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笑的呼吸猛然一顿,将心头那阵波澜壮阔的情绪压制下之后,才又开了口:“那、结局呢?”
乔小沐:“还行吧,反正我的心结打开了一些。”她又叹了口气,道,“伤害不可能被磨平,但只要我确定了他们爱我,我就可以继续往前走。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父母,也没有完美的儿女,在我看来他们一箩筐错误,在他们看来我可能也是一箩筐错误,其实彼此都是在为了爱忽略对方造成的伤害。”
杨笑再度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才又开了口:“你是怎么、决定要回家的呢?”
乔小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是我自己的决定了要回去,但其实我很窝囊的,我没有那么大勇气,是他说我很优秀也很坚强,一直鼓励我面对问题,我才做出决定的。”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乔小沐并没有回头看向李西宴,甚至没有提起李西宴的名字,只用“他”来代替,但杨笑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这个“他”到底是谁。
听闻乔小沐的话后,李西宴侧目看向了她,目光是柔和的,却又夹杂着些许无奈。乔小沐却始终没看李西宴,哪怕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还是坚决不看他。
杨笑的内心大概有了定论,“性/生活缺乏”的主要原因大概率还是出在妻子身上。
杨笑看向了乔小沐,委婉又真挚地询问道:“那您现在对您的丈夫,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是爱情?还是依赖?”
爱情?依赖?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词汇呀!
乔小沐的内心又是一慌,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似的,脸颊瞬间就红透了,下意识地就做出了否认:“不可能哒,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又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补充了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他产生任何感情!我这辈子都不会!”
李西宴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神暗淡了几分,目光中的无奈更深。
心理咨询不是普通聊天,杨笑必须要精准地寻找出患者的结症所在,相当直白地询问了乔小沐一句:“要是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您又何需这么激动呢?”
乔小沐:“……”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
第32章 沉沦在了这一吻中。
乔小沐的脸颊在瞬间变得通红,像是被绑在了火刑架上,呼吸越来越急促,头脸也越来越热,心中却满是怒火:什么狗屁心理咨询,我不做了,退单!我要把杨晴的单子给退掉!
李西宴的神情却猛然一凝,双手拇指无意识地内扣,素来沉静的眼眸也无法自控地泛起了波澜。
杨笑始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乔小沐,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亲切温柔,充斥着期待和鼓励。
乔小沐也读懂了杨笑的眼神,知道她是想让自己直面问题,但心头的那股抵触情绪却是无法跨越的难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乔小沐将双臂抱在了胸前,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地回答说:“我没激动。”
李西宴的眼眸再度暗淡了下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失落又无奈。
杨笑却从乔小沐的肢体动作上得出了一些信息——双臂抱怀,抵御防卫,自我保护——看来是需要改变咨询方式了。
杨笑思索片刻后,看向了李西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以当前的情况来说,我认为您们二位还是单独分开进行一对一的心理疏导效果会更好。”
李西宴心智成熟通情达理,自然能够明白杨笑的意思,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重新关上的那一刻,乔小沐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抱在胸前的双手也随之放了下去。
杨笑先是温柔一笑,继而再度开口,语气温和又亲切:“我想您对您的先生并非一丝感情都没有,为什么会如此抵触与他的亲近呢?”
乔小沐咬住了下唇,沉默许久,才开口回答说:“无论我和我父母现在的感情怎么样,都无法改变我和我先生的婚姻是被迫结合的事实,所以我抵触和他亲近,我总感觉很奇怪,像是强扭的瓜。”
乔小沐特意将自己的回答和“父母”以及“原生家庭”联系在了一起,意图将跑偏了的话题重新拉回主旨,但其实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这个回答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只能凭借着爱意努力忽略原生家庭对我造成的伤害,但并不代表这种伤害不存在,而我和我先生的婚姻就是一桩实打实的伤害证明,是他们强行要求我和我先生结婚的,我要是真的爱上了他、接受了这段婚姻,不就相当我认同了这种伤害么?但我又怎么能够认同呢?童年的伤疤永远好不了,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那种疼。”
杨笑终于明白了乔小沐的执念所在:她的婚姻和爱情也受到了原生家庭所造成的童年阴影的影响。
然而杨笑却再度陷入了沉默,身为心理学博士,她竟然对此问题束手无策,因为她自己也正在饱受这种问题的煎熬和苦恼……医者永远不能自医,就像是一把手术刀,刀刃永远削不到自己的刀柄。
但是,她还能一辈子不去面对这个问题么?如果她真不想去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又为什么要选择继续这场心理咨询呢?
人生不是暗夜荒原,出路就在前方,鼓足勇气在黎明中跋涉,总会看到灿烂的熹光。
杨笑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目光坚定地睁开了眼睛,选择对着镜子为自己开刀:“我很能理解你的痛苦,但这并不只是站在心理医生的角度,还是站在患者的角度,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自己也是患者,和你患有类似的心理疾病。”
乔小沐的内心一阵激动:杨笑终于愿意敞开心扉了!
但乔小沐却不能够将这种激动表露出来,反而露出了一副困惑不解的神色,语调迟疑地询问道:“你是说、你也有和我类似的原生家庭?”
杨笑露出了一个苦笑,语气却相当坦然:“我的原生家庭甚至还不如你,但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的父亲在我上小学的阶段就出轨了,被我妈发现的时候我刚升初中,那个时候他的私生子都已经两岁了。”
虽然乔小沐早就已经听杨晴讲述过一遍了,但如今再听,还是控制不住地义愤填膺:“太恶心人了!”
杨笑并未袒露自己的父亲:“是啊,他真的是一位很糟糕的父亲。后来我父母离了婚,法院把我判给了我妈,我自然也想跟着我妈,因为母亲永远是母亲,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改变,但父亲只要再娶或者有了其他的孩子,就不再是我的父亲了。”
乔小沐的内心止不住的酸涩了起来,因为杨笑的那句“母亲永远是母亲”。母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感情,也是身为孩子的人们最渴望又最容易被他们忽略的感情。
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乔小沐询问杨笑:“后来呢?你就一直跟着你的母亲生活?”
杨笑点头:“嗯。我爸自从离婚后就对我和我妈不闻不问了,直到我博士生毕业,开了这家心理咨询工作室后他才又忽然出现了。”
“啊?”乔小沐满目惊疑,“你妈都给你养这么大了,他还忽然出现干嘛?捡现成的呀?”
杨笑再度苦笑一声:“是啊,他就是想捡现成的。因为他的儿子不争气,他在他的儿子身上看不到养老的希望,所以才终于想起来了他还有个女儿,于是就来找了我。”
虽然乔小沐早已知道了结果,但还是愤愤不平地问了句:“那你接受他的讨好了么?”
杨笑并未隐瞒,如实相告:“接受了。”
“什么?!”乔小沐的声调和表情中都充斥着怒火,不参杂一丝表演的成分,“你妈妈要是知道了该多难过呀!”
杨笑并不急于解释,心平气和地回复道:“我博士生刚毕业那年,我妈给我买了套房子,单平三万,一共六百万,我妈卖了一套房子,又拿出了毕生积蓄给我出了首付,但即便如此,一个月还有近两万的月供,我妈怕我辛苦,一直在替我还月供。她一直是搞服装生意的,近些年实体店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她的生意与日俱下,为了赚钱,她学会了开网店、开直播、带货,几乎每天都要对着手机屏幕工作到凌晨。”
乔小沐一下子就想起了西二街的夜晚,每天走的最晚的那一位,一定是杨晴。也正是如此,杨晴那天深夜才会在西二街的街口偶遇来接她回家的李西宴。
心酸地叹了口气之后,乔小沐再度开了口:“所以,你是想替你妈妈减轻负担才接受了你爸的好意?”
“嗯。”杨笑开诚布公地回答说,“但也有打击报复的讨债心理,他抛弃了我们母女那么多年,我为什么要那么清高地拒绝他送来的钱?我可以和他过不去,但我不能和他的钱过不去。钱这东西虽然俗气,但却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他出了四百万,一次性替我还清了房贷,我个人的经济压力小了,我妈也不用再熬夜开直播了。”
乔小沐这才理解了杨笑为什么会和自己的父亲恢复联系了,那可是四百万呢,父女间的情谊可以是假的,但钱可是实打实的真,可以解决这世界上的万般匆忙,可以让她的妈妈早些下班,早些回到舒适的家中,轻轻松松地吃饭看电视。
乔小沐先点了点头,无比赞同道:“你爸爸不负责任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良心发现一次,愿意给你花点钱了,确实没必要拒绝,不然那些钱也还是会留给他第三者上位的现任老婆和私生子,那更令人愤怒。”然后乔小沐又问道,“那你妈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么?”
杨笑沉默了一会儿,轻叹口气:“实不相瞒,我也很久没回家了。”
终于聊到了关键之处,乔小沐强作镇定,假作诧异:“为什么呢?你妈也逼你结婚了?”
杨笑无奈一笑:“嗯。”
“啊?”乔小沐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杨笑再度叹了口气:“但此逼婚非彼逼婚,你的父母是给你选择好了结婚对象,我妈则是不断地给我安排各种相亲,说句不好听的,我感觉我已经把整个西辅市内以及周边城镇的奇葩男士全部见了一遍。无论是我妈还是介绍人,都觉得我年纪大了,还是个女博士,完全丧失了择偶的优势,所以我必须向下兼容才行。换句话说,她们觉得我不结婚不嫁人就活不下去,却又觉得我配不上条件好的男人。”
乔小沐:“……”听起来好窒息。
杨笑又说:“我妈含辛茹苦地抚养我长大,我当然爱她,但苦大仇深的中式教育模式实在是令我透不过气,你曾遭遇过那些道德绑架式的说教,我也都曾经历过,我甚至现在还在经历,只要我一回家或者跟我母亲打电话,不过三句她就开始念叨结婚嫁人生孩子的事情。我知道她并非恶意,她也不想把我往火坑里推,是她的受教育程度和成长环境约束了她的思维,但她已经将我推举了上去,让我站在她的肩膀上看到了更远阔的世界,又怎么能够要求我向下兼容呢?再者说,我这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又有什么弊端么?结婚和不结婚是两条不同的路,走哪条路都会后悔,不如选择一条让自己双脚更舒适的路。”
乔小沐很赞同杨笑的思想,也明白了她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回家见妈妈了:不仅仅是因为童年残留的伤疤,还因为妈妈的爱太守旧,太压抑,太窒息。
想要她们母女二人重归于好,需要改变的也不只是杨笑,还有杨晴。
想了想,乔小沐又问:“那你、还想见到你妈妈么?”
杨笑无奈一笑:“我当然想,那是我妈。”但是说完之后,却又叹了口气,“其实毕业的时候我也想过去外地发展,彻底远离我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留在西辅,因为我离不开我妈妈,我妈妈也离不开我,我们相依为命了很多年,纵使我们之间恩怨不断,我们也还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关系最亲密的人。”
乔小沐了然,叹息着说:“我理解你,我之前也是,我爱我妈,但我就是不想回家见她,我放不下心头的那股怨气。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内心的矛盾和问题,也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
杨笑不失时机地进行疏导:“所以站在一位丈夫的角度来说,你的先生很优秀。他会给你提供心理上的支撑,这很难得。”
虽然乔小沐还在和李西宴怄气,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他就算不站在丈夫的角度来说,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杨笑:“你很欣赏他。”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乔小沐咬住了下唇,犹犹豫豫了好久,才点了点头:“有点儿吧。”
杨笑又道:“其实也是有些爱意的,对么?”
乔小沐的脸颊又是一红,内心再度开始兵荒马乱,第一反应还是坚决否认:“不!不对!没有!我肯定不喜欢他!”我有喜欢的人!
杨笑无可奈何……总有死鸭子嘴硬的患者。
乔小沐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探究的东西,果断选择了结束治疗:“咱俩改天再聊吧,我感觉我这边差不多了,可以喊他进来了。”
杨笑却说:“其实你先生的问题不大,是个身心都很健全的成年人。”
乔小沐不可思议:“这你都能看出来?”
杨笑如实告知:“从见到他伊始我就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内核非常稳定的人,显然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出生于与众不同的家庭之中,拥有极为健康的成长环境。”
乔小沐一边点头一边愤愤不平地说:“是的,是这样的,他就是那种小说里常见的天之骄子,想要什么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得到,所以我对他的嫉妒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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