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他低声反驳。
“为何不是这样?祂生来就能让你们对祂心生好感,你幼年家门惨遭不幸,只能四处流浪,那时我阿姊力排众议收你为徒,你自然对祂心生爱慕。可我阿姐是个极讲规矩的人,既已收你为徒,怎能容你生出僭越之心?”
瞑昏的声音像有魔力一般,诱得湛剑的眼神渐渐混沌,便见他全身被黑雾缭绕,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看不见的手拉进深渊。
这恰恰中了瞑昏的下怀,祂方才从牢狱中逃脱,势单力薄,无人帮助。湛剑就是一把送上门的刀,可是他偏偏痴情的是祂阿姊,虽然救祂出来,也不知想要做什么。
瞑昏决心下一剂猛药:“祂若是再见了你,必定会杀了你,你若是肯跟从于我,我不会亏待你。”
祂挑起他的下巴,咯咯地笑:“兴许吾也能叫你做个男侍呢!”
祂可不是那老古板阿姊,祂平生最爱痛快,只要肆意享乐,从不遵循世间礼法。
不料湛剑就是听了这句清醒过来,他不声不响地躲开,闷声说道:“我本就是师门叛徒,师父若要杀我,我也心甘情愿。”
“那你为何救我出来?”瞑昏笑意一凝,紧紧盯着他的双目:“你有何目的?”
湛剑自觉失言,索性独自寻了个角落坐下,这些时日,本文由企鹅峮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他们一直居住在这个山洞里面,瞑昏伤势未好,只能借山野丛林来掩盖自身的气息。
再有就是这里人烟稀少,不至于带来灾厄。
瞑昏生来是神体,无需吃喝,可湛剑却是肉体凡胎,他叛出师门时尚未修成金仙,后来入魔入得也不彻底,瞑昏冷眼看着,倒觉得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祂坐在一角,合目休息,忽而发现另一边没了气息,魔神睁眼时即使在黑暗中也可以视物,清楚地看到湛剑捂住心口倒下,像具尸体。
可第二天早上,他又睁开了眼睛。他的身体忍不住发出吃痛的声音,可是他的神情却很麻木。
瞑昏猜测他已经经历了很多次这样的过程。
在黑夜里死去,又在太阳出生时复生。
他,所求为何?
湛剑给了一个敷衍的理由:“世人背我弃我,神魔并无两样,这世间的安定和平,又干我何事?”
“那我阿姊呢?祂也背你弃你了吗?”
湛剑沉默良久:“是我无可救药。”他忽然抬头:“魔神大人,你和神主都是先天之神,在天地分开之前就已经存在,如果天地再次合拢……”
“这世间就不会再有善和恶的划分,我和阿姊会回到最初的形态。”瞑昏说:“神是不死不灭的。”
瞑昏似乎听他说了一句:“那就好。”
又像是错觉。
湛剑好像很怕祂,明明他身上的那些魔气在亲近祂,他却始终把自己缩成一团,在黑夜里倒下,又在清晨艰难地爬起。
有一回瞑昏实在看不过去,送了他几缕魔气,他却避之不及,宁可忍痛拔出来,他把这些魔气,就像是在抽身体里的筋和骨,瞑昏实在看不懂他为何要如此自虐。
第十五日,湛剑的伤口终于不再流血,他的愈合能力让瞑昏也感到惊叹。
他在出去之前总会和祂说一声,比如说他出去寻找食物了,瞑昏高兴时就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不高兴时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他便也识趣地低头出去。
湛剑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在瞑昏面前也总是恭恭敬敬的,瞑昏有时候难以想象他当初是如何叛出师门,与阿姊决裂。
他们住的地方远离山村,山中多有猛虎毒蛇,瞑昏能从他身上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再瞧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又觉得这人的危险是藏在皮囊表下。
有一回他去了很久,久到瞑昏都觉得他跑了,直到傍晚时分瞑昏闻到荷叶包着烤鸡的香味,才知道他去了一趟集市。
他犹豫着递给祂:“您……吃吗?”
还有几张芝麻白糖馅的馕,散发着温暖的独属于凡人的味道。
瞑昏怔怔看了一刻,在湛剑收回手之前拿走,颇为嫌弃地咬了一口:“你今天去了这么久,就是买这些东西?”
瞑昏有些别扭地说:“吾还以为你被山中的野兽咬死了,正要去给你收尸。现在你回来了,叫吾少跑一趟。”
“多谢魔神大人关心。”湛剑的嘴角也浮出笑意,他平时总是紧皱着眉头,他有一只眼睛在多年前被刺瞎,后来找了一块紫色的石头代替,因此看上去总有些阴邪,很是符合人们对于邪魔歪道的想象。
“我是肉体凡胎,总要吃这些凡人食物的,倘若魔神大人不嫌弃,也可尝一尝这人间食物。”
第48章 (补上周六的更新)
俗言道,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纵使是魔神,也不好意思对他恶言相向。
“喂。”瞑昏好奇地问他:“我阿姊对你那么好, 你为什么要背叛祂?”
这事说到了湛剑的痛处, 在魔道人人都知白昼是不能在湛剑魔君面前提起的名字, 不过现在谁叫弱肉强食, 湛剑就算被戳到痛处也不能发作。
何况瞑昏与白昼,有五六分相似, 即使二者气质不同,湛剑仍然会恍惚。
“我与神主观念不同, 所以有愧于祂。”湛剑学会了反问:“难道魔神大人就与您的阿姊是生死仇敌吗?”
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瞑昏恼羞成怒:“你大胆!”但祂也明白了湛剑的意思。
祂与阿姊并不是生死仇敌,只是祂们的存在天生对立。但倘若祂的消亡能够让阿姊安宁,那便也好了。
可偏偏祂们只能互相折磨。
瞑昏不知想到什么, 问道:“所以那个向我传递消息的神秘人,是你?”
祂一直以为,只要祂消失在世人眼中,阿姊就不必再受口诛笔伐, 也不用再受他们胁迫, 直到有人告诉祂,阿姊也在受着无尽的折磨。
祂原本不信,直到亲眼目睹。
湛剑错愕:“什么?”
“那么你又是如何得知吾被囚禁的地方?”
湛剑抿唇:“我答应了, 他不能说。但他……”
湛剑肯定地说道:“他是不会害神主的。”
“他?恐怕又是我阿姊的爱慕者吧?”瞑昏不屑一顾:“爱让人生出嫉妒,你怎知他不会因爱生恨?”
“因为我不会让他伤害神主。”湛剑说:“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祂。”
“可你当年背叛祂, 三界皆知, 令祂蒙羞,我可听闻, 祂发誓要斩逆徒于剑下。你现在又放了吾出来,只怕祂再见到你,也不会给你辩解的机会了。”
“你还不如彻底堕了魔道,免得日日受折磨。反正你在世人眼里也是魔,不如坐实了这名声。”瞑昏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他虽缺了一只眼睛,可那只用紫玉石做出的义眼反而为他增添魅惑之色,“我似乎知道当年阿姊为何对你心软了,你知道九重天上的九曜星君吗?”
“他是天帝与凡人所生之子,当年他和他的母亲被天帝偷偷藏于合虚山附近,他的母亲被天后所杀,然而他却得了阿姊庇佑,还得阿姊传授功法,如此躲藏了几百年,才有了后来上九重天和天后较劲的资本。”
“你和九曜星君有几分相像。”
魔神的话语勾动着他的心:“哦,不对,是那九曜星君像你,你说阿姊当年从天兵手下救下他的时候,是想到了谁呢?”
他的眼睛里开始浮现出强烈的挣扎之色。
“你大约不知道,阿姊和他真的当过一段时间恋人,你说说你比起他来,到底差在哪里呢?是师徒名分还是时间早晚?又或者说阿姊看到九曜伋的时候,也在后悔……”
神明也会后悔吗?
湛剑恍惚地想到,他从来不知道这些,倘若白昼,因为他对九曜伋心软,为什么当初不能对他多出一分怜悯呢?
还是九曜伋享受了他留下来的成果?
瞑昏满意地笑起来:“所以啊,既然已经做了背叛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得彻底呢?其实阿姊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呀!我早就说过我不是阿姊那个老古板,日后我身边的人再多,也总会留你一个位置。”
瞑昏想看他能坚持到几时。他本该在万年之前就入魔,却受了将近一万年的折魔,死撑着不敢越过那条线。
一个凡人的意志力也有这么顽强吗?
“不!”
湛剑喃喃自语道:“我答应过师父,我绝不会成为妖魔。”
他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那颗紫色的玉髓闪出清澈透明的光,他突然平静下来:“魔神大人,您虽与神主同生同源,但是当初救我的人是神主,力排众议收我为徒的也是祂,您说得对,我已经背叛了祂,就更不能背弃当初对祂的承诺。”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成魔。”
手中热气腾腾的馕已经变冷,瞑昏也变得了无食欲,祂嫌弃地扔到地上:“痴心妄想。”
“吾刚才所说不过是逗逗你,你以为阿姊还能看得上你?九曜伋再不成器,也流着一半仙人的血,你又是什么来历?”
“是。”湛剑退到一旁,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话。
身上的魔气再难以令人忍受,他也这样过了上千年乃至万年。
这些热气腾腾的凡人食物,吃在他嘴里味同嚼蜡,他被魔气改造的身体实则根本无法消化,但他从本质上来讲还是凡人,又渴望这些食物。
如同他求而不得的一生,好在这一切就快结束了。
湛剑心想,等到魔神完全恢复了力量,世间一切的善与恶重新归于一体,一切也就结束了。
但是,在那之前,他还想见祂一面。他很想告诉祂,不管怎样,不管祂信不信,他都守住了当初对祂的承诺。
湛剑做了一个梦,他的母亲是平南王的外室,不过他并非平南王之子,而是母亲与前任丈夫生的孩子。他七岁那年,平南王战死,一直装聋作哑的平南王妃找上门来,将他们从宅子里赶了出来。
湛剑的母亲无疑是个美丽的女人,她的柔弱美丽曾是她赖以为生的工具,也成了杀死她的一柄剑。
平南王妃受丈夫冷落太久,她把怒气全都发泄到了湛剑的母亲身上,仅仅赶出去还不够解气,又命人把这美丽的女人发卖到妓院里。
就这样湛剑的母亲变成了妓院里新的头牌,而他成了后院里打杂的小工。
母亲的性格仍然是那样善良柔弱,但是她的眼睛里多了许多忧愁。她有时候望着儿子叹气:“还好你是个男孩……”
湛剑起初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回喜好男风的富商色眯眯地看着他。
母亲第一次对着他发了脾气:“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小厮!还不滚下去!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富商笑眯眯地摆手:“不妨事,我瞧他心里欢喜,让他留下来吧。”
母亲更加发狠了:“还不快滚?”她连推带打地把他轰了下去。
而母亲死在那个雨夜,身体赤.裸,七窍流血。
与母亲生前交好的姐妹偷偷把他的卖身契拿给他:“你娘这些年存了点钱,先赎了你的卖身契,还差一点就能把自己也赎出去了,谁曾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那人是平南王妃的弟弟,借着平南王府的势力在外面做点小生意,无人敢惹,你若是还留在这里,只怕过段时间,他……”
“他好娈童。”
第49章
平南王府, 又是平南王府。真是天理不公,当年他的母亲孀居后,本无意再嫁, 却抵不住平南王强娶豪夺, 最后被平南王妃记恨上, 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
可恨那些达官贵族, 视他们如草芥,世间善恶不分, 他和母亲只能被生吞活剥,害人者毫不惧怕, 被害者却要逃。
母亲的姐妹劝他:“你好歹是个男娃,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学了本事, 总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不要为你母亲的事情去做傻事……”
大约是因为他的母亲死得可怜,妓院老鸨也没有过多地为难他,冷眼一瞥:“你走吧。”
是湛剑自己要留下来,他说他无处可去, 愿意留在这里打杂, 只求能给他母亲好好收尸,有个埋骨之地。
老鸨巴不得他留下来:“行啊。”她一把夺走他的卖身契,最后问了一句:“真的想好了?”
湛剑在那座妓院待了三年, 销金窟里全是女人的鲜血和眼泪,母亲生前的姐妹还算照顾他, 只是她们也自顾不暇, 这三年里有人病死了,有人不堪折磨自尽而死……湛剑帮她们收尸, 每一回他都会想起母亲。
期间那平南王妃的弟弟又来了数次,一条人命并没有让他收敛多少,反而让他更加猖狂。
“我瞧你有点眼熟,叫什么名字?”
那会儿湛剑只有个小名叫石头。
对方完全没有想起他的母亲,而是指着他和身边的友人放肆大笑:“我从前竟不知道还有这样标致的美人,怎么只在楼里做个小厮?”
“赵姨,你把他安排到我房间里,这人我今天要了。”
老鸨看了湛剑一眼,嘴上忙不迭地答应:“好嘞。”
老鸨对湛剑说:“怪你生了这张好脸,今日又被人看中,你别怨我心狠,这都是你的命!”
这话老鸨不知对多少姑娘说过,可唯独今日她被湛剑的眼神看得发毛,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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