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神情温柔,善解人意,似乎如他说的那般,他永远忠诚祂,永远是祂手上最好的刀。
“吾并没有其他事,与你一道吧。”白昼总觉得自从自己来到这个小镇,就有什么地方忽略了。
不过不得不说,梅景胜把祂的生活打理得很好,祂曾开玩笑道:“自从你当初离开合虚山之后,山上的花草总不如你在的时候开得好。可惜青河洞君身家不菲,不能再做我一人的花童了。”
“神主若是同意,景胜愿意一直留在合虚山。”梅景胜知道白昼是玩笑,可他自己却是真心。
他很想和其他人一样闹,但是那只能招来对方的厌弃。他其实一点也不善解人意,但是为了祂,一装就是近万年。在这种虚假的壳子里待久了,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好脾气的神仙。
梅景胜丝毫没有阻止祂,只是跟在祂左右。
王二的行踪确实同梅景胜说得一般无二,醒来后便去城里喝酒,去妓院里寻欢作乐。
妓院里全是肌肤袒露的女子,路过某些房间的时候,有许多孟浪之声。
梅景胜自己跟来的时候不觉得,可旁边站着白昼,即使知道四周的凡人看不到他们,他也浑身不自在。
白昼走马观花地把妓院逛了一遍,瞧见后院有一间柴房,怨恨和恐惧的滋味笼罩着整个房屋,令祂觉得不适。
老鸨带着人进来,对新买来的姑娘一顿恐吓,又叫手下的打手扒了她们的外衣,只留下一层贴身的内衣:“如果你们再不听话,可不就是饿几顿的这么简单!”
这些姑娘的年纪极小,平均在十一二岁左右,最小的只有八岁还是个女童。
京城的王公贵族喜好童妓,自古以来上行下效,京城里流行的东西传到了全国,各地的妓院都开始物色起年纪小的姑娘。
梅景胜观祂脸色,知道祂心情不悦,但没想过祂会在凡人面前现身,这时老鸨和打手都已离去。
小姑娘们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竟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本能地想亲近祂。
“你是神仙吗?”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拉住祂散在地上的衣角:“我可以跟你走吗?我会很听话的。”
“你要跟我走,做什么呢?”
“我……”女孩鼓足勇气说:“我也想修仙!”
白昼上次来人间时,人间还是晋朝,晋朝有修仙者门派,会从世家宗族中选择优秀的弟子。到了本朝这个范围扩大到平民,但显然女子被踢除了平民之外。
白昼摇头:“我不会再收弟子了。但我可以把你们送到其他地方,在那里你们会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你们是愿意待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出乎意料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白昼走。
有不少人都选择了留下。
当白昼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摇头并退缩,小声地说:“我不想走。”
“无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不想修仙,我只想不用饿肚子,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我已经想明白了。”
白昼没有勉强她,而是带走了其他女孩,祂委托一位隐居许久的女仙将她们安排先做外门弟子,若她们有天赋,或是有强烈的意愿,再为她们寻找师父。
修仙者的范围极其广泛,仙界有修仙门派,凡人也有修仙门派,而仙界的外门弟子便如凡人的修仙门派一般学的是强身健体之法,最多延年益寿。
总而言之,真正的仙人不在凡人世界。凡人所谓的修仙门派不过是用来平衡皇权的产物。
“我以为您会把她们都带走。”
“没想到我劝都不劝?”白昼轻声说道:“我今日见到她们,不能坐视不理,可世间之事,我并非能一一干涉。按理说,刚才的事情我本就不该管……”
“您似乎容易对女子心软。”
“或许吧。”
白昼道:“她们如今的处境,本是我的过失。”
梅景胜有所猜测,仍装作疑惑不解:“您是指?”
白昼没有多说。
当夜。
王二美人在怀,喝得酩汀大醉,迷迷糊糊之际又被诱着掷了几回骰子,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输得分文不剩。可他又舍不得美人温言软语,便拍胸脯允诺:“这点小钱,爷有的是,先欠着,之后爷一定补上。”
一夜到天亮,王二不仅没赢,还欠下了巨债。之前还好言好语的老鸨变了副面孔:“你要是没钱,不能见茵茵姑娘。欠的那些钱若是不按时还上……”老鸨冷笑两声:“你自己掂量。”
走出青楼的时候,王二一步三回头,始终不见他的茵茵姑娘,觉得妓子无情,可心里又恋恋不舍,总想着再见她一面。
王二来到老地方,黑暗里王二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何况的人似乎还戴着面具。
不过王二也不关心这一点,他急切地问道:“……这些钱你能不能借我?”
“你想要钱,要拿东西来换。更何况你一开口就是这个数,要还是你之前拿来的那些东西是不够的。”
“你什么意思?”
“不如你把货头卖给我,我可以做主给你……这个数。”
“不行!”王二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之前已经答应,除了你谁也不卖,你当我是傻的吗?”
王二威胁道:“我知道你找人跟踪我,但是那个地方除了我,谁也找不到。”
谁知这一次面具人的态度也异常坚决:“我们也并非非你不可,既然这样没什么好谈的了。”
王二走出去的时候,神情明显有些懊恼,但他也深知他能源源不断赚钱的原因,更何况他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那个地方……王二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哆嗦,握紧了挂在腰间的香包。
还要多亏了那个人赠送的护身符……
王二踏着颓败的步子回到家中,儿子从院子里看到他,朝他飞奔过去:“爹,你找到娘了吗?”
王二眼神闪躲,又因为今天事情不顺心中藏火,不耐地将儿子推到了一边:“我早说了,你娘跟野男人跑了,不要再提她!读你的书去!”
王二的身上是胭脂水粉的味道,还有宿醉留下的深重酒气,儿子年纪虽小,却并非什么都不懂。更何况村里的人爱嚼舌根,他已经知道父亲日日去青楼里买醉寻欢作乐,可正因为他年纪小,所以总不愿意相信。
他用尽全力反驳:“不,不是的!娘不会那么做的!”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顶撞父亲,甚至猛推一把,跑出了家门:“我要去找娘!”
他出门就撞到了一个“人”,捂着脑袋站定,向对方道歉。
是那个新搬来小镇的“女人”,祂在小镇上的名声十分神秘,有人说祂是贵族女子,与心上人私奔来此;也有人说祂是孀居的寡妇,养了一个小白脸……
总之美丽的女人总要和男人有关。
男孩呆呆地抬头,他知道祂很美丽,村里稍大的少年会爬祂家的墙头,不过祂家的墙头似乎格外的滑,每次爬到一半就会跌下来,然后摔个狗吃屎。
但祂又不仅仅是简单的美丽,男孩从祂身上感受到一种温暖,像生命诞生之初,一个幼小的生命对于母亲的依赖。
这是一种因爱而生的美丽,落在每个人眼中都是不同的感受和象征。
男孩望着祂流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哭了:“我想去找我娘……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她?”
白昼并没有给答案,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回去吧,你娘不会希望你冒险去山上找她的。”
如果白昼猜得没错,只怕他娘亲早就死了。
白昼把男孩劝进去,一直毫无存在感的梅景胜才开口:“这样看来,那个女人已经葬身于猛兽之口了。”
“恐怕不是。”白昼道:“吾曾听闻,有一种魔物,以人血肉为生。”
梅景胜不解:“可既然如此,为何附近没有魔气的存在?”
“因为它只有生在人的血肉上,以怨气为滋养,才是魔物。如果有人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它,就不会有魔气。换一句话来说,它不会主动危害人……”
梅景胜接上祂的话:“除非是贪心过剩。神主的意思是,李慧心甘情愿地做了魔物的滋养,为什么?为一个夜夜去青楼里作乐的丈夫吗?”
夜色慢慢从天边铺下来,小镇进入了黑夜,各家各户都关起了门,然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家后门翻出来,一路往山中去。
他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他欠下了大笔赌债,急需用钱,只能短时间内再次进山。
虽说他有护身符,可是上次入山时就怪事不断,他实在是心里发怵。
“他的儿子跟上来了。”梅景胜观察祂的神色,“我去把他带走。”
“让他跟着吧。”白昼出乎意料的冷漠:“一个儿子,也应该知道他的父亲和母亲都为他做了什么。”
“是。”
越往深处走,就越寂静,王二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灯笼,小心翼翼地用木棍往前方探路。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可总觉得这回有隐隐的脚步声跟着,他猛地一转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是梅景胜施法,掩去了男孩的踪迹。大约连男孩自己也疑惑,明明自己就站在父亲身后,为什么父亲像是没看到一般。
王二走到一处空地,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瓣白骨,放在地上念念有词。
“那是人骨。”
“是。”
“你觉得会是谁的骨头?”
梅景胜沉默下去,显然大家都知道了答案。
“怪不得王二说只有他才能找到,死者的颅骨,指向埋尸之处。”
没过一会儿,地上的人骨指出了正确的方向。
王二把妻子的颅骨收于怀中,沿着正确的方向往前走去。
“这似乎是个失传已久的阵法。”白昼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吾竟然没有看出来,这里另有天地。”
随着她们踏入的那一瞬间,四周的景色突然变了,他们像是踏入了另一片相似却不同的树林。
他们来到了中心,四周参天的大树紧紧合拢,将他们围住。
这里的天是红色的,暗红如墨,像一团早已凝固的血。
可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每个树的后面都藏着一张人脸,她们脸色苍白,紧闭双目,似乎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
有无数根脉管扎进她们的头皮,好像树从她们的骨头上长出来,还在拼命索取营养。
无论王二见了多少次这种场景,他的腿脚都忍不住发软。
他迅速地找到了妻子,恭恭敬敬地把怀里的颅骨碎片取出来,先是哭诉生活的不易,“……你知道的,现在好的先生不好找,咱们就这一个儿子,总不能让他以后也像咱们这么辛苦……”
“阿慧,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为了这个家也不会再娶,就好好地把儿子养大……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菌子?”
阿慧安静地闭着眼睛,她与整棵树长在了一起,结出的菌子亦是她的一部分。
第54章
这个名叫李慧的女人早就在多日前死去, 她的躯壳化为养料,早就与泥土融为一体。
她的头骨却永远地留在了树里,变成一颗人头花盆, 从正面看, 她似乎睁开眼睛就能活过来, 可她的背面是空的, 爬满了恶心可怖的脉管。
儿子不知道母亲已死,还以为她仍有自己的意识, 哭喊着奔了过去:“娘!”
就在这一刻,王二震惊地回头, 梅景胜也不解地看向白昼,是她出手,解开了男孩身上的障眼法。
他不敢多问,只能静静地陪在祂左右。直到祂问:“依你看来, 这女人可还有自己的意识?”
李慧听到丈夫的话语能做出回应,而现在因为孩子的突然出现,整棵树开始抖动,沿着树的纹路开始留下鲜红的液体, 就像是带着血的眼泪。
“这怎么可能呢?”梅景胜说:“魔物以人血肉为食, 李慧早就被吞噬殆尽,现在留下的只会是魔物。”
可如果不是李慧有意识,王二又怎么会三番五次地从这里拿到人头菇, 还能全身而退?
“娘!娘!”男孩被父亲死死抱住,王二怒斥道:“那不是你娘, 那是妖怪变的!”
树的颤动渐渐停止, 血色液体却一滴滴落进土里,一时间土壤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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