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蕙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秋葵这时从外头进来,低声禀告道:“主子,怡婕妤求见。”
姜蕙颔首:“让她进来。”
怡婕妤是来送还二公主的驸马单子的。
最终选定的不是什么大族子弟,而是今年春闱的传胪,祖上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
这位传胪年纪轻轻、尚未婚配,按说早就会有榜下捉婿的人家将人抢走,可耐不住这是皇帝陛下给女儿圈的人,臣子们一时不敢下手,便将人留到了现在。
“可定好了?”姜蕙并不意外,若二公主自己来选,以她的性子,确实更愿意去家中情况简单的人家,反正她是公主,若是对驸马不满意了,再换一个便是,要是驸马是大族子弟,可还不好换呢。
“定好了。”怡婕妤笑着道,“早前说立即给您送来的,只是妍儿同妾实在挑花了眼,耽搁了这些日子。”
“无妨。”姜蕙并不在意,将单子递给身后的秋葵收起来,端起青瓷梅花杯抿了一口里头的茶水。
怡婕妤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她从阁楼下去,出了院门,同样看了流波湖中的高昭仪和柔嫔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晚菘这时进来,轻声道:“主子,莲子汤和乌梅浆都好了,已经装进食盒了。”
姜蕙点点头:“走吧,去看看陛下。”
便站起身来。
正要下楼,她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吩咐秋葵道:“去同庆丰说,给柔嫔行些方便。”
“是。”秋葵应诺。
姜蕙带着人继续往皇帝所在的随意楼走,晚菘撑起罗伞站在身侧为她遮挡炽热的阳光。
蝉鸣阵阵,让这个午后显得更加寂静。姜蕙一路踩着树阴到了地方,被守门的小太监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正屋门口的安景看到皇后娘娘过来了,连忙朝她行礼,然后转进正屋,看着应是通传去了。
等姜蕙走到檐下的时候,安景正好也出来,笑眯眯道:“皇后娘娘,陛下请您进去呢。”
姜蕙略一点头,带着晚菘踏进屋内。
一进门,温度便明显地降下来,冰盆的冷气弥散,衬得玉华香的味道更加冷峻。
晚菘将手上的食盒搁在屏风边的壁桌上,掏出绢帕为姜蕙仔细擦拭过鼻尖的汗珠,又为其整理了仪容,这才重新提着食盒,跟在姜蕙身后转过围屏,朝皇帝和大皇子殿下见礼。
皇帝陛下坐在御案后,萧烺坐在他下首,正凑近自家父皇看一本明显朱批过的奏折。
见姜蕙进来,二人都抬起头,萧烺起身向姜蕙请安,萧晟则笑道:“蕙儿怎么来了?”
“今日天格外热一些,来给陛下和年儿送些饮子。”姜蕙也不问父子二人在讨论什么,只是道,“早上使人采的莲子,做了莲子汤,加上井水湃过的乌梅浆,正好解一解暑热。”
立在一旁的盛安已经机灵地接过晚菘手中的食盒,摆在靠窗的罗汉床边的小几上。
萧晟合上手上的奏折,站起身来拉着姜蕙到罗汉床坐下,低声道:“外面日头大,蕙儿身子弱,往后遣人送来就是了,不必亲自过来。”
萧烺跟在后面,欲要往罗汉床那边走的脚步一顿,转了个圈到了屋角,慢悠悠地净起手来。
那边,姜蕙同萧晟道:“妾问过安景了,陛下近日有些苦夏,这解暑的饮子,妾还是亲自来送才放心。”
萧晟神情不变,端起莲子汤抿了一口。
因他不爱甜,莲子中的莲芯没有被剥出去,煮得胀胀的,中和了甜味,尝起来反而略带一些涩。
他喝完一口,才道:“朕无事,蕙儿不必忧心。”
姜蕙望着他如常锋锐的眉眼,片刻后垂下眼帘,应道:“好,妾知道了。”
萧晟反而笑起来,招呼萧烺到身边坐下,问道:“上回朕和你阿娘同你说的那三位姑娘,年儿可有看上的?”
此次到清宁山庄避暑,众臣随行,大选被记名的秀女们自然也跟着父兄一道过来了。
来了这几日,德妃已经迫不及待办了两场赏花宴,要替远在晋州的儿子掌掌眼,好好挑一挑,才好早日到皇帝陛下那求下一位四角俱全的姑娘。而萧烺自然也由着姜蕙的安排,或多或少地同那三位姑娘见过面。
萧烺脸上并无少年初谈婚嫁的羞涩之意,认认真真道:“父皇,阿娘,儿子觉得,何家姑娘要合得来一些。”
“哦?”萧晟微一挑眉,也没问为什么,只是道,“既如此,那就定何家姑娘吧。”
——
注:玉华香香方取自宣和御制香,宋徽宗御制名香。
第191章 教子
姜蕙笑看着父子二人说话,她同皇帝一样,早便知道这三位姑娘面对年儿的表现。
因匈奴毁坏雪莲一事,许多朝臣都认为大皇子的身子没了好起来的希望,说不得什么时候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人的性命,因而,不管是本就要推二皇子、三皇子上位的,还是有心钻营但谨慎着没有立即表态的,都将目光放到了二皇子、三皇子身上。
尤其,皇帝还派了这二位皇子往晋州去,更让人猜测这是皇帝陛下立储前的考验。
这一回,不光是皇帝要看一看两位皇子的表现,满朝大臣也暗自盯着他们,不论自己是何立场,总要看一看未来可能的储君做起事来是个什么样吧?
而那些被记名的秀女,自然也更愿意被选去二皇子、三皇子的府上,别的不说,光是大皇子那身子,就不能不让人有孀居半生的隐忧啊!
这三位被看好留给年儿的姑娘,自然不敢表现得避之不及,但面对他的态度却大不相同。
曹寄月在年儿面前有些女儿家的矜持,但会在不经意的小事上表现表现自己,很明显,不管是因为其祖父曹老大人的提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她嫁给大皇子,她是极愿意的。
周筠娘在年儿面前则还是那副活泼大方的模样,但她本就显得年纪小,再“不谙世事”一点,其中心思,也不难看出了。
何锦如倒是同殿选时一样,明艳大方,并不刻意表现,也不刻意藏拙,似乎被指给谁,都是能接受的。
此刻年儿选了何锦如,姜蕙倒也不意外。
她陪着父子二人坐了一会儿,待莲子汤和乌梅浆喝完,便不打扰他们的正事,带着宫人离开了随意楼。
萧晟坐回御案后,同萧烺继续之前的话题,他道:“若是涝灾,修筑河道之法还算有些用处,只是年儿要仔细辨别,何人才是懂得水利之事的能用之人,像方才邢侍郎那道折子,便是有真才实学的。”
待萧烺点头过后,他接着道:“但若遇大旱,河道坑塘所蓄之水只能解一时之急,若要治灾,除了各地粮仓提前备好种粮以外,耐旱的食物也必不可少。”
萧烺道:“儿子明白,父皇曾经派司农丞试验良种,又命市舶司的海船搜寻各种作物,都是为了不使百姓难捱。”
萧晟颔首,又道:“除此之外,可能伴随的时疫、蝗灾,如何安抚受灾躁动的百姓,都要尽早考虑到。”
“是。”萧烺认真道,自袖中掏出一份折子递给萧晟,“儿子已经查阅过往前数十年的灾情奏折,写了些心得,还请父皇看过。”
萧晟接过那份厚厚的折子,打开粗看一眼,并不急着点评,反而道:“年儿,这些事情只是最理想的情况下你要考虑到的事情,甚至自会有历事多年的臣子替你考虑,你只需要批复准还是不准。你还要知道的,是如何用人。”
萧烺正襟危坐,肃容道:“谨听父皇教诲。”
萧晟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此次朕派了你二弟、三弟往晋州去,他们如何做事,你要看,其余臣子和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如何运转,你也要看。不管这些人心中转着何种想法,你只看一点,他们能否为你所用,若是能用,如何去用。”
萧烺没有立即回答,静静思索半晌,才出声道:“父皇,儿子现下随您朝堂听政,只粗略看出些门道,此次,请您准儿子入户部观政。”
“为何是户部?”萧晟并未生气,反而问道。
“户部管天下钱粮,个中往来,抽丝剥茧,自有蛛丝马迹。”萧烺答道。
“哦?”萧晟表情平静,又问,“那为何不去中书省或门下省观政?这两个地方或许更为方便。”
萧烺眼睛一弯,狡黠道:“父皇,儿子要是去了这两个地方,实在是担心别人在您面前说儿子的坏话。”
萧晟微一挑眉,偏头吩咐盛安道:“等会去取《太祖帝范》出来。”
“是。”盛安立即应道。
他又看了萧烺一眼,才道:“在这里读,不准带出去。”
“父皇?”萧烺微微一惊,忍不住又凑近了一点,低声道,“您……?”
萧晟却没有理会萧烺这句含糊的问话,重新翻开他递上来的折子,平静道:“九月平城秋狩,你来主持。”
*
晋州,知州府。
因皇帝早就吩咐了修筑河道坑塘,又推行各地种植良种,此次虽然雨水短缺,但总体情况还不算太糟。
三皇子这回没有混日子,老老实实地跟着户部侍郎、工部侍郎以及当地的一些官吏到处跑,生生累瘦了一圈。
他坐在八仙桌前灌完了一壶凉茶,这才抹了抹嘴,问正往外掏手巾的张水生道:“你可看清楚了,二哥真的收了?”
张水生一噎,讷讷道:“殿下,奴婢只看见万家老爷去了二殿下那边,至于收没收银子,奴婢没看到,奴婢也只是猜测……”
三皇子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反正我也不管闲事,咱们就当不知道。”
张水生却低声道:“殿下,这可是好机会,陛下此次遣您同二殿下过来,不就有考验之意,说不得等回去过后,便要……”
他四下张望一番,见门窗都关好了,这才继续道:“……便要立储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别跟着母妃瞎掺和,你家殿下没有这个心!”三皇子有些不耐烦,“没看我都累瘦了吗,去去去,快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端些过来!”
“欸,欸!奴婢错了,奴婢该打!奴婢这就去给您端好吃的来!”张水生急忙请罪,匆匆离开了屋子。
一脸不耐烦的三皇子这才收敛了表情,心中暗道:父皇把我和二皇兄都派过来,到底是要看什么?真是在设下考验吗?
第192章 定计
三皇子重新琢磨了一番,自语道:“外头的雪莲没了,大皇姐被召入宫,崔姐夫被遣去出使匈奴,二皇兄和我被派到晋州……而大皇兄,却是自年初就开始入朝听政,现下也留在父皇身边……不对不对,大皇兄是个病秧子,父皇又正春秋鼎盛……”
他摇摇头,站起身在屋内走了几圈,目光自随手搁在壁桌上的荷包上扫过,忽然又偏头仔细瞧了瞧那只德妃亲手为他绣的荷包,低低道:“但是林院判前些日子频频去大皇兄那里,雪莲是真的没了吗?母后爱大皇兄和三妹妹如命,知道雪莲没了一事过后,为何表现如常?虽说大皇姐已经被父皇警告过了,甚至可以说失了父皇的宠爱,但母后难道就如此平静?”
他拿起那只绣着云纹的荷包,从里面掏出德妃放进去的平安符,恍然道:“……大皇兄,恐怕已经好了。”
但母后心思缜密,怎么会留如此明显的破绽让我看出来呢?
三皇子摩挲着手上用红布缠绕的平安符,静静思索。
我若没想到这一茬,还以为大皇兄是个病秧子,此次来晋州,虽然不敢偷懒,但必然不会刻意抢二皇兄的风头。毕竟,大皇姐勾结外族之事,只能是为了二皇兄,很难说二皇兄不知道这件事,父皇虽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但是是绝对不会属意于他的,因此,自己便把风头让给他又如何,有二皇兄在前面当靶子,自己再慢慢“改邪归正”,对大皇兄百般友爱,才是最好的,说不得,还能得到母后的支持,靠上宁远侯府和那些宗室们。
但是我若想到了这一茬,知道大皇兄身子好了,就不得不去争、不得不去抢风头——父皇近日要是真要立储,我在晋州如此好的机会不争,回去以后,又怎么够格同大皇兄抢夺太子之位?
除非……我真的熄了心思。
三皇子将平安符重新放回荷包里,耳边听到张水生远远的喊声:“殿下!菜来了!奴婢可给您找着了好吃的!”
他眸中厌烦之色一闪而过,低声喃喃道:“二皇兄,对不住了,这张水生,我可不能再留了。”
先是想要让我以为你同富商勾结盲目出手,后又明目张胆表示我在救灾巡视期间还耽溺口腹之欲……真是……不知是真觉得我是个傻子,还是他就是同你一般愚蠢。
*
是夜,清宁山庄,问莲轩。
高昭仪哄着六皇子睡了,带着三月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妆台前,亲自动手取下额前的金箔花钿。
三月立在她身后,一边为她拆头发,一边轻声道:“主子,那柔嫔身边的宫女,似乎总是偷偷往咱们这瞧呢。”
高昭仪“嗯”了一声,不屑道:“养不熟的白眼狼,亏本宫将她捧上了嫔位,让她得以亲自抚养七皇子。”
三月同仇敌忾地啐了一声,绝口不提这嫔位不过是提前用了大封后宫的名额,只是道:“主子,您说,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高昭仪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严太医那边如何了?”
三月便垂下头去:“主子,严太医虽然对四月态度温和,但他似乎确实没有男女之思……”
高昭仪不以为意:“这才不过两月,他既能鳏居至今,若立即就对四月有些意思,本宫还不敢用了呢,再看看吧……若是之后他还是这样,那这严太医便不能用了。”
她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柔嫔如今同咱们住在一处,又盯着咱们,一时不好动作,暂且同她虚与委蛇一番,让四月这段时日就不要轻举妄动了,好生待在问莲轩照看炜儿就是。”
“是。”三月立即应道。
宫女虽然到了年纪可以被放出宫自行婚嫁,但只要在宫中一日,便不能私相授受,四月又是高昭仪的人,若是被发现了,有心人也是能拿这个攻讦一番的。
这边高昭仪同宫女私语,那边柔嫔也正说起高昭仪。
她把玩着手里绣着芦苇和野鹿的绢帕,眼尾勾起,漫不经心道:“现下咱们的昭仪娘娘一定在暗自骂我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她身边那个叫四月的,恐怕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柔嫔的大宫女葡萄低声问道:“主子,这样一来,高昭仪便没了动静,还会防备着咱们,您为何要叫奴婢故意被她们发现呢?”
“不这样做,高昭仪怎么换太医去请平安脉呢?”柔嫔微微一笑,眼底却是刻骨的恨意,“她以为我是要抓她的把柄,只要她怕我发现端倪,这段时日就暂时不敢请严太医去请平安脉,定然会换一位,而此次跟着来清宁山庄的太医,除了李院正、林院判、刘太医、严太医,便只有程太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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