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乘南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施礼转身就走,毫无留恋,气的老爷子幽幽瞪他一眼。
看看,看看,还是孙女婿知礼。
雍鸣朝方伯辉谦谦一拜,道:“爷爷,珍重。”
方伯辉点头,见他挺拔秀雅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内空落落的。
仿似雍鸣会一去不回。
他哑然失笑,压下心内怪异想法。
心下想着,经过数月相处,他待雍鸣已同亲孙无异。
才会这般患得患失。
风卷残雪。
姜乘南一出门被兜头扑了满身,风势强劲差点令他跌到。
多亏其后而出雍鸣伸手稳稳扶住他。
感受到风里咄咄逼人冷迫气息,不禁沉思起来。
“好邪门的天气。谁在作怪?”他说。
“回去闭门睡觉,”雍鸣朝他肩头轻拍一下,叮嘱道:“明日醒来,乱象自会消失。”
姜乘南骤失神智,如同一尊漂亮玩偶,愣愣走回厢房。
辉光翠影如烟似雾,突然现身在一祈院内,冷冽气息让整座院落刹那如坠冰窖。
厚重古朴的墙柱上,须臾结出一层雪白六叶冰霜,迅速蔓延冰冻整个院落。
高挑身影凝实,霸气逼人闪入屋内,就见女郎正将一瓶液体倒入酒壶。
方时祺躯壳突然失温僵冷,脸庞惨白发青,蹙眉望向不速之客。
“仙君是想冻死我?”
呼气成冰。她上下牙床不住打颤,咯咯作响。
辉光看向那瓶内液体渐渐流进酒壶,见它冰寒不凝。讶异问:“你……从何得来忘情水。”
方时祺懒得理会。
冻僵手指慢吞吞将瓶子塞进圆桌边上高柜抽屉,还未关上,忽感一股灼热铺天而来,瞬间击退满室冰寒。
“啪嗒”,她手指恢复如常推上抽屉门。
下一刻,落入一个滚烫怀抱。
方时祺扑进来人怀里,紧紧抱住他紧绷腰身,泫然欲泣:“雍鸣,我差点被他冻死!”
雍鸣感受怀内身体慢慢回温,待她不再颤抖之时,才看向辉光。
眸光沉寒:“恭喜师弟,修为精进。”
辉光皮笑肉不笑,“多谢掌门师兄厚爱,给予师弟锤炼机会。”
两位男修面目阴沉,强压怒火瞪视对方。
沉默压抑无声漫延开,似是无形角逐,剑拔弩张,谁也不愿开口示弱。
方时祺依在雍鸣怀内,肆无忌惮审视辉光。
他原本属于青龙一族温暖治愈气息褪去,只剩凛寒冰冷。
想必这是他能冲破雍鸣封印关键。
辉光短短几日顿悟,破除结界,雍鸣为他高兴。
但是一想到他赶到此处目的,不由又冷硬了心肠。
辉光左思右想猜不到时祺从哪得来忘情水,更想不明白她鬼祟倒入酒壶原因。
心绪纷飞之际,听她打破沉默。
“二位师弟,”方时祺提议:“一同尝尝我父亲酿制梅花酒如何?”
辉光和雍鸣齐齐侧目望向她。
雍鸣诧异,辉光震惊。
方时祺置若未闻,她松开雍鸣,端正坐姿,倒了三杯酒。
师兄弟二人心思各异坐到圆桌前。
方时祺素手执杯,端给雍鸣,“你尝尝。”
雍鸣没有怀疑,仰头饮尽。
“味道如何?”她期待问。
他给出准确评价:“苦,涩。”
红梅酒味道大都如此,差别不大。
“确实。”方时祺点头,又倒一杯:“你第一次喝,喝不习惯正常。”
她端起酒杯,同他碰杯。
宽大云袖遮面,辉光见她仰头似是一饮而尽。
目光复杂望在两人中间徘徊,张了张嘴,茫然无声。
小小青瓷空杯又被倒满,雍鸣在方时祺笑盈盈目光里,饮下第三杯。
“一杯恩仇消,二杯前尘忘,三杯宿怨了。”
她双手捧住雍鸣俊颜,看他凤目渐渐染上浓雾,失去神采。
片刻后,无知无觉昏睡在她手掌内。
方时祺站起身,将人揽靠在身前,她侧眸看向辉光。
只见他绿色眼瞳内寒光幽幽,碎成无数冰渣子。
“辉光仙君,我劝你最好快点离开,或者躲进卷轴。”
方时祺无视他眸深似海,情意浓浓眼神。她可不是他隔世情人。
“为什么?”辉光开口才知嗓音干哑。
方时祺没兴趣安慰一个陌生伤心仙君,解释:“魔神很快就来,他可能不会杀雍鸣,却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辉光愕然。
恍然大悟,她是同魔神有交易,是寒离给了她忘情水。
不过,他想知道的是,“你为何不愿与他厮守?”
顿一下,几乎哽咽,颤抖道:“我已决定报答他救命之恩,将治愈之心给他。”
“没有意义。”
“长相厮守对你没有意义?”
“你死他生,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方时祺决定替雍鸣点醒他:“生与死本是一段存在,无人能成为永恒。”
“或许你觉得亏欠雍鸣,殊不知是他今生前来报答你?”
“因果相生,应该活在当下。”
辉光惊愣片刻,凄然问她:“大师姐当真这般洒脱,为何还要给师兄喝忘情水?”
“他太累了,忘了最好。”
房间已被雍鸣设下结界,不管院外如何雪虐风饕,室内却因二人沉默岑寂无声。
滴漏滴答滴答,异常清晰。
今日时间,慢慢流尽。
方时祺已经没有时间同辉光掰扯,她冷声打破安静。
“请你立刻离开或躲进卷轴,魔神马上会来带走雍鸣。”
“带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
“那你呢?”
“我准备躺在这里等死。”
辉光闻言沉吟片刻,凝视着她平静面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妥协转身躲进卷轴。
转瞬而已,幽邪魔魅之气顷刻笼罩整个房间。
方时祺镇定看向魔神。
“神君来得很及时。”
手指无意识眷恋抚触雍鸣面颊。
她飘忽笑一下:“我已履行承诺,您可以将他带走了。”
寒离漠然直立,静静俯视方时祺,不知在想什么?
澎湃魔气引得飞飞从卷轴探出马头,见雍鸣无知无觉晕靠在方时祺怀内,慌忙跃身而出。
它焦急围绕雍鸣转动几圈,马头探过去触碰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若不是听他呼吸平稳,飞飞以为雍鸣死了。
它焦躁打个响鼻,不满望向魔神。
寒离施法将雍鸣身躯扔到马背上,问方时祺:“你不怕他怨恨你?”
“他爱我都来不及,怎会怨恨我。”
倒是自信,恃宠而骄。寒离冷笑。
“你可知他万年来为聚魂吃了多少苦?”
“他之磨难在此终结,如此甚好。”
寒离冷哼。
他一直觉得魔心冰冷,其实不然。
女修绝情,亦不逊于他。
“你不怕我杀了他么?”
方时祺觉得他很好笑:“雍鸣乃您亲子,如今前尘尽忘,宛若新生,难道不是一枚助您统御天地完美棋子么?”
外表孱弱,并不能掩去她神魂智慧。
这个将欲崩碎躯壳内,住着当今天地间最肃重神魂。
完全不能拿情爱判断左右她。
“你倒是看的透彻。”
魔神嗅到空气里残留腥臭龙气,看一眼卷轴,冷斥一声。
今夜他没兴趣将这藏头露尾的龙捉出来。
直接示意飞飞跟随离开。
飞飞展开黑色羽翼,蹲下身体,等待方时祺上来。
它以为她和主人是要一同走的。
方时祺拍拍飞飞马头,眼也不眨骗了它:“我稍后就到。”
转瞬间,屋内只剩下方时祺一人。
她冷漠擦掉眼角湿意,和衣躺在床上,安静闭上双眼,准备赴一场长久睡眠。
滴漏内最后一滴水滴“啪嗒”滴落,时间计算猝然停止,再无一滴水流滴出,室内顿时陷入寂静。
书妖在卷轴内巡视残卷时,被躲入其内辉光撞见,拎了出来。
它看见方时祺闭目沉睡,呼吸已无,宛若绝美标本,心疼出声。
“你放开我,时祺怎么死了!我要去找大王救她!”
书妖惊惧之下身躯居然扩张至原身十倍大,骤然生出一股强悍反抗之气,挣脱辉光束缚。
“她还没死。”
辉光坐在床畔,看着只剩下一副残破皮囊女郎。
她五感渐失,神魂渐散。
她快死了。
他结印设下结界,暂时护住她三魂七魄不散。
第139章
书妖惊讶,飘回来:“今日本是还心之日,大王怎么不在?”
“他被魔神带走了。”
魔神?
大王生父,残忍狡诈,难以对付。
“还心,雍鸣死。不还,时祺死。必死之局,如何抉择?”
辉光喃喃低语,似在询问书妖,又似自问。
这……
书妖两面为难。
时祺身为转世妖神,妖与生俱来亲近她,喜爱她。
可雍鸣平定妖界纷争。在他统御之下,群妖太平。书妖同无数小妖一样,敬佩他,仰慕他。
它对雍鸣抱有莫名信赖,仿似任何难题,遇见雍鸣都会迎刃而解。
它道:“大王一定想到了两全之法!”
辉光凄然一笑,无情戳破真相。
“他们无法两全。”
“他们本该两全。”
事实血淋淋摆在面前,即使不愿承认。
“我就是那个两全办法。”
如玉指尖化作龙爪,利爪如刀,划开胸口坚硬龙鳞,剖向更深处。
“住手!”
书妖拼命拉住他手臂,阻止他剖开心脏。
奈何妖力低微。
“没有任何记载可以作证青龙之心能起死回生,你不能冒险。”
被辉光囚禁那些日子,它被他逼着一起做过诸多猜测。
万千法则,千万推演,得出最后结论。
唯有以命换命而已,何来共生。
“今日过后,你自可如实记载。”
辉光念咒束缚住书妖,挺拔身影背对它,留下最后遗言。
“若是有朝一日雍鸣想起,就告诉他我心甘情愿。”
语必,毫不犹豫剖开胸腔。
魔神领着飞飞,尚未飞离梅山上空,已被结界阻拦。
他冷然回身,看向不知何时翻坐在马背上儿子,并未惊讶。
这个儿子,总是不断不断带给他“惊喜”,长久以来,寒离似乎习以为常。
倘若天神乖乖束手就擒,寒离一定心疑必有阴谋。
果然。
这次,阿佑又将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
寒离嘲讽儿子,“真是下好大一盘棋,你连她都算计在内?”
雍鸣没有否认,道:“因势所逼。”
她心细如发,未曾留下破绽。
随着生辰日近,她竟连续命之法都不再关心。
似乎已经笃定结局。
平静赴死,反而引起雍鸣怀疑。
他不曾放过任何细枝末节,终于在卷轴内,找到那瓶凭空多出药水。
朱雀火烧不沸,这般奇特,即使未曾真正接触忘情水。
雍鸣已然知道此水特殊。
所以,他更换了它。
喝酒之时观辉光神色,以为是他所给,直到他佯装晕厥,等到幕后黑手。
魔神凤目微眯,赞他:“很好,阿佑。为父信守承诺不曾伤她分毫,希望你也能履行承诺。”
“当然。”
雍鸣翻身下马,落在魔神面前,掀起袍角,突然跪下。
寒离猝不及防,承受神明一跪。身躯蓦然后退三步,及时施法方能稳住身形。
他愕然一瞬,凉凉说:“死到临头才来求父亲原谅,未免为时已晚。”
雍鸣温雅倔强,傲骨铮铮。
雷罚都不曾劈弯他脊梁,又怎会无端朝寒离妥协。
他没有理会寒离嘲讽,指天发誓。
“山神雍鸣,今日寿尽,拜别父母,了却血脉之恩。”
寒离听罢,恨恨咬牙。
面目狰狞俯视伏拜在前雍鸣,恨不得立刻烧死他。
父子血脉天生,他跪拜自己符合天地法则。
理所应当,寒离受的起。
万年缠斗,寒离一直想打弯他傲骨,敲碎他骄傲,让他伏在身前,诚心说一声:阿父,我错了。
错不该出生。
错不该随母出走。
错不该隐姓埋名。
想让敌人折服信服,唯有摧残他意志。
寒离自认没有错,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当雍鸣终于肯向他下跪时,却不是因为屈服,而是要彻底断绝血脉关系。
“你敢嗑一下试试!”
寒离咆哮一声,唤出炎霄,劈头朝雍鸣攻去。
剑气裹挟离火如虎扑食,袭向雍鸣。
灵渊虚空闪现,一鞭子将其抽开,护住雍鸣。
寒离怒火焚烧,周身离火汹汹。
他威胁:“滚开,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毁掉你。”
灵渊顶住一波强劲攻击,分毫不退。
寒离凤目赤红,神魂濒临崩溃边缘。
她的武器,就跟她的人一样,始终只会护住儿子,从不肯偏向他。
雍鸣伸手抓住鞭子,强硬将它收回。
他掌心贴地,郑重嗑下第一个头。
最后一根紧绷神经,顷刻断掉。
寒离允许雍鸣死去,甚至可以毫不手软将其杀死,却绝不允许雍鸣斩断与自己关联离开。
怒火燎原,寒离用上五成修为,提剑刺向雍鸣心口。
炎霄剑气尚未触碰到雍鸣,忽被骇人气力弹开。
他挥剑格挡,两股雄浑气力陡然相撞,结界承受不住余波一瞬间碎裂。
那是什么?
寒离悚然回神,意识到刚刚阻止自己的并非雍鸣神力。
那股气力,厚重而温煦,陌生而广袤,带着无垠包容。
慈和而温暖。
大雪遮天迷地,雍鸣脊背挺拔傲然凌厉,在弥天白雪中,跪成一座不朽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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