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这帖需要圆笔藏锋,领会其中真意,姜蕙呼吸轻轻,待写完最后一句“山阴张侯”过后,将羊毫搁在紫檀木笔架上,又由晚菘伺候着净手毕,才淡淡道:“知道了。”
这看似不起眼被皇帝随意赐下的沉香木,会是一粒种子,在某日他拿到罗运来详查内使司过后递上去的密折时生根发芽,以皇帝一向的多疑为养分,茁壮成长。
皇帝让罗运来查死人,自然就表明了他绝不放过一丝线索的决心,罗运来又怎么会不去看看四月间自皇城运送至五台山的礼单呢?
而皇帝既然自始至终都怀疑太后的死不简单,又没查出什么东西,必然会将目光转向一切可以说是巧合的东西上。
山火骤起,太后为何没能逃出?想必皇帝案上的密折一定写着夜深人静 ,未能及时发现。
为何未能第一时间逃出呢?太后枕着助眠的沉香木引枕入睡,睡得沉了,被身边人唤醒得慢了一些,也是正常的。
姜蕙接过晚菘递来的柔软绢帕,细细擦拭干净手上的水珠,露出淡淡的微笑。
若同时有指向皇后和阿娘的不利“巧合”在,陛下会如何选择呢?又会认为姜蕙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自华阳诞生过后,皇后越发坐得住了,她在暗中酝酿的事,一定不要让人失望才是。
之后却不宜再做什么动作,过犹不及,反倒将陛下的目光吸引过来得不偿失。
“安置吧。”
姜蕙起身往内室走去,脱掉厚厚的衣裙,换上柔软的寝衣,躺到暖和的绸被下面,突然问正准备吹灭蜡烛的秋葵道:“皇后怎么会想着给太后娘娘送沉香木引枕呢?”
秋葵微微一愣,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低声回话道:“许是因太后娘娘睡不安稳?听闻五台山夏日里蝉虫也多,夜里不好安睡。”
姜蕙点点头,笑道:“睡吧。”
时光如逝水,姜蕙在瑶华宫养身体,王氏继续做她贤惠宽和的皇后,一时后宫里原先未能出头的妃嫔们各施手段,你方唱罢我登场,让建昭二年余下的日子和整个建昭三年都过得热热闹闹。
等刘太医宣布姜蕙身子大好的时候,距离建昭四年,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样长的时间,按理说罗运来早就应该调查清楚那些死在大火中的宫人,但皇帝却一直引而不发,似乎在连番的调查下,终于相信了太后是死于偶然的天灾。
姜蕙也真正当做不知道这事,做着她身子病弱闭宫静养的昭贵妃。
这一日,她坐上许久没用过的贵妃辇驾,自瑶华宫出发,往凤仪宫请安。
随着太监的通报声,小宫女为她打起帘子,里头的妃嫔们错错落落向她请安。
“妾请昭贵妃娘娘安,昭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除了又升回才人位份的冯萍萍,还有好些生面孔在里面,应是这一年来从底下升上来的小妃嫔。
“起来罢。”她略扫了一眼便唤了起,往空了许久的位子走去。
鸣鸾殿花厅的座次又变了许多,除了姜蕙、德妃、和妃仍然坐在最前面,升到贵人位份上从绣墩挪到圈椅上的又多了几位,包括罗柔在内。
皇后依然待人齐后才从暖阁转进花厅,笑着关心了许久未见的姜蕙一番,说起近来的大事。
她道:“近日接连大雪,听闻不少百姓遭了灾,咱们身在后宫,也应为陛下分忧。”
见底下众人没有反应,皇后呷了一口茶,继续道:“本宫已令宫掖司裁减用度,今年余下这段时日,各宫份例都减上两成,节省的银钱便送去宫外救灾,诸位妹妹可有异议?”
皇后话说到这份上,众妃嫔自然不敢有异议,孙贵人笑着道:”皇后娘娘仁慈体贴,是我大周之福。”
能来凤仪宫请安的都是才人位份上的,削减两成份例也算过得下去,反而是没资格前来的小妃嫔会活得更艰难些,但救灾是好事,大部分人都是不会为她们去当出头鸟的。
姜蕙将手中瓷杯放下,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只是各宫都削去两成,冬日里有些妹妹可能炭火都不够,不若才人位份下的就免了,不足之处由瑶华宫补齐便是。”
殿内霎时静谧,低位妃嫔们低下头去,心中暗暗道:昭贵妃娘娘甫一来凤仪宫请安,就跟皇后娘娘呛上了,这样一来,这件功德事怎么也得记上昭贵妃娘娘的名字,不知皇后娘娘又会是何反应?
皇后却并不生气,做出思索的模样,笑着点头道:“是本宫考虑不周,多亏贵妃妹妹提醒,只是本宫身为一国之母,怎么能让贵妃妹妹补足银钱,才人位份下的那两成,便由凤仪宫补齐吧。”
姜蕙闻言,并不坚持,浅浅一笑,道:“皇后娘娘仁德。”
火花未起就消弥于无形,让底下的妃嫔们好生失望。
一场请安毕,姜蕙在众妃的恭送下坐上玉辇,一手托腮,懒懒靠在帘边,回想皇后的举动。
倒是愈发沉得住气了。
回到瑶华宫,秋葵为她脱下斗篷和兜帽,低声道:“主子,奴婢方才瞧见,罗贵人像是有些不耐殿中的气味。”
天气寒冷,鸣鸾殿自然摆了足够的炭盆,又燃了皇后一向喜爱的安息香,味道并不难闻,只是闻久了,确实有些憋闷。
秋葵特意提出来,自然不是看花眼,姜蕙微微颔首,轻声道:“暂时不必管她。”
罗贵人是个有野心的人,姜蕙几次布局她都很是配合,但相应的,她也能从中窥见一些隐秘的事情。
为自己做事的人,姜蕙并不会太过无情无义,只要她能通过考验,自然能安稳下去。
但若是她有些别的心思,姜蕙不会留她太久。
——
附已出场还活着的妃嫔表-建昭三年冬版(马上新一轮选秀怕你们搞不清楚)
第110章 巴掌
建昭三年年末的大雪只持续了一旬左右,但它带来的影响却绵延至建昭四年整个春日。
上京京郊的百姓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再往北的连州情况还要差些。
往年这种状况,镇北关外的匈奴一定已经蠢蠢欲动打上门来,但他们在互市里得了好,如今便只敢私下劫掠,不敢打着王庭的幌子光明正大来犯,天气实在太冷,整个匈奴主力都往西北边迁徙,同西羌抢起地盘来。
因而,皇帝陛下暂时倒将匈奴放到了第二位,忙着安抚受灾百姓、派人修筑倒塌的棚屋,又开了上京广平仓分发种粮,以便百姓们及时将彻底冻坏的冬种更换,不耽误来年的收成。
在这件事上,有一个女子却出了名。
她姓蒋,其父为从五品太常寺丞,其时正于京郊普罗寺为亡母祈福,因突发大雪,许多前往普罗寺的夫人被困在山间,这位蒋家姑娘不辞辛劳,随僧侣们到处奔走,搜寻救助被困山中的众人,更是帮着熬煮姜汤,最后把自己累倒在了药炉边。
一时之间,蒋氏女仁义之名,上京皆知,就连深宫中的姜蕙,也听到了这位蒋姑娘的名头。
“不出意外的话,往后见着这位蒋姑娘的日子就多了。”
已近三月,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正适合取些晨间清露泡茶。姜蕙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摆弄茶具,自己给自己泡茶喝。
山楂为她递上茶匙,叽叽喳喳道:“主子是说,这个蒋姑娘是故意为自己造势?”
姜蕙笑看她一眼,轻声道:“蒋姑娘确实行了仁义之举,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总归是善行。”
“哦。”山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这回秀女入住储秀宫,咱们还要做些什么吗?”
“不用。”姜蕙微微摇头,将紫砂壶中的茶水轻轻倒入杯中,淡淡道,“此次皆为官家女,其中有些同宫中妃嫔很有些因缘,咱们看着就好。”
事实正如姜蕙所说,复选过后,秀女们住进储秀宫不足一日,就出了事。
喜儿脚步匆匆行走在储秀宫中,身后跟着位背着药箱的太医。
他们是走的小道抄近路从太医院过来的,毕竟事关某位秀女的脸,若是没能及时诊治,恐怕这位秀女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此次负责规训的仍然是秦嬷嬷,她立在沁芳阁里,见喜儿带着太医过来,对躺在床上用绢帕捂着脸的秀女道:“卢小主,让太医看看吧。”
卢秀女听了这话,连忙点头,从床上坐起来,将绢帕轻轻放下,露出一张长相温婉的美丽脸庞,只是这张脸,却有着不少的划痕,有些还沁着血珠。
“多谢秦嬷嬷。”
秦嬷嬷微微颔首,转过身去为太医挪开位子,没能注意到卢秀女眼中一些隐秘的期待。
但即便注意到了,秦嬷嬷也不会在意,她这一辈子,见过的秀女多了,不管抱着什么心思进宫来,只要在这储秀宫里不犯事,那就与她无关。
秦嬷嬷出了沁芳阁,对等在外面的小宫女道:“孙小主在哪?”
那小宫女福了福身,恭声道:“嬷嬷,孙小主还在流云榭自己的屋子里。”
秦嬷嬷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在卢小主这守着,待会儿太医出来问问情况。”
便脚步一转,往流云榭去。
刚进了门,便听到孙秀女趾高气扬的声音——
“那瓷杯打碎就打碎了,她做什么不好,偏要过来同我理论,这下好了,脚一滑摔倒了,还把脸伤了,真是晦气!到时候别又同秦嬷嬷说是我故意划伤她的脸才好!”
秦嬷嬷面色未变,进得屋内,朝几个聚在一起的秀女福身一礼,对坐在桌边一身茜红色锦裙、长相娇艳的女子道:“孙小主,请随奴婢来。”
孙晴云蓦然站起身来,脸上微有不自然,不过片刻又恢复骄矜的模样,扬着下巴道:“秦嬷嬷,你不会真以为是我故意推倒卢氏让她摔在碎瓷片上的吧?当时这屋里的人可都看到了,是她自己脚滑!”
“是啊,秦嬷嬷,是卢姑娘自己摔倒的,我们都没人去碰她!”屋里的秀女们都附和着道。
秦嬷嬷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孙小主,请随奴婢来。”
孙晴云瘪了瘪嘴,跟在秦嬷嬷身后出了流云榭,一路往储秀宫正殿走去。
秦嬷嬷不说话,孙晴云却静不下来,她重复道:“秦嬷嬷,真的不是我,我只是不小心碰倒了她面前的茶杯,根本没推她,是她自己脚滑!”
顿了顿,见秦嬷嬷没有反应,提高声音道:“我可是当朝大理寺卿的女儿,你不能黜落我!”
秦嬷嬷脚步一顿,终于开口道:“孙小主误会了,奴婢唤您过来,是有贵人想见您。”
“贵人?”孙晴云吃了一惊,见秦嬷嬷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只好闭上嘴巴,狐疑着跟在后面踏进了正殿花厅。
花厅里,默默坐着吃茶的,却是蒙着面纱的孙曼云孙贵人。
秦嬷嬷对她一礼,悄悄退出殿外,留姐妹两个叙话。
孙晴云却霎时变了脸色,厌恶道:“是你?”
孙贵人放下茶杯,轻声道:“不敬宫妃,不尊长姐。画眉,掌嘴。”
“是!”画眉立即应道,撩起袖子迅速打了来不及反应的孙晴云两巴掌。
“你——!”孙晴云捂着脸后退几步,怒气冲冲道,“你算什么?!不过一个小小的贵人而已!”
她望向孙曼云脸上的面纱,突然止住怒气,笑道,“看来爹爹和阿娘说的没错,你果真容貌尽毁!哼,真是没用!”
孙曼云却并不因这句话而生气,她站起身来,走到孙晴云面前,轻柔道:“妹妹知道吗?姐姐自从容貌毁了那一日,就在等你了。”
她伸手抚上孙晴云略微发红的脸庞,低低道:“陛下喜欢穿着素淡的女子,妹妹可一定要记好了。”
说完,放下手,在孙晴云惊疑不定的眼光中带着画眉离开了花厅。
她对等在外头的秦嬷嬷微微颔首,笑道:“多谢秦嬷嬷予我方便了,我这妹妹素来心思浅,还请多多照顾些。”
“奴婢不敢。”秦嬷嬷福身一礼,“恭送小主。”
第111章 死胎
两人出了储秀宫,从紫竹林中的石子路往重华宫走,孙贵人这时才低笑一声,喃喃道:“阿娘?我那继母真是好本事,把孙晴云捧得高高的,养出这样跋扈的性子,连她那个贱人亲生母亲都抛到脑后了。”
画眉却在担忧另外的事情,她道:“小主,咱们来这储秀宫,万一被皇后娘娘知道了……”
孙贵人脸色淡下来,轻声道:“不过是来储秀宫这样的小事,皇后娘娘不会怪我的。”
她上回帮着皇后利用德妃,虽然事情不尽如人意,但至少在自己这没出什么岔子,是和妃突然掺了一脚……
“不过,”她摸着脸上的面纱,“孙晴云若能入选,皇后娘娘恐怕也会捧着她,她那张脸,也只比曾经的谢氏稍逊一筹罢了。”
“小主,那您今日过来跟二小姐说的话……万一她不听怎么办?”画眉疑惑着问道。
她虽然只是一个宫女,但看前面几位有宠的妃子也知道,皇帝陛下根本无所谓偏爱哪种风格的女子,反而,以孙晴云那娇艳的相貌,若是穿着素淡,倒要损三分颜色。
“你以为我要让孙晴云入不得选?”孙贵人轻笑一声,语气娇俏,“她怎么会听我的话,我说东她绝对往西,殿选之日,必定打扮得华丽非常……我就在这宫中等着她,不然,任她由继母打发嫁出去,多没意思。”
“而且……”她低声道,“我距离嫔位只差一级,寻常路子是上不去了,只有立些功劳还有机会,等到了嫔位,才有机会抚养子嗣……“
“立功?”画眉声音轻轻,左右张望几眼,生怕被人听到。
孙贵人看她一眼,低低道:“没有功,就造些功劳出来,反正……孙晴云同婉才人都是蠢脑子。”
孙贵人的心思似乎无人知道,日子流水一般过着,很快,太液池萦香榭的殿选也结束了,新封的大小主子由一辆又一辆红鬃马车接进宫来。
和妃是个无聊又爱热闹的,这样一个新人入宫的日子,她却没有去太液池看戏,反而抱着一只通体玄黑、只肚皮和脚底雪白的猫儿跑来了瑶华宫。
彼时姜蕙正在书案前教年儿握笔写字,没功夫搭理她,任由和妃坐在一旁“咪咪咪咪”地逗弄那只乌云踏雪。
屋里几个小丫头明显也喜欢这只猫儿,偷偷拿眼睛去瞥,反而是书案前正学着写字的年儿没有抬头看一眼,仍然认认真真地握着笔,由母亲带着,一笔一划写着“永”字。
坐在一旁绒毯上的华阳公主却不像自家哥哥那样静得下心来,她已快两岁,虽然年纪小,却是个爱闹的性子,对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很感兴趣,此刻见了这只被御兽苑宫人训得乖乖巧巧的猫儿,话还说不利索,就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和妃身边,扯着她的衣袖叫道:“华阳,要!”
乌云踏雪也不怕一屋子陌生人,在和妃脚底翻着肚皮,看着实在憨态可掬。
和妃笑眯眯地将华阳抱到怀里,嘴里哄道:“华阳常来玉芙宫玩儿,我叫咪咪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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