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祺听得耳朵生出茧子,发誓痛改前非。
她在师傅孜孜不倦教导之下,学到很多道理,改去诸多恶习,亦逐渐压制妖之本性不会肆意狩猎生灵。
随她慢慢长大,唯一不变是她始终学不会辟谷。
师弟雍鸣才来昆仑几年而已,不仅身条抽长,也已成功辟谷。
时祺对此深感迷惑,曾数月不寐静坐沉思,终未勘破。
食物之于她为何具有无尚吸引力?
妖灵日益强大也无法压制进食渴望,以后几百年也未思虑清楚。
干脆不想,作罢。
偶尔游历路过人间界,她看农人播种,看麦粒发芽长大,看粮食丰收,仿似悟道。
或是麦芽根须有力,强劲发达,盘根错节,扎根泥土九尺,有极阳之力。
天地间每一种食物都有它存在能量与法则。
不受外力约束。
可她胃间当下烧灼不休,只因妖神城前累累白骨。
骨头,支撑躯壳之物,不能吃。
这事儿她两百岁时候就知道。
那时候因为偷偷狩猎,啃食时候崩掉一颗牙齿,满嘴是血哭倒在师傅怀里,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当然没死,牙齿也重新长出。
猛兽失去利齿还叫什么猛兽。
饥饿之下不去猎杀如何能活。
兔子吃草,狼吃兔子,老虎又来捕猎狼,妖修又去杀老虎。
弱肉强食,适者存活。
强者总在围猎弱小。
但,活在天地间,灵魂处在一个又一个轮回因果里,经历杀戮也获得新生。
天地不语,法则运转。
一切发生遵循道法。
却不是,强者恃强,凌弱,肆意虐杀。
时祺骤然睁开双瞳,又呕出一大口鲜血,她颓然瘫回雍鸣怀里,无声抽泣。
时祺昏迷数日方醒,雍鸣查不出什么。
她神魂本就强过雍鸣数倍不止,当下整个紧绷抗拒,雍鸣根本无法放出神念探查。
时祺满脸细汗,似刚从水中捞出一般,无精打采,整个人蔫蔫的。
雍鸣一边施法祛除秽物,让她不至于太过难受,一边观察她神色。
“师姐?”他担忧唤她一声,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雍鸣,我要用最快速度修炼……成神……”
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突然没头没脑说一句,花瓣眼瞳蓄满热泪。
雍鸣愕然,要知道师傅守在瑶池日日看她修炼,她忍受不住一气之下消失。
不过,雍鸣几欲她肯定:“你一定可以,师姐。”
她是上古典籍中讳莫如深人蛇一族。
被六界分而食之古老妖族。
修为天赋极高。
从她一日千里修炼速度判断,雍鸣绝不怀疑她能梦想成真。
“我好难过,雍鸣。”时祺转身抱住他,扑在他怀内哀哀哭泣。
嗓音嘶哑,“我觉得有人在拿刀子戳我的心……”
她在仙门之首昆仑山长大,无忧无虑度过数百年。
所接触修行者大都是心思磊落之辈。
从未求而不得,也不知忧惧害怕。
天赋高,师傅疼,爱雍鸣,雍鸣也爱她。
她没有吃过什么苦。
但她自认跟随师傅,陪同雍鸣游历时候看尽生灵百态。
其实,是在以管窥天。
二人知她身份特殊,根本不能带她冒险。
离开他们关照范围,时祺第一次认识到生灵艰难。
妖狼一族纵欲贪欢,折磨下辖女妖取乐。
妖神城妖王视妖明如蝼蚁,致使生灵涂炭,白骨如山。
她昏厥之前还记得群妖凝视来眼神,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它们,是受害者,也是帮凶。
想到这里,时祺苦的更凶。
雍鸣回报住她。心疼不已。
他探出神识再查缘由,被拒绝反弹回,神魂顿觉一阵闷痛。
雍鸣怕她自责慌忙擦去嘴角血渍。
时祺还是嗅到血腥气,神经末梢紧绷之下,使她猝然直起身。
当她确认雍鸣受伤之后,一边帮他疗伤,一边亲吻他嘴角。
她舔掉他唇边血腥,又生涩亲吻。
两人呼吸灼热,纠缠在一起。
她喃喃:"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小妖被虐杀而死,我觉得像是你突然死在我面前一样难过……"
“我爱你雍鸣,”她环抱他,头枕在他肩头,低声表白。
“我也爱它们……你知道么……群妖仿似我之血肉……我无法看它们被折磨被虐杀……”
滚烫眼泪在滴在雍鸣颈间。
他安慰,“你是人蛇后裔,庇护生灵曾是你们一族责任……或是你祖先血脉感应,它在召唤你。”
时祺泪眼婆娑,“是吗?”
雍鸣郑重点头。
“我会帮你,师姐。”
他说:“无论你想杀掉残暴妖王,还是想拯救妖界。”
亦或是,坐拥天地。
雍鸣一定会竭尽全力。
古老妖族人蛇,孕养出第一任天地共主娲皇陛下。
传闻他们以无尚术法助力生灵度过劫难。
却最终惨死在生灵手中。
羲皇,第二任天地共主,他踏过人蛇一族骨血登顶至尊位。
却寿命短薄,早早沉睡。
恐是神魂难安,郁郁而终。
事实如何,已不可考。
一切恩怨因果,都堙灭在漫漫时间长河。
神明,端住至高无上矜贵,却早已经失去统治地位。
而时祺意外出生,或许会为天地带来全新生机。
她,将成为,下一任女皇,统御天地,结束乱象。
雍鸣希望自己能看到那一天。
他天资差师姐太远,或许此生终不会成神。
若真到那一日,他希望她还能记得自己在她生命里出现过,爱过她。
师姐弟二人避在山河社稷图疗伤,待时祺康复,才顶着幻化狐妖面容重新入城。
时间已经过去月余。
守门妖卫换过一批,残忍恶毒依旧,搜刮完他们身上财宝,才示意二人过去。
二人入城游走几日才知城内荒淫与奢靡。
这里好似不是古老典籍记载中,妖族神圣不可侵犯圣城。
而是,一座巨大魔窟。
举头三尺,恶念弥漫,密密遮掩光明,使整座城池陷入一种阴冷冰寒之中。
三师弟微笙是冥界少君,他们偶然应冥神邀请去过冥界。
幽冥,魂魄归所,都城九幽也不似这里诡异寒凉。
城内妓馆,南风馆比比皆是,糜乱之下散发出令人作呕腐臭气息。
赌坊从不打烊,多的是满怀信心进入,输光宝物灵石,输掉性命之妖。
酒肆,高雅曲水流觞之地,演奏靡靡之音,吸食竟是妖灵修为。
满城罪恶,怨念遮天蔽日。稍微修为弱些妖族进来,便会失去心智。
巡城猿猴拦下他们,不善观察半晌,拿出画像详细比对。
时祺瞄一眼,是月前二人幻化虚像。
队长收起画像,不怀好意问:“你俩进城盘桓数日,是何居心?”
时祺明了,入城之妖乃是羊入虎口,最终会惨死在此,为恶念增力。
一举一动都在守卫监控之下。
“我……”她模仿近日所见妖族神态,怯懦讨好,“……与弟弟,还在比较……没下定决心。”
队长上下打量二人,嗤笑一声。
“狐狸一族,雌狐去妓馆,雄狐去南风馆……”
他抱臂围着二人转一圈,沉思□□。
“你俩元阳元阴未失,第一位客人或许会给出不菲价格。”
时祺雍鸣:……
猿猴见两只狐狸木愣愣,挑眉,好奇:“你们狐狸一族不是被狼族给灭了?”
一位妖卫赶忙接话:“大人,听说花妖一族出了一位厉害女妖,她杀了妖狼一族,救下被掳去玩乐狐狸。”
“哼,真可惜,”另外一位妖卫再说:“我还等妖狼玩腻卖来咱们妖神城当炉鼎呢。”
“就是,狼妖太不中用,狐狸和花妖可是六界最美族群之一,他们以美貌闻名,又不是法力闻名,真是废物。”
“咱们大王不耐烦管理庶务,不然还有其他妖族割据!”
他们哄笑开,黏腻视线心照不宣围剿二人周围。
时祺以前脾气不好。
也不会忍耐。
以往遇见谁敢窥伺蛇身,她都要吓唬一番。
更别提,这般孟浪直白。
师傅说,生灵一世是为经历,喜怒哀乐尝遍,方能圆满。
自入妖神城,她已经不知道震怒几次,眼下这点委屈,她已能受得住。
咽下一剑挑出他们眼珠子冲动,时祺笑。
“多谢大人指路,我与弟弟……这就去碰碰运气。”
语毕,拉住雍鸣就走。
猿猴队长伸手阻拦。
“别说我欺负你们初来乍到,你俩既然有幸逃脱,最好出路应是去求大长老。”
第156章
歹毒笑容爬上猴头,“他可是你们狐狸祖宗……”
妖神城大长老苍出身白狐一族,时祺略有耳闻。
清灵也是白狐,说起此妖时难掩愤恨落寞,她怕狐狸伤心,没有多问。
稍微打探就知,苍与白狐一族,早割舍联系。
而且,关系十分恶劣。
这群猿猴是想直接逼死他们。
真是阴险。
时祺:“我等小辈,实在怕污了大长老眼睛。”
猿猴高深莫测一笑:“以前或许会,现在可不是。”
“愿闻其详。”时祺作虚心请教状。
“你皮囊朝气蓬勃,可是你们祖宗苍……现下哪还有什么传言与羲皇平分秋色美貌……他如今丑陋苍老……倒是应了他名字……哈哈哈哈哈……”
“你们莫不如去试试,拿自己皮囊向苍讨一分前程。”
“总比,好过卖屁股卖身来得实在。”
他们嘲笑两只狐狸一番,继续巡城。
大王月前下达命令,日夜不断搜寻二人,没人敢违抗诏令。
看他们谨小慎微模样,也不敢去找到大长老面前。
改日打听一下二狐去向,再去享乐。
雍鸣等他们走远,才说:“九尾白狐可与天地共寿,怎会苍老?”
九尾白狐是上古大妖,娲皇坐骑之一。
娲皇陨落后避居妖界,鲜少出现。
陡然听到他消息,二人讶然。
“寿与天齐,形神不灭有什么好?”时祺说:“他心神或许早就随主人陨落死去,活着于他或是折磨而已。”
修仙进阶,乃是修心。
肉身不灭,其实简单,神魂永存才是大道。
雍鸣赞同。
他们尚未摸清妖王底细,又得知一位上古妖族在此。
危机重重,无论如何,都不该继续逗留。
即使师傅前来,可能未有一战之力。
速速离开,方为上上策。
二人对视一眼,身体闪进巷道,准备抄小路离开。
巷口尽头不知何时,骤然出现一道颀长黑影,端一副风流体态。
他面朝二人负手而立,似是等良久。
这妖出现悄无声息,修为远在二人之上。
定睛细看,只见他鹤骨鸡肤,眉眼氤氲。
妖媚狐狸眼对上时祺幻化狐狸眼睛,唇角勉强勾起一抹清淡笑意,似早看透她伪装。
他一瞬不瞬眷恋凝视时祺,眸光悠远,仿似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人。
雍鸣向左移动一步,修长身躯挡住那妖莫名视线。
时祺忽觉周遭空气一冷,遮天杀意蔓延开来。
他们瞬间置身妖魅结界之中,身躯动弹不得。
妖流云般广袖轻轻一甩,雍鸣身如枯叶,砸落在远处,呕出一口鲜血。
下意识发出痛苦呻吟一声。
意识到什么,猛然咬紧牙关,忍住。
时祺见他身如鬼魅须臾间飘至眼前,强悍威压将她束缚,她竟连一丝反抗之力也无。
徒劳一双美目,赤红怒视他。
“你……”
他并不在意她气恼,无声审视她良久,才收回满目怀念。
说:“你……只有五分像她。”
时祺觉他莫名其妙。
她已经辨认出他身上气息。
知他来历。
时祺不屑:“我只是我。”
“她很温暖,像是春日暖融融日光一般。”
九尾白狐苍口中她能是谁,可不是就是时祺那素未蒙面祖先,创世女神娲皇。
“娲皇陨落已久。”您梦该醒了。
“不,她活了。”苍笃定,“你该听猿卫劝告,前来找我。”
“哦?”时祺美目幽幽,鄙薄出声:“把皮囊献给你,还是把血肉献给你?”
花瓣眼瞳眯起,“你身为娲皇坐骑,却背叛主人,与猿猴为伍屠杀妖灵。有何颜面让我这位人蛇后裔主动找你。”
苍闻言不怒反笑:“你师傅没教过你出门在外要谨言慎行么?”
“我师父只教导我惩恶扬善!”
时祺一面与他攀谈,一面默念咒语,唤出妖神令。
招妖幡凑从雍鸣乾坤袋飞旋而出,阴风飒飒,释放无形威压。
苍似没料到她有次一招,一时怔愣。
千条瑞气逸散,她眉眼稚嫩明艳,满是杀气,握一柄飞剑穿透雾瘴,直刺而来,猝不及防将他钉在小巷墙上。
“此令你……从何处所得?”苍抓住剑刃,任凭锋利坚韧割伤手心,鲜血直流。
执着得到一个答案。
时祺懒得理他,转身落到雍鸣身边,将其扶起。
苍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移至二人亲昵偎依身躯上。
媚眼转寒。
他陡然拔掉钉在胸口利剑,鲜血喷溅。
“哈哈……”苍冷嘲:“你们不仅面貌相像,连看男修眼光都一样……差!”
他握住微芒,陡然朝雍鸣刺去。
微芒是时祺佩剑,乃是师傅钧行仙君铸造。
它始终执行主人意志,而非陌生妖族。
竭力抵抗逼近距离。
时祺挡在雍鸣面前,两指夹住剑尖,施法一抽夺回微芒。
招妖幡对天地妖族压制不是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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