有女子出入内外,更重要的是,这样阻力较小、更容易推行下去。
给她写信是希望她大力支持,以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力在北地率先呼应他的改革。
而公主如今做了京中的表率,成为大燕第一名女官。
身为公主,反对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当面为难,整体上还算顺利。
公主的信,主要是跟她吐槽碰到的奇葩人与奇葩事,最后再跟她表态,表示不论多难,都一定会向她学习,绝不会退缩。
枫黎提笔,略作思索后开始回信。
她做事时注意力非常集中,眉头微敛,很快就沉浸其中。
洋洋洒洒写了数张纸。
陈焕见她进入了状态,没敢过多打扰。
将墨磨得差不多了,就悄悄退出,回到卧房去了。
他洗漱后坐在铜镜前,盯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
郡主回来后什么都没提。
看来郡主整日不在城中,回城时又已经入夜、街上少有人行走了,还不知道百姓们已然知晓了他的身份,还对他有些微词、议论纷纷。
是他特意叮嘱全府上下不要把烦心事告诉郡主的。
明明是他自己的意思,此时孤零零回到卧房,心头还是浮出一丝酸涩。
微妙的失落感很难形容。
真想跟从前一样,一点儿小事破事、一点儿不满意就跟郡主埋怨,要郡主的安慰。
他还是更喜欢被郡主抱在怀里哄,什么事都靠郡主去解决。
遇见郡主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他自己在宫里过了二十多年,跟现在一样孤零零,甚至比现在还差。
但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一切都可以靠他自己。
他变了,被郡主宠坏了。
碰到事儿不想自己解决也不想自己承担,习惯了背后有郡主托底、安慰他、哄他,把世上一切好听的话说给他听。
这才多长时间啊,他就习惯了那些。
若有朝一日彻底失宠,真不知道他怎么活。
眼底浮出水光,他低头抹抹眼角,从抽屉里拿出了面脂。
郡主好颜色,他至少别让脸老得太快。
北地气候与京城不同,总觉得自己的皮肤干得厉害。
手指一勾,挖出细腻的膏体,一点点在脸上抹匀,顺带着脖子也抹了抹。
涂完这一瓶,他又拿出别的,按照掌柜说的用法一点点用。
正认真顾着自己的脸,门突然被人打开。
他下意识把那些瓶瓶罐罐往里藏。
总是羞于让郡主知道他一个……
算不得男人的男人在偷偷涂来抹去的。
“躲什么?”
枫黎已经回完信,关轻轻好门,来到陈焕身后。
圈住陈焕的脖颈,下巴搭在他的头顶上。
她笑道:“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不会还在因为沈知乐的话而胡思乱想呢吧?”
说着,她垂头,吻了吻他的唇角。
“陈公公不老,好看着呢。”
陈焕不知为何,眼眶蓦的一酸。
可能是白天受了委屈吧,郡主越是对他好,他就越是软弱。
他眼眶发软地呼出一口气。
沉默片刻,抿抿唇,忍下那股委屈。
因为他,百姓对郡主的私生活都有了议论,又怎能再让郡主为他烦心呢。
他装作无事发生,低低地哼:“郡主就知道哄奴才。”
说话间,转身搂住了枫黎的腰。
“不哄你哄谁?”
见陈焕主动过来黏自己,枫黎摸摸他的头。
她打心底里喜欢陈焕跟她撒娇。
手指穿进他的黑发,指肚在头皮上轻轻地摩擦。
她很享受这种温馨的安宁感,温声道:“我早习惯这里的气候,你初来乍到,没有过冬的衣裳吧?等过了这段忙碌的时间,带你去量身定制几身。”
“……”
霎时间,陈焕回想起今日百姓们看他的眼神和铺子里发生的事。
本来已经将痛苦按捺下去,这么一下子,又汹涌而至了。
他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所有人都把他视为异类。
没人觉得他配得上郡主,即便郡主抱着他骑马入城,人们也只觉得他是奴才。
更不会有人觉得他们会长久。
怕是所有人都盯着呢,看他什么时候被郡主厌弃。
一整天的坚持,在外说得大大方方,却在窝到枫黎怀里的时候没了骨气。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有那么一刻特别特别想怪郡主、想埋怨她。
对他不好的是那些人,他却只想把气都撒在郡主身上。
想锤她的肩膀,想气呼呼地哭着跟她胡搅蛮缠,说一堆他明知没有道理的话,然后……
等着郡主耐心地好声哄他,把天底下最温柔的情话说给他听。
谁都不知道郡主对他那样好,在府中时时刻刻都把他放在第一位;
谁都不知道郡主喜欢在夜间与他缠绵,喜欢他残缺的身子,喜欢他扬声喘息。
他们以为他是上不得台面的臭阉人,偏偏郡主宠他。
真想让所有人都瞧见郡主宠他的模样。
可他又怕自己太不听话,失了郡主的宠爱。
他怎么就……
偏偏生了个尖酸刻薄的性子呢。
他不像沈知乐,有家世有背景,还有沉稳的性子,在郡主面前从不胡闹。
人家落落大方的,多有大家风范啊。
陈焕停了半晌,性子一横,破罐子破摔道:“不然郡主纳沈知乐入府吧。”
说了这话,莫名有种快.感自心头升起——
一种自残让别人心疼的快.感。
仿佛他给了自己一刀,就能换来一点儿怜惜。
枫黎抚在了头上的手掌一顿。
唇畔的笑意消退。
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陈焕背脊僵了僵,隐约察觉到了她的不悦。
他别开脸,忽而有些心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枫黎这回真有些生气了。
她对陈焕那么好,一切让他心里不舒服的事他都不会做,对沈知乐也是一样快刀斩乱麻。
可换来的,竟然是他一句纳旁人入府?
她面色微沉,食指抵着陈焕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
“你再说一遍。”
陈焕的眼神一直使劲儿躲避她。
又有水光在眼眶里打转。
“……”
陈焕在她面前总是很爱哭。
生气时哭,高兴时哭,委屈时也哭。
这回自己撒气说了句错话……还是哭。
弄得跟她欺负了人似的。
他真像是水做的,好似一掐就能掐出汁水来。
“陈公公。”
开口时,陈焕的眼睛闪了闪。
她沉声道:“劝你在我真应了你纳人进来的建议之前……”
“好好哄哄我。”
陈焕见她说真要纳人进来,先是生气惶恐,一口气狠狠提了起来。
继而忽的一下又泄了气,纳过闷来——
郡主这是叫他哄的意思??
他有些疑惑,看着枫黎眨眨眼睛。
枫黎倒数:“三……”
“奴才错了!”
陈焕也不管自己理解的对不对,抢着迅速认错。
枫黎一直低头看着他:“还有呢?”
陈焕见她面色缓和,劲劲儿的小性子又爬上来了。
他别开脸,低低地哼了一声:“奴才叫郡主纳人还不是为郡主着想,别家那些大娘子主动说起纳妾还要被夸赞贤德呢。”
“二……”
陈焕赶忙道:“奴才又错了!”
他说完,又莫名生气。
是啊,他那么大度,凭什么反倒是他开始道歉了?
他抬起头凶巴巴地瞪向枫黎,又在与她眯着的双眼对视时,心虚垂眸。
抿抿嘴巴,还不自觉嘟了一下,好像敢怒不敢言。
枫黎都幻听出了那一声气鼓鼓的“哼”。
她命令:“接着说。”
“奴才胡说八道,郡主甭跟一个下贱的奴才一般见识。”
“是奴才耍浑,不该提起旁人的。”
“奴才知道郡主对奴才好,干干脆脆地拒绝了沈小公子,都是奴才心眼比针尖还小,非得不停地跟他比,郡主就原谅奴才这一次吧,别生气了。”
枫黎很少听见陈焕说这些。
一般这种表白、哄人的话,全是她说给陈焕听的。
这回两人互换一番,听得她心里冒了甜水。
她抿唇,却压不下唇角的笑。
“奴才一心一意喜欢郡主,郡主是知道啊。”
“奴才只是……太喜欢郡主了,生怕郡主哪天厌弃奴才了……”
陈焕一开始说得气呼呼的,越到后面越是委屈。
他为了讨郡主喜欢,为了学着端庄大气有点儿“正夫”的样子,忍了好些天不耍性子不生气,把自己该做的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就连今天出门被所有人看不起也独自忍下来。
到最后,却变成他在道歉。
他带着重重的鼻音呼出一口气,不想再说话再道歉了。
扶在脸上的手指往后移。
枫黎弯腰,渐渐与坐着的陈焕平视。
陈焕还以为她又要让他“接着说”,却听到眼前一声叹息。
枫黎抚了抚他的耳朵,往前吻在他唇上。
她哄道:“所以陈公公到底为什么那么说啊?我听了会生气也会难过的。”
陈焕没忍住,一下子抽泣出声。
他扑进枫黎怀中,染着哭腔委屈吧啦地告状道:“百姓们都知道奴才的身份了,所有人都指指点点的,觉得奴才这等不男不女的臭阉人配不上郡主……”
第六十章 不自觉地往她怀里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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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还有百姓对奴才指着鼻子骂。”
“还有那沈知乐……”
“之前他说奴才恃宠而骄, 郡主早晚厌弃了奴才。”
既然开了头,陈焕就把最近这十来日的委屈通通说了出来。
他窝在枫黎怀里,一句一句地细数、告状。
恨不得掰着手指头数着数, 一丁点儿都不能落下。
枫黎听大概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还以为陈焕是近来掌管府中之事越发上心才会有那些变化,觉得他满心满脑子都是府中之事不爱跟自己撒娇了, 还担心他累着了……
谁想到是自己委屈吧啦地忍着不跟她说?
她又气又笑,问道:“这些怎么不早说?”
是有些气,而更多的是心疼。
千夫所指的感觉, 她比多数人都懂。
她明白陈焕的感受。
“有我在, 还能让你受了委屈么?”
她蹲在椅子前, 抬手帮他擦掉眼角的泪珠。
她越是温柔,陈焕就越是绷不住情绪,委屈跟潮水似的往上涌。
他眨眨湿润的眼睛:“奴才不想惹郡主烦心。”
其实更主要的是想讨好郡主。
他觉得自己乖顺省心一些, 可以让郡主多喜欢一分、对他的好多停留片刻。
但他没好意思说。
“现在我就不烦心了?”
陈焕想听安慰, 不想被一句反问噎了喉咙。
他气得故意“噢”了一声, 阴阳怪气起来:“那奴才又错了。”
“怎么, 现在开始阴阳怪气的, 不忍着了?”
枫黎板着脸, 做出一副训斥的模样。
这回她是真有些不悦,得让陈焕记得, 她也会生气。
有些话是不能随随便便说的。
陈焕在她脸上扫了一圈。
以他对郡主的了解,应是被他先前的话惹着了些, 但没真跟他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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