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没有理会,那人总是这样,时刻都想找麻烦,这是天性,防不胜防。这次直接对她下手,挑衅意味再明显不过。
“五谷为养,五畜为益。”他音质冷冽清润,语气温和有力,声音在空间传开,使拔步床不安沉睡之人眉头为之一松,疼痛感骤减。“你本就肠胃虚弱,短时间集中吃如此多杂物,如此放纵可不像你。”
方时祺清醒之时已是深夜,卧房里漆黑一片。
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她赤着脚下床,悄无声息像个幽魂一般,没有任何阻碍走到门口。黑暗里看见方伯辉静坐在外间灯挂椅之上默默垂泪。
她如今双眼已经能在暗夜视物,看清老人对着墙上挂画发呆。
她没有马上点灯,而是试探性叫一声“爷爷”来提醒老人自己已经清醒。给老人处理自己时间。
祖父倔强好面子,不会想在孙女面前坦露自己脆弱。
方伯辉收回视线,擦干眼泪。
要开口回应却发现自己嗓音沙哑,于是咳嗽几声来掩饰自己窘迫:“咳咳咳,你站着别动,爷爷先把灯点上。”
“哦,好的。”方时祺没有拆穿,只装作同往常一般慢吞吞迷糊糊问道:“爷爷,还有吃的么,我好饿。”
方伯辉一听这个顿时想到她今天呕吐之事,有些生气念叨说:“你还好意思提饿,你忘记今天乱吃东西,呕吐晕厥么?”
之前大夫已经为孙女把过脉,没有大碍,身体如常。“圆善那丫头快吓傻了,哭的好不伤心,你记得安慰安慰她。”
嗯……她只觉得饥饿,已经忘记呕吐之事。而且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便下意识将此忽略。只是这不能让祖父知道。
滋啦,随着灯线爆开响动,外厅逐渐明亮。
方伯辉为遮掩自己双眼红肿,未敢看孙女,一边说话,一边抬脚向外走:“你等下,我去让人把做好的药膳端上来,即使今天是你生辰,也不该如此放纵……”
唠叨声随着脚步渐渐消失,方时祺望着矮柜上那幅挂画,红梅树下,一个懵懂病气的小女孩正开心笑着。红梅灼灼,那是爹爹所作。
“爹爹娘亲都很爱你,只是他们不能再陪着你。”老人安慰着小时祺,“不哭,爷爷永远不会离开时祺好么。”
她那个时候还不懂得死亡和别离,只是没有爹娘陪着睡觉会觉得不习惯而已。等到明白时候,她已经习惯一个人睡。
渐渐长大后,她明白真相更加残酷,不是祖父会离开她,而是她会早一步离开祖父,先他一步同这个人世告别。
热泪砸在脚面,她低头发现自己赤裸着脚,忙回去穿鞋。
重新回来时候,方伯辉已经收拾好自己情绪。
尽管嘴上责备,可是到底还是心软,毕竟是十七岁生辰。
孩子又长大一岁,这比什么都值得庆祝。但是,每样菜只有一小口。
圆善低着脑袋,沉默不言。在昏黄灯火下摆好饭菜。
方时祺不满瘪瘪嘴,拉长声音,试图唤醒祖孙之情:“爷爷……”她大眼睛小鹿一样懵懂又真诚看着人,当真让人心软。
不过方伯辉板起脸,硬下心肠,颇具欺骗性,她严厉拒绝孙女卖乖:“好了,都是大孩子了,晚上吃太多肠胃负担大,明早再吃吧。”
尽管早就猜到这个结果,可是能转移祖父注意力,方时祺小小松一口气。
“以后不可以这样知道么。”方伯辉语气柔软慈和,劝她。
方时祺赶忙点头应下。
吃完暮食,自己沐浴穿衣。
她身体干瘦丑陋,除非病重无法自己动手,她不喜欢任何人带着怜悯打量这幅孱弱身躯。
倔强守着最后这点微弱尊严还挺可笑。
躺在拔步床上,才想起晕厥之事,问魔:“后来发生何事?”
“我们躯壳共享,神魂共生,你晕倒我自然沉睡。”魔似刚刚醒来,解释说。
“那幅画后面有一个阵法。”魔又说。
“对我……”方时祺斟酌词句,问:”嗯,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么?”
“是祝福用的。”魔不屑道:“法力低微,毫无用处。”
方时祺不在意祝福之力强弱,心意才是最难得。
“你不怀疑她身份?”魔指圆善。
“有什么意义,她不会伤害我,而且我又活不久。”
“拥有我的力量你可以活很久,这是契约。”魔对自己实力深信不疑,再次申明。
方时祺不置可否,她没有完全相信它,与魔结契,灵魂已经堕魔,魔的话怎么可能全信呢。
“那个妖孽实力很强,”魔想到晕厥前那个人,同她讲:“他身上气息……十分复杂。”
“妖孽?”方时祺对于这个新鲜词汇感到好笑,单论意思,她现在也是。“那他属于哪一类妖孽?”看它反应,不能是盟友。
“他身上有妖气魔气还有……神明气息。”魔生第一次遇到如此复杂气息,虽感疑惑更多却是好奇。
“他是三族混血?”方时祺对于魔所讲神魔人妖鬼仙神秘新世界接受良好。
“一般讲异界不结婚契,尤其神魔两界因道法关系,结婚契违背法则,是不会有孩子长成的。”魔说。
长不成意思她很小就明白就是早死。想到这里,方时祺又问它:“莫非他同我们一样,有共生关系?”
魔无法下定论,需要再次接触。“等遇见再试探。不过他对你没有恶意。”
那它为何没有任何喜悦之感,方时祺感知到它情绪,好奇问:“你如何断定。”
“他为你治疗身体,却试图祛除我。”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难怪之前呕血晕厥,醒来身体却无不适。
不过,她现在无法感谢这份陌生善意,因为她现在与魔一体,共享躯壳。
“人类食物能力很低,我们得狩猎补充能量!”魔并不惧怕战斗,若是因实力无法施展而被驱除,当真可笑。于是幽幽提醒她:“我不想因为你身体孱弱,影响实力发挥,从而生存受到威胁。”
她当然已经验证并且受到教训,只是,狩猎那是向黑暗又前进一步,她不能如此快速轻易陷落。
作者有话要说:
魔:妖孽!
第3章
拂晓,春雷乍动,大雨如柱。
方时祺在黑暗中穿好衣裙,她热爱置身黑暗孑然穿行之感,暗夜视物为她提供便利,这感觉很好。
收拾好后,沉坐在梳妆镜前数雷声和闪电数量。
尽管昨夜晚睡,但身体没有昏沉之感。不似以前沉闷无力。
魔和肠胃都在催促她赶紧进食,她直接拒绝,道:“我的身体不能吃太多,昨天呕血你不知道么。”
“但是你需要力量来维持正常运转。”魔陈述事实,如今一体不可分割,哪方需求都是这具躯壳需求。
“不行。”方时祺在黑暗中抵住自己胃部,抵抗它抗议绞痛。
整个纤细后背冒出细密汗珠,她一边感受身体因疼痛带来热意,一边享受这份磨难。
很好啊,只有活着才能感知疼痛。她一定会活下去,无论有多疼。
额头抵着台面,眼珠子死死盯着豆大雨点噼啪无规律拍打着轩窗。
真吵真吵!她因疼痛而变慢的思想,在烦躁叫嚣着。
一年份雨水要在今天一天下完么!这么急躁做什么!还有200多天才能过完一整年,何必如此着急。
细细呼吸微不可闻,要不是鼻腔还在稍微进出气息,胸口无声起伏几乎以为这具身躯已经死去。
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际,敲门声响起。
方时祺猛的挣开眼,眼神带着狠厉刹那清明,她大口喘息着,尽量掩盖自己虚弱,回应:“圆善,我醒了。”
圆善得到回复,停在门口静待吩咐。
见她仍静止不动,魔问:“你还要坐在这里多久?”
“等汗干掉。我不能浑身湿哒哒让圆善起疑心。”她说出缘由,语气柔软,却像是在威胁。
大声咒骂以示愤怒在方时祺看是懦弱恐慌者无能表现,并且她没那么大气力去做。它催动身体折磨她,她也能利用身体要挟。
小姐并不喜爱让人服侍穿衣沐浴,圆善只帮忙梳妆,因此也擅长梳各种发髻。
她今日为方时祺梳灵动清新百合髻,更显得少女小脸娇俏,脖颈纤纤。正思索戴什么首饰之时,听见小姐说:“这样就好。”
“这些小姐都不喜欢吗?”圆善疑惑。
方时祺没有回答,对琳琅满目首饰没有多大兴趣。
喜欢,那是什么?
生尚且不能选择,还有资格思考喜欢么?如果非要喜欢什么,那她喜欢平安顺遂。
“以后莫要为我哭泣。”那双大眼今日还肿成桃子模样,可见昨晚哭的多伤心。
“小姐……”圆善听到这话又要哭出来。
“再哭克扣月俸。”此话一出小丫头立马止住哭泣。
祖父违背自己承诺,朝食简单量少。
孙女用眼神质问,老人家面不红心不跳骗人:“连日阴雨绵绵,商贩不便上街,张婆子无甚菜好买,待午食……。”
像是反对他言语一般,雷点散去,骤雨渐歇。
“雨停了我可以出门逛逛么。”方时祺趁机提出要求。
“好吧。”方伯辉考虑后勉强答应,决定吩咐车夫,让他看住小姐不要吃太多。“圆善也记得看着小姐,回来同老爷说啊。”还不吩咐丫鬟。
“是,老爷。”圆善顶着小姐似笑非笑眼神,觉得祖孙俩好会强人所难。
于是方伯辉注意力又转到圆善那里:“圆善口味不像是咱们梅山人,这丫头嗜辣。”
梅山人也吃辣椒,辣椒以香辣为佳,椒香浓郁。因为身体原因,方时祺从小几乎不吃。而圆善觉得这边辣椒只有香没有辣,每次吃饭都拼命加辣椒,看傻眼一众仆人。
“圆善流浪至此,自是不同。”方时祺坏心眼建议,说:“如果她上火倒是可以让张婆子帮她熬一副清热去火的汤药。”
“这确实可以。”方伯辉温和笑开:“你从小到大都爱自己一个人呆着,难得与人投缘,待圆善将来成婚,爷爷一定给添一份嫁妆。”
那是因为同龄郎君女郎们会天真的说她克父克母克亲人,早晚也克死自己祖父。同样克友人,只要接触她就会厄运缠身,所以,不跟她玩。
她,于是只好一个人玩。
“圆善是特殊的。”方时祺把脸埋进碗中喝汤,掩去眼底晦暗不明情绪。
人都有秘密,方时祺对别人之事好奇心很低,劳心费神,又无趣。
但这个小丫头目的不纯接近她,尽管刻意伪装,可她皮肤细腻,十指纤细,与那些饱受苦难的孩子完全不同。
观察发现,圆善对自己并不陌生,不是因她大名鼎鼎听过很多秘闻那种熟悉。而是研究过自己,了解她喜好,并且委屈求全,目的是做她贴身丫鬟。
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另外一个人好。因此她也带着探索目的同这个小丫头相处起来。
圆善没有将她当做易碎陶瓷,怜她体弱。她理解自己艰辛,也敬佩自己。更何况对方没有任何行为要伤害自己,于是她便睁只眼闭只眼放任。
看来,第一,她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需要太过周密监视,观察记录即可。第二,他们可能觉得她生得一副很好坑骗模样。
以貌取人可不是聪明之举。
提到样貌,这让她又想起那位绝美少年郎君。
那一刻,她身体在游廊之上,意识却仿佛在另外一个空间。
“你以前没有见过他么?”魔因食欲暂时满足而获得些许力量,情绪稍微平复,因此有耐心同她讲话。
方时祺没有记忆,她体弱本就鲜少出门,认识之人有限。但此等绝色,气质独特,若是生活在梅山城,亦不该默默无闻。
或许可以跟表哥打听一下。她想着。
祖父吃完朝食去书院时,雨已经完全停止。
天边彩虹高挂,一扫连日阴霾。
方时祺乘马车出行,方家宅院在大象街尾,待马车行至大象街头,她透过车窗珠帘缝隙看到“寒记粥铺”大排长龙。所售野菜粥,奇香诱人心魂,美名远播。
“停车。”她叫停马车,吩咐圆善:“去买一份野菜粥。”
粥铺老板姓寒,是位鳏夫,带着一位与她年纪相当儿子。
寒老板今天红发招摇,异常扎眼。鲜亮发色跟记忆里他萧索易怒,死板刻薄的凶横大脸一点也不般配。难道妻子失踪十几年,突然找到,使他性情大变?
想到这里方时祺猝然停止思考,煦朝疆域辽阔,版图广大,虽然有番邦蜀国,可她从未见过赤发红瞳之人生着煦朝人脸!
“要几碗?”他语气恶劣问食客,态度没有身为粥铺老板该有的友善与温和。
“寒记粥铺”老板脾气暴躁,四邻皆知。
他凭心情开店,心情好可以每天开门,心情不好可以闭门半年,一时兴起就夜半熬粥香气勾的人睡不着只能爬起来吃饭。
因为野菜粥味道过份美味,被同行举报肯定投毒,衙门前来调查证实诬告。气的他半月没开门,并把那人暴揍到卧床半月。从此大家再不敢对他有质疑。
铺里就他一个人,一口硕大黑锅,卖完打烊。店内虽然极其简陋,却十几年如一日一尘不染,卫生方面颇得人安心。
方时祺偶尔会让圆善去买,只是他对自己恶意太明显,每次见她总恶狠狠盯着,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让她心惊,便不爱来了。
邻居私下议论,说他妻子是无法忍受他阴阳怪气的狗屁脾气才跟人跑了。当然被他教训后,邻里不敢再乱说。
祖父告诉她雍鸣娘亲只是失踪而已,已经报官,总有一天会找回来。但至今毫无音讯。
看吧,儿子都不跟他一个姓,妻子心里根本没有他!方时祺脑子里突然跳出某邻居的话。
雍鸣,那个与自己处境类似少言的小男童,存在感极其模糊。
他俩虽然住一条街,可是俩人不熟,甚少接触。偶尔听表哥提起同窗雍鸣,观祖父并未有太大反应,证明课业并不突出。现在仔细回想,竟不知他长成何等少年模样。
而这位妻子失踪,孤身带着儿子,卖粥为生刻薄暴躁的雄壮威武老板,为何容貌巨变?
她掀开车帘再次打量这个赤发红瞳美艳高挑的男人,同对方对视时,得到嘲讽回应。
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容貌发生巨大,周围街访都未曾察觉,她低语:“这也太奇怪了。”
“这有什么奇怪,这才是他本来样子。”魔出声解释她疑惑:“艳丽大魔。”
方时祺因粥铺老板容貌巨变而来的震惊在此刻消散。
她如今是借助魔力量审视这个世界啊,惊讶之下居然忘记这个。
如果这是老板原本模样,那身为人子,雍鸣必也不可能是记忆中那幅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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