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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没有看清楚这小师父的面容，但是姜明月还是隐隐觉得十分熟悉，就好像她是真的在哪里见到过他。
这般想着，姜明月也确实问了出口，“小师父为何带着幕篱？”
闻言，那小师父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如此问道，沉默了许久，这才低声开口解释道：“小僧面容有损，害怕吓到施主们，所以这才特意带上了幕篱。”
奇怪，姜明月总是觉得这道嗓音有些似曾相识，就仿佛她是在哪里听到过。
见她没有了旁的吩咐，那小师父便退下了。
姜明月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师父的身影，于是一瞬间，这道身影同她记忆中的一道身影全然重合在了一起。
她心中一紧，快步走上前，顾不得所谓的男女大防，直接伸手拽住了那小师父的胳膊，泪流满面道：“太子殿下，是你吗？”
第104章 旧事。
正是初夏的时候，林间阴翳，白玉寺中种着许多的树木,此时禅房的房门敞开着,些许阴翳的日光穿过林间落在了屋内的地面，投落下些许光亮和斑驳阵阵。
若是往日，姜明月定然会感慨一番,今天还真是个好天气。
可惜,眼下她早已是泪流满面了,其实她已经很久都有没有哭过了，她从现代重新穿越回了古代,她终于找了一个爱自己的人,这个人能够为他舍弃万贯家财、也能够为她豁出性命，她很满足。
爱是能够治愈世间一切伤痛的灵丹妙药。
她已经很少想起从前的日子了,从前那些冷冰冰的孤单日子。
从前那些恨不得割腕用温热鲜血驱散寒冷的日子。
况且，她现在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她现在还不会爱人，可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意全然是本能,即便是她的父母并不爱她，可是没关系,她一定会很爱自己的孩子的。
她马上就能有爱人的能力了。
被爱和爱人都是一种幸福。
是以姜明月已经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只是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小师父的背影之上，顷刻之间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一片冰凉在面容上蔓延开来,她的视线顷刻间就是模糊一片了。
她不会听错的，这背影、这声音都是那样的熟悉，定然是太子殿下。
眼见那道浅灰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就在那道身影即将迈出禅房的时候,姜明月心中忽然一紧，她快步追了上去，顾不得想那么多，径自伸手拉住了那小师父的胳膊，哭道：“太子殿下，是你吗？”
闻言，那僧人的步伐微微一顿，就连背影都透露出几分僵硬，随后那小师父伸手动作徐缓却坚定地拂落了她的手。
他转身看向了她，隔着黑压压的一片幕篱，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可是看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嗓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想来现在早就是泪流满面了。
奚无伤双手合十，嗓音浅浅道：“小僧不过是寺庙中负责打杂挑水的人罢了，女施主认错人了。”
语毕，他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姜明月定定地站在原地，她有很多话想要说，她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毕竟她以为太子殿下早就死了，怎么殿下现在会出现在白玉寺，并且还说自己容貌有损？
她的情感告诉她自己应该马上追出去问个明白，可是她的智又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不能冲出去，她现在的身份无论跟谁有牵扯都会引起宋怀川的警觉，她不能再给太子殿下添麻烦了。
静静在原地站了片刻，姜明月先是用手擦了擦泪，可不知怎么，眼泪却偏偏越擦越多。
她费了许久的功夫，才擦干了眼泪。
等到擦完眼泪之后，姜明月就重新走回了书案前坐下，没过多久清秋与清玉两人便回来了，好在她们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自然也是没问什么。
清秋提着茶壶走到了书案边，伸手替夫人倒了一盏茶，等到茶水放凉一些之久，姜明月便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了。
山泉水是有些甘甜的，可不知为何，她还会觉得心中十分酸涩。
太子殿下这么好的人，怎么偏偏就落到了今日的下场？
*
奚玉辞从东宫偏殿走了出来，他起先以为这是奚无伤为了捉弄又想出来的什么新把戏。
毕竟这段时间，只要奚无伤心中稍有不快就会来找他发火，奚玉辞面容上的伤口稍微愈合了一点就会被奚无伤用匕首再次划开，鲜血如同瀑布一般染红了他的面容，他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
当年那个清贵无双的太子如今像是一条死狗一般被人牢牢按在地上，从前还算是好看的面容如今早就长满了如同树根一般蜿蜒纵横的伤疤，密密麻麻，裹挟着无尽的鲜血和罪恶。
起先奚玉辞还会觉得疼痛，后来他只觉得麻木。
原来尊严被人肆意践踏是这种滋味……
只是奚玉辞还是不明白，兄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一直都想不明白，平日里他自认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兄长的事情，他从来对奚无伤都是恭恭敬敬，可是为何奚无伤会恨他恨到这个地步？
不过事情都已经到了今日这般田地，即便是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了。
况且，奚玉辞也不愿意去想了，无论原因是什么，奚无伤都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起先奚玉辞还会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看向奚无伤，可后来奚玉辞慢慢发现了，像奚无伤这样的人根本就是狼心狗肺，他非但不会后悔害怕，还会为此痛快许久，于是奚玉辞便慢慢放弃了挣扎。
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他逐渐变得麻木。
后来每次都看见奚玉辞是这样一副死狗的样子，奚无伤便觉得不满意了，猎人都喜欢垂死却仍然在不停挣扎的猎物，于是他便又想出来了许多恶|毒的、作弄人的法子。
不过还是奚玉辞的妹妹最管用，奚无伤每次稍微摔一下她的尸体，奚玉辞就又会用那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看过来，说实话，每到这个时候，奚无伤都觉得很是痛快。
奚仲柏死了，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奚玉辞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样子。
是以那一日即便是有内侍打开了宫门，奚玉辞还是觉得这是奚无伤作弄他的法子。
果然，人都是会发生变化的，从前奚玉辞是非常坚定地认为真心换真心的，他以仁德待人，旁人自然也不会害他，可就是这么短短三个月，他所坚信的一切都如空中阁楼一般在眼前坍塌。
轰然一片中，是他伤痕累累的身躯。
他平日里一直对奚无伤顾念着所谓的兄弟之情，可奚无伤将他折磨成了一条死狗。
他从前对宫人们也算是宽宏大度，许多时候都会想着办法为宫人们争取一些利益，当然奚无伤如今是皇帝了，宫人们见风使舵、踩上一脚也是所当然。
每次奚无伤前来折磨他的时候，宫人们都众星捧月一般跟在奚无伤的身边，向帝王忠诚地献上一些折磨人的法子。
甚至奚玉辞在其中还看见了从前在东宫伺候的宫人。
他认得那个内侍，当时就是那个内侍偷了他的一枚玉佩，他见这内侍在他身边伺候了许久便没有计较这件事情，反倒是又让随从拨给了这内侍一些银子。
只是不知道后来这件事情怎么传到了父皇的耳中，父皇为此大发雷霆、将他喊到了御书房狠狠训斥了一顿，后来父皇便让他到大寺观刑，再后来，他就遇见了姜明月……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算计罢了。
从前奚玉辞所信奉的一切都轰然坍塌，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有时候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只有他死了才能解脱？
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姜明月是不是也在算他。
人心这种东西一旦产生了丝毫怀疑，接下来便是无休无止的猜忌。
生不如死，原来是这样。
有时候奚无伤也会提着一壶酒过来，他一边喝酒，一边视线落在了地上那小小的、青紫色的尸体上，一向狠厉的神情中竟是有了那么一丝茫然，“奚玉辞，你知不知道，朕也有个妹妹……”
“可惜，她还没出生就死了，母后当然死的时候怀有身孕，一尸两命，如果母后没有死的话，或许我也会有个妹妹。”
奚玉辞并不知道从前的事情，也根本听不懂奚无伤到底在说什么。
他只是很单纯地觉得奚无伤有失心疯，奚无伤就是个没有智的疯子，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奚无伤肯定又是在说胡话。
果不其然，下一瞬，奚无伤就径自将酒壶扔在了地上，顿时白瓷酒壶就四分五裂开来，奚玉辞早就习惯了奚无伤这样忽然发疯，也并不觉得惊讶。
“奚玉辞，落得这样的下场是你咎由自取，你知道我的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吗，是我母后亲手用簪子划的。”
“按照奚朝的规矩，历来容貌有损之人不得入朝为官，更不能当帝王，母后说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住一条命。”
“当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住在这皇宫中的时候，我却一个人在冷宫中苟延残喘，凭什么？”
许是真的醉糊涂了，奚无伤就连“朕”这个自称都忘记了。
听到此，奚玉辞的面色上才浮现了一丝惊讶，不过此时他的面容上已经布满了伤疤，什么神情都看不见了。
不过，那又怎样，奚无伤这个人口中的一个字，他都不会相信。
第105章 国破家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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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从东宫偏殿乔装打扮逃出来以后，奚玉辞就看见皇宫早就是一片兵荒马乱了，宫人们都在带着行李慌张逃窜,趁着主子们没有注意的时候,宫人们偷偷从宫中拿了一些值钱的物件。
眼前这个兵荒马乱的皇宫与他记忆中那个皇宫全然不同，倒是与史书中国破家亡的情形分外相似。
凛冽的寒风吹在身上，奚玉辞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这恐怕是京城失守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奚无伤还真是有本事，不过是短短三个月,就已经成了亡国之君。
此时皇宫中的宫人们都在忙着逃命,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奚玉辞的存在。
北风凛冽呼啸，奚玉辞紧紧将妹妹小小的身影抱在了怀中,他转身视线从这一间间华丽冰冷的宫殿掠过，之前,他一直天真的以为皇宫也是有温情的地方。
可直到现在才更加清楚地知道皇宫是这世上最冰冷无情之处，它就是一间密不透风的笼子,将人的身躯牢牢地锁在了其中，吞没了其中的血肉和真情。
兄弟阋墙,至亲反目，人如牲口一般被富贵权势蒙住了眼眸,如同冷血动物一般吞噬着彼此的血肉。
只有在相互厮杀撕咬之中,他们才能得到些许微不足道的快感。
鹅毛大雪下个不停，纯洁无暇的冬雪在紫禁城内落了一片纯白，这片纯白仿佛是能够吞没遮掩紫禁城中的一切污秽和血腥。
可奚玉辞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血腥和罪孽是永远都无法洗刷干净的了。
权力争夺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事情，可以吞没一切人性和真情，他的父皇、母后和年幼的妹妹都是因此而死。
可最后得到权力的人是真正快乐吗？
奚玉辞不知道，如果真的快乐，奚无伤又岂会像是一只疯狗那样到处乱叫、乱咬？
他最后深深看了眼皇宫、看了一眼这个他自幼长大的地方，随后奚玉辞便抱着妹妹彻底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知道这一眼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余生他再也不会回到皇宫了。
等出了皇宫之后，奚玉辞才发现自己对于京城的现状还是想的有些太乐观了，从前奚氏王朝虽然不算是繁荣昌盛，可到底也算是安定太平。
可自从奚无伤当了几个月的皇帝，这一切都变了，京城早就不是奚玉辞所熟悉的那个样子了。
也是，皇宫都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京城定然只会更乱。
眼下的京城已经不是奚玉辞所以为的样子了，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抱着妹妹的尸体走在路上太过显眼，可没想到如今的京城同炼狱差不多了，饿殍遍地，甚至没走两步就就能看见一具冻死的尸体。
路过一家的铺子的时候，奚玉辞的步伐微微一顿，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进了铺子买了一顶幕篱，黑色的幕篱垂落而下，遮掩住了他的面容，他透过灰蒙蒙的视线看见了这个混乱的京城。
他找了许久，总算是找到了一家棺材店，他想要给自己的妹妹买一具棺材，可是没想到因为京城一下子冻死、饿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棺材竟是都卖完了。
人间炼狱莫过于如此。
于是奚玉辞只能给自己的妹妹买了一件新衣服换上，用草席裹住了她小小的身子，在京城郊外找到了一个地方将妹妹的尸骨掩埋。
到处都是流民，到时都是尸体，奚玉辞早就不是太子了，如果他是太子的话，好歹还能做一些事情，可是现在他不过是一个面容有损的逃犯，甚至如果没有这个幕篱的话，只怕旁人都会被他的脸吓到。
好在此时是冬天，他脸上的那些伤口没有发脓。
奚玉辞混在流民当中，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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