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元倾闻言蓦地坐了起来,往门外看了一眼,外面还下着小雨。
她起身准备去看一看,走到门前又突然停下,对伶儿道:“伶儿你出去看看。”
“我……”伶儿一想到要单独面对前姑爷,有点怯气,问:“小姐,我要说什么?”
叶元倾回道:“就说我睡下了。”
“好。”
伶儿拿了伞出去了,不一会就回来了,说:“小姐,他说一定要见你,他没有打伞,站在院外淋着雨。”
“要不,您去见见他吧!他那个脾气您是知道的,他见不到你,应该不会回去,雨越下越大,别把他淋病了。”
第28章 “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
秋雨愈急,入夜渐凉,院门外的银杏叶落了一地金黄。
叶元倾拿着油纸伞走出家门,看到浑身湿透一袭白衣的傅朝寻正倚在对面的屋檐下。
噼里啪啦的雨声落在油纸伞上发出清脆声响。
她停在门前,透过雨中点点光亮看着他。
他见她出来,站直了身子。
她走到他跟前,他欲开口叫她,被她摇头制止,转身带着他往一旁的小巷子里走去。
巷子有些狭窄,光线也很昏暗,两边高墙上的枯藤垂了一地,地上也积了很多雨水。
叶元倾停下,与他面对面站着,就着不远处的一点灯光,能勉强看清他的模样。
她望着面容青隽神色冷然的他,轻声问:“不知傅大人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傅大人。
一声傅大人好似又拉开了界限。
他垂下头,没有做声,鬓边秀发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着。
“怎么不打伞?”她把伞往他跟前倾斜了一点。
他伸手把伞推给她,低声回道:“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雨。”
“为何不骑马?”她又问。
“就想走走,走着能听清街道上的议论声。”
议论声。
她沉默了一会,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两个人都不说话,周围除了雨声就是彼此的呼吸声。
叶元倾见他衣衫全部湿透,衣领紧贴的脖子上好似有一道很红的伤痕。
突然一种熟悉的无奈和愤然涌上心头,她不自觉地抬高了一些嗓音,道:“傅朝寻,你什么时候能不受伤?”
这么多年,只要他从外面回来,必然会受伤,这话她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脖子,提了提衣领,遮挡了下受伤的位置,清声回道:“在禹国办完事,顺便去了一趟西域,西域发生了暴乱,我带兵平了乱贼,打斗的时候被钢丝勒住了脖子,受了一点伤。”
用钢丝勒住脖子能是一点伤?
她无声叹气,蹙眉道:“你有多大的本事跑到西域去?西域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土匪猖獗,霸主暴虐,连皇帝都不敢轻易出手的地方你跑过去做什么?那不是送死吗?”
她莫名地气愤,越说越激动:“傅朝寻,你能不能停下来好好回忆一下自己以前的人生,以前是怎么过的你都忘记了吗?是怎么死的你都忘记了吗?这个世上没有你那点不知所谓的努力,一样该如何如何。”
她好像生气了,还非常生气。
他笔挺地站着,修长的手指抠着另一只手的手掌,见她不说了,才道:“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单独立功的机会,有了这个机会我就可以摆脱父亲,搬出亲王府。”
雨越下越大,夜也越来越凉。
她僵硬地站着,雨水从伞檐上落到脸上,滑落到唇边却是温的。
她伸手擦了擦,又把伞往他跟前倾斜了一点,问他:“除了脖子,哪里还有伤?胸口还疼吗?”
这次他没有把伞推回去,看着她头上也淋了雨,低声回道:“其他地方没有受伤,胸口也不疼了。你……”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回头淋病了,我带着药来看你。”
听闻这话她“噗嗤”一声笑了,心里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
他从湿透的衣袖里掏出一个发簪递给她,说:“这个是我在西域买的,你看看俗不俗气。”
她伸手接过来,不太明亮的光线下看得不太清楚。
隐约看着很俗气。
“不俗气,挺好看。”她说,然后把发簪插在了头上。
听她说好看,他终是松了口气。
叶元倾往院门前看了一眼,不敢在此逗留太长时间,对他道:“你快些回去,到街头找辆马车,别再淋雨了。”
他站着不动,张了张口好似有话要说。
她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忙道:“你快走,雨越下越大,一会被府里人发现,我就完了。”
完了?他就那么见不得人,不仅把他拉到黑漆漆的巷子里,还这般说。
他深吸了口气,憋了一路想问的问题,还是没忍住,问她:“街上人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和温衍的事。”
叶元倾见他扯开了这个话题,忙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快回去,还受着伤,别淋病了。”
“叶元倾。”他见她慌张地躲避话题,语音突然严肃冰冷了一些,蹙眉望着她,眼中闪过须臾仇怨,清声道:“那年我和你表哥赛马,明明是我赢了,你为何还要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送给他?”
她微怔,想了片刻问道:“你说的是我绣的那个香囊吗?那时候你不是不要吗?”
那是他们前世订婚后第二个月,叶家组织了一场家宴,邀请他去将军府做客,宴罢,大家去叶琛的马场赛马,因着男儿多,女儿少,叶绍就出主意,说谁赢得了比赛,谁就可以得到其中一位姑娘赠送的礼物。
叶元倾拿不出诚意的礼物,就把绣得歪歪扭扭的香囊拿了出来。
后来傅朝寻赢得了比赛,她本来准备把香囊送给他的,结果温衍突然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摔得不能动弹,于是大家慌忙去照顾温衍,把送礼物的事情忽略了。
后来傅朝寻回府的时候,她准备追上去把香囊送给他,结果叶绍说:“妹妹还当真了,今日赛马只是玩玩,傅朝寻也没在意,你绣成这样,他也不一定喜欢。”
她绣的确实挺丑的。
香囊没有送出去,后来傅朝寻也从未提过香囊的事,她以为他真的不想要,便随手送给了温衍。
谁知,他至今还记得。
他望着她,神色愈冷,低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要?是你偏心偷偷送给了他。况且,你与我成婚,不也是因为与他赌气吗?”
与他赌气?他这又是什么说辞?
她望了一眼越下越大的雨,催他回去:“傅大人,夜深雨大就不留你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他在身后问她:“叶元倾,这一世,你真的要嫁给你表哥?”
雨声很大,他隐约听到她“嗯”了一声。
叶元倾疾步前走,脚下的雨水被她踩得“啪啪”作响,但是还没走到门前她又折返了回来。
她把手中的伞塞到他手里,说:“回头好好向皇帝邀功,不能白受这个伤,若是你真有能力搬出亲王府,届时我会带上礼品去祝贺你。”
她这话说的有几分诚意,还有几分讽刺。
他想把伞还给她,结果她转身跑开了。
雨越下越大,全身湿透的他早就感觉不到冰凉了,在巷子里站了一会,琢磨着她最后几句话的意思,徒步回了亲王府。
到了亲王府,他在书房里坐到深夜,连衣服也不换。
卫知拿了干衣服过来,硬着头皮劝道:“公子,您先把湿衣服换了吧!您身上还有伤。不管遇到啥事,先照顾好身体再说。”
傅朝寻今天午时才回的京城,换了衣服就出去了,直到现在才回来,结果回来以后,就这样默默地坐了很久,卫知喊了好几次他都不。
卫知猜,公子应该是去找叶元倾了,最近叶元倾和温家少爷成婚的事传的人尽皆知,就连亲王府里的小丫鬟们都天天议论。
他这是……被情伤到了。
傅朝寻一个姿势坐太久,受伤的胳膊又酸又疼,他动了动身,揉了揉发涨的眉眼,起身解着湿透的衣裳。
卫知帮他脱着,看着他那一身伤疤,眼眶瞬间红了,这又是干了什么啊?受这么多的伤。
公子去禹国的时候,他说要跟上,但是他硬是不让跟,说他要做一件事,害怕他跟着有危险。
“公子。”他轻轻叫了一声,说:“您之前说,以后让卫知寸步不离,可是您不能总是食言呀?您去禹国不让我跟着,您去找元倾姑娘也不让我跟着,我要怎么照顾你,我要怎么给你出主意呀!”
傅朝寻穿上干净衣裳,身上舒服多了,他又坐下来,对卫知说:“我今日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将军府,我见了叶元倾,把我给她买的发簪送给了她,她说很好看,以前我给她买了很多……以前送给她的,她说很俗气,这次我跑了很多地方,精心挑了一个,她终是说好看了。”
以前?以前他就送过发簪?
卫知笑回道:“公子眼光那么好,怎么会挑的不好看。”
他又看了看他的脸色,问:“既然她都收了您送的东西了,那您为何还这样闷闷不乐呢?”
傅朝寻又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道:“我现在的吃穿用度,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亲王府,都来自我的父亲,如今我已经二十几岁,本该走出家门立一番事业,等有了能力再去组建一个家庭,但是出生在这样的家族里,又有这样一个强势的父亲,我连家门都走不出去,即便走出去,迎接我的也只有狂风暴雨,除非,我把自己变得更为强大,否则往后余生只能活在尘埃里。”
这样的道他前世就参透了,因为参透了他才拼了命地往上爬,可是爬到最后,不仅丢了颜面,还死在别人手中。
如今重活一世,他面临的依然是前世很难改变的问题。
前世,他努力错了方向,这一世他每走一步路都得深思熟虑。
他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即便他为了权势挣破了脑袋,也只是为了摆脱一些束缚,也只是想得到一个自由,然后给自己的妻子一个安稳的生活。
可是很难,很难很难,难到他几乎丧失了斗志。
前世他盲目地迎娶了叶元倾,让她受了很多年的委屈,这一世他有些怕了。
他需要重新一步一步部署,找机会继续往上爬,然后得到一些权利,去摆脱这个让他喘不过气的家庭。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让你重头再来,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着你。
稍微一不留神,她可能就成了别人的妻子。
今天见她,能看出来她是关心他的,只是那种关心可能只建立在前世七年的夫妻情分上吧!
她既然可以重新选择,为何还要回头。
所以,在这个分叉路口上,就看皇上对他这次西域平反一事如何嘉奖了。
要是能得到一个爵位更好,如此,他就有了一个离开亲王府的机会。
时间不会等任何人,他只盼叶元倾能再等一等。
卫知听了他这番话,心有感触,也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一个爹不疼娘不在的孩子,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确实不容易。
他拿来伤药帮他涂着,轻声说:“公子,卫知觉得凡是不到最后都不要放弃,那日我听二公子和王妃说,皇上和太后那边有了一些摩擦,皇上单独召见过好几次温老爷子,不知道是不是在给温家那边施压,他们急着和将军府结亲,一是为了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二是想向皇帝那边示威,现在太子还在太后那边住着,皇上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叶元倾即便与温衍成婚,也不一定是真的喜欢温衍。”
不一定是真的喜欢温衍。
这句话对他来说是何其的陌生,前世里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叶元倾喜欢温衍。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接卫知的话,卫知说的这些他心里很清楚,也对朝中局势极其了解。
卫知帮他上好药,他吩咐卫知:“你去帮我查一个人。”
“查一个人?”卫知一激灵,“谁?”
“禹国的一位皇子。”傅朝寻回道,“我在禹国皇宫无意间听说皇上在寻找一个十几年前大战时走失的皇子,经过他们多年寻找,发现此人在我们陵国出现过,你去调一批人,暗地里找找。”
卫知觉得这个差事有点难为他了,要找的人既是禹国人,又是皇子,还是十几年前走失的,这比大海捞针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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