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善手中是一顶女郎帷帽,做得秀雅精致,给雍鸣神君戴怕是不妥。
何况,神君身姿修长,遮得住脸也遮不住一身清绝风姿。
反而更易激起众人窥探欲望。
雍鸣当然没戴帷帽,他施法遮掩一身风采。
众人突觉缠绵清香顿消,抓人诱引骤散。忽然神清目明。
细细再瞧灯火阑珊处高大身影,只是寻常俊秀眉眼,乍然失去吸引力。
欣赏片刻后,乌压压人群慢慢散去。
擦肩而过路人,仍然会被美貌吸引,却不似方才着魔一般,只是多看几眼离开了。
姜乘风撇撇小嘴,朝着兄长伸出手,“哥哥,抱抱。”
姜乘南心下决定回家立刻偷偷告弟弟黑状,提醒父母一定严加管教乘风,以防长歪。
童子迫不及待离开姐夫怀里,马上兴致勃勃指挥哥哥:“哥哥,去买龙灯。”
“你吃了一路,银钱花完了。”
他看一眼兄长憋憋钱袋,大方安慰:“不怕,不怕,咱们可以花姐夫嫁妆。”
嫁妆?
姜乘南“噗呲”怪笑,意味深长看雍鸣一眼,问弟弟:“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在说啊。”
“大家?”
哪些?
童子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着。
“隔壁三郎,书院同窗,还有卖菜阿伯,跑腿仆役,吃饭客人……好多人,”
多到他数不过来了,“他们都说,姐夫有好多好多金子,还问我金山闪不闪?”
金色光芒,夜可作烛,满室生辉。
当然闪。
姜乘风第一次见到金山,深深震撼到他幼小心灵,不争气地流下口水。
觉得金山和时祺姐姐一样好看,心内许下小小愿望,将来他也要赚很多很多金子。
姜乘南大笑,爽快道:“对,你姐夫钱多!”
“买!咱们把整条街花灯全买了,让你……姐夫付钱。”
雍鸣:……
莫名想起曾扬言要包下整条街妄念,简直把他当傻愣钱袋子。
雍鸣钱袋空荡,连个铜板也没有。
他现在没钱。
方时祺圆善主仆二人一言难尽看向兄弟二人。
“娘子,付钱么?”圆善拍拍装满金子钱袋,征求意见。
方时祺指指自己:“你看娘子我像是豪掷千金人么?”
她很像个冤大头么?
有钱没处使,买一街灯笼回家当柴烧,厨仆都觉累赘。
圆善点头。
以前或许不是。
现在怎么不算呢?
当初您可是豪掷万金造一街绣楼招赘。
娘子为雍鸣神君买东西,从来不问价格,觉的漂亮,统统包下。
一件一件,历历在目,不容反驳。
梅山各大商铺老板视方娘子为财神爷。
连连称赞方娘子豪气,雍郎君有福气,夫妻二人般配等等。
圆善每每听着他们好话如花似雨,繁杂华丽,当即虚心记下,运用到与师傅回信中。
把她师傅感动的一塌糊涂,直要将大位传于她。
尽管她最初目的只是拖延回去时间,可马屁效果过分好了!
圆善赶忙摇头。她可不想当什么掌门人,每日受俗物困扰,还怎么修炼。
这种“好事”,理应谦让,给姜乘南便好。
站在摊前挑灯笼姜乘南不知为何忽觉脊背发寒。
回身朝他们望去,“你们杵在那做什么,来挑一盏。”
三人年长,早过了提灯满街疯跑年纪,挑来看去,最后只给姜乘风买一盏龙灯。
元宵佳节,处处热闹。
一行五人,闲逛路过茶楼歇脚。
点一壶清茗,几碟点心,听起花灯戏。
书妖像闻到腥味猫咪,不知从哪处游弋来,趴在雍鸣肩头,与衣袍云纹融为一体。
线条隐匿着,非修士留心查看,几乎不见。
万分巧合,这一桌坐了三位修士和一位体质特殊小娘子。
姜乘南同圆善第一次见到书妖,不由充满好奇打量着它。
若是以往,书妖肯定趁机炫耀一番自己博学多识,评判一下台上戏曲。
年年如此,简直毫无新意,听了数年,它早听腻了。
不知这些凡人为何看的津津有味,喝彩连连。
可它眼下忧心忡忡,还记挂着找寻祖先们过往,以及不知如何向大王开口。
沮丧线条眼一转,瞅到六双眸子盯着它时候,吓得一抖。
它瞪大眼睛自以为气势汹汹瞪回去,得了他们惊笑回应。
书妖顿时怒火中烧!
没错,小小妖灵。弱小,低微,在妖界受尽欺负,如今连区区人类都敢肆意嘲笑它了!
不就是看它无依无靠,孤身一妖么!
空茫眼眶抖动不休,似是泫然欲泣。
陡然对上一双花瓣眼瞳,不禁呆住。
数月不见,她周身魔气散尽,变回原本花颜月貌。
可也溃败欲死。
骨子里默然涌上无尽委屈,尤其当她静静凝视它时,它恨不能立刻扑到她怀内诉苦。
只是,大王下令,不准轻易靠近,它只能扼腕。沿着火红发丝,爬到雍鸣耳畔,窃窃低语起来。
三人觉它稀奇有趣。不过它显然不愿搭理他们,趴在雍鸣耳侧,不知悄悄说什么。
就见,雍鸣一惯平淡秀美脸庞须臾罩上一层寒霜。
连带茶楼周遭都跟着遭殃,客人们顿觉冷寒扑面,不禁催促伙计赶紧添热茶。
书妖对雍鸣描述被抓那日情况。
“龙神太子划伤心脏,用心头血作药引,为您炼丹。”
“昏死半晌,醒来发现我在偷看便将我囚禁起来。”
雍鸣隽雅神颜,又冷又寒。全身血色退尽,如坠冰窖,从头凉到脚。
他似被天雷劈中,僵直坐立原处,久久难以回神。
雍鸣知道辉光对当年之事,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亏欠与他。
可当日情况危急,换作任何一人在他面前受到生命胁迫,他都会义无反顾救下。
这是,他应该做的。
有关责任,也是随心而行。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在眼前惨死,而无动于衷。
辉光,并不欠他什么。
他不需要任何回报。
可是,四师弟冷酷执拗,一直不曾真正放下。
当他失去护身皮囊,丑陋如鬼,只能披着斗篷沿阴影独行时,是辉光赠送龙鳞让他暂能以正常样貌示人。
这在雍鸣看来不是偿还,是帮助,亦是恩德。
他时刻牢记在心,万不敢望。
青龙治愈之心何等珍贵,用其心头血入药,此番牺牲太过沉重。
辉光竟还想分半颗心脏赌一个无法确定未知。
雍鸣不愿亦不敢让其尝试。
幸好。
雍鸣今日已经将辉光封印在瑶池,他无法挣脱结界,阻止了他。
接下来雍鸣只要等待冥神回信,确保微笙不会前来,便可万无一失。
冰凉小手忽然握住他手腕,雍鸣下意识颤抖一下,从闷重情绪内回神。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第136章
伤口已经渗血燃烧,尤未发觉。
方时祺担忧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雍鸣骤然惊醒,收敛一身肃杀,冲她安抚一笑。
摇头:“忽然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别担心。”
明白他不愿据实以告,方时祺没有责怪与抱怨,只是更加心疼他。
伪装与克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融入他骨血,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方时祺知道这需要持之以恒耐心方能抚平,只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这般失态,肯定发生了大事。
其实,问也是徒劳,现下她根本帮不到他什么。
瞅一眼趴在雍鸣发间小妖,不禁眯起眸子。
书妖被她锋利眼风扫过,惧怕不已。后悔情急之下不分场合说了,刹那跑得不见踪影。
“诓骗妻子可不行。”
姜乘南在侧观察半晌,戏谑开口:“小心时祺罚你。”
事不关己,他是很乐意添一把火,趁机看热闹。
“你是我挚友,我才好心提醒你。雍鸣,身为赘婿,撒谎欺瞒妻子,打你一顿也是我们时祺占理。”
打谁一顿?
胡说什么呢?
方时祺气得瞪一眼姜乘南,她只是见不得雍鸣难过。
并不是要逼他什么。
再乱说,信不信她去舅舅那告状!
姜乘南遭到表妹怒目警告,觉得憋屈死了。
对,就是这种突然失去妹妹疼爱失落感,又来了。
他小时候混天混地,害得她受伤吃药,也没有得到过一句责怪。
万没想到有一天,他善良贴心的妹妹,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瞪他。
怪不得说女郎外向呢!
这才成亲几天啊?
姜乘南生气,他很不高兴。抓起一把松子,恨恨剥起来,不再开口。
雍鸣指缝间焰火渐小渐灭,掌心伤痕愈合。
他翻转手掌朝上,将她冰凉小手包进掌内。
楼下戏台,花灯戏正唱到热闹处,茶楼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喝彩声。
密密鼓点如磅礴大雨敲在方时祺心间,幽冷又压迫。
花瓣眼瞳牵强勾勒出温柔笑意,眸内印着他清浅笑颜。
撕下伪装面皮,她早感受到他内心伤痛。
只是,她不能被他发现。
方时祺抿紧唇瓣,强忍下泪意。
大人间谈话,孩童听不懂。童子最爱看热闹,姜乘风窝在兄长怀里津津有味听了半天。
不时张嘴接受哥哥投喂,咸甜吃多了,便捧着茶碗咕嘟咕嘟牛饮。
整个元宵节,只有懵懂不知愁的他最开心。
午夜十分,各自归家。
月光如水,撒进室内,一屋朦胧。
方时祺冰凉脚掌贴着雍鸣温暖皮肤,源源不断热气正从他身上传来。
枯黄发丝混在绸缎般火红发间,像是冬日旷野上干枯的树枝,丑陋毫无生气。
“我没有那么脆弱。”
女郎闷闷的声音从雍鸣胸前响起。
顿了顿,她又说:“甚至,坚强超乎你想像。”
静默一会儿,不待他回应,压抑带着不满,她委屈问:“我在你眼中是只可同甘不能共苦的性情么?”
雍鸣听到她的不安与无奈,揽在她肩头手一僵。
“当然不是!”他肯定说。
“雍鸣,我们是夫妻,你愁闷牵挂不对我说还能对谁说呢?”
“并无。”
沉默。
两人顿时无声。
密不透风床幔间,轻弱的呼吸缓而悠长,深浅不一响起。
亘古的疑问穿透时间,依旧没能得到彻底解决。
忽然,女郎翻动身子,背过身去。
瘦薄身躯撑起锦被,黑暗鸿沟横亘在二人之间。
被内一股暖香从中逃逸,化成幽冷。
雍鸣即刻侧身凑近,灼热胸膛贴紧她瘦削脊背给予温暖。
方时祺动也未动,无声抗议。
一月过半,剩不了几日,折腾什么。
粉饰太平,是二人无言默契。
本该这样的,走到月末。
可是,她难过,替雍鸣难过。
他这个人,尽想着泽被众生,却从不会关心自己。
什么都憋在心底,憋不死,也会憋伤。
黑暗淹没不了神明眼眸清明,雍鸣死死盯着近在咫尺耳垂半刻,终于决定开口。
吐气湿热,一张口就好似亲吻一点莹白。
痒意如潮,顿时涌向四肢百骸。方时祺身躯不受控制轻颤,酥软贴去他怀抱。
雍鸣一臂收紧,揽住她细腰,缓慢说。
“辉光真身乃是擅长治愈青龙。”
方时祺眼前立刻浮现出这位辉光师弟那冷酷冰寒的俊脸。
一副拒人千里外冷傲样子,完全不像擅长治愈,倒是杀戮似乎更加适合他。
“他很喜欢你。”匆匆几瞥,已经足够方时祺捕捉到辉光对雍鸣复杂的爱护与崇拜。
嗓音一顿,雍鸣道:“我与他同门师兄弟,千年学艺,自然情义深厚。”
是么?
方时祺信他这样想,别人却不是。
“不止他,还有你三师弟,冥君微笙,他也十分喜爱你。”
雍鸣不明白她判定,解释:“我把微笙当做弟弟,他跟我一样,幼年失母。生的娇气,所以自小更照顾他一些。”
方时祺第一次听他说起对二位师弟情感,她没从雍鸣眼中看出别样意味。
更不觉他有同师弟结“契兄弟”癖好。
否则,他对她那些情感,欲念又算什么。
雍鸣,执拗专一,不是朝三暮四性格。
“说这些做什么?”
明明是她起的头,话题偏移她似乎又不高兴了。
黑暗中,雍鸣小心翼翼瞅着她。
见她叹口气,又说:“他要干什么?把龙心剖给你。”
“你都猜到了。”
本来没往这里想的,现在确定了。
青龙一族,浑身至宝,一片龙鳞,一根胡须,都可入药助人提升修为。
在修士眼中,实力恐怖的它们充满诱惑。
哪怕得一滴龙血也好。
不过,青龙是古老神明,居于三十三天,可望可望而不可及。
修士们惧怕着,也深深觊觎。
方时祺叹气,无奈说:“又是一个傻瓜。”
“我拒绝了,将他冰封在瑶池,希望他能放弃执念,早日勘破。”
她赞同他做法,牺牲他人保全自己,这事雍鸣做不出来。
“那你气什么?”
“气他不珍惜自己。”
“嗯?”
“书妖告诉我,辉光用心头血为我炼丹。”
方时祺一惊,猝然转身。
“竟是这样。”
龙血何等珍贵,冒然采取心头血何等凶险,他可真大胆,真舍得。
雍鸣愧疚:“是我亏欠他。”
方时祺心下震撼,想不到他们感情深厚至此。
对比下来,微笙看向雍鸣那种炽热又痴迷眼神似乎有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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