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动弹,簌雪挠了挠头,觉得这个哥哥有些冷淡。
然而下一瞬,就听到他用好听的声音极为有礼的道:“多谢。”
这声音有些沙哑,极为稚气,加之才从病中醒,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的软绵。
大夫一眼就看出,这个孩子,家教良好,身上自带着贵气,恐怕不是凡人。
不过,这队伍之中,也没有哪一位是凡人,领头的那个是手握重权的王爷,这憨态可掬的小女娃,是郡主,这男孩每日用寻常人压根不可能吃得起的千年人参吊着。他一个手无寸铁,普通无比的大夫,在这群人的眼皮底下,每日都是战战兢兢的。
若不是给的多……他们塞的那一锭银子,够他们家一家老小吃个几年了,也是如此,面对这一路辛劳,舟车劳顿,大夫的心里这才舒坦一些。
簌雪觉得他好相处,于是凑了过去,把自己手中的饼撕下来,想要分他一半。
大夫这时候及时开口:“郡主,这位……小公子刚刚醒来,不能吃荤腥物。"
希望这位小郡主能够懂事一些,别发什么无赖脾气,非要他吃,不然的话,说不定刚醒的人,就得又昏过去了。
虚弱的男孩也有礼的道:“谢谢……妹妹,我暂时不能吃。”
簌雪听大夫说不可能吃,便不给他了,只是有些遗憾的说:“这饼好吃,说是这里的特产,过了这里也没有了,哥哥你不能吃真是还可惜。”
大夫心道,你别说了,再说我也想吃了。
簌雪很快就不说了,她坐在旁边吃,吃得可香了,手中的饼扑面而来的香味十分的馋人,勾得大夫都决定,给这小子喂了药以后,自己也出去买几个吃吃。
簌雪对自己手中的饼馋人不自知,漂亮哥哥吃不了,她就只能自己吃,这香味跟勾子一样勾人心脾时,她坐在椅子上,吃得正津津有味,她想,跟着父亲下山还真的是幸福,以前在山上不能吃肉,现在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就是穿的麻烦了一点,需要一层又一层,她觉得以前在山上穿的,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现在的要更加麻烦。
而且,现在天天要在马车上坐着,不能跑,对于爱跑的小丫头来说,可真是一件充满挑战的事情啊。
不过好在,李将军跟陈二兄弟都说,等到了京城就好了,到了京城,她就可以在很大的房子里跑了,还可以天天在街上吃好吃的,李将军说,京城的东西比这里的东西好吃多了,也好玩多了,簌雪听着他说得那么有趣,真想插上翅膀,快快的飞到京城去,看了看他们口中的更有趣,更好玩,到底有多么好玩。
簌雪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小哥哥的名字,他叫姜奕,簌雪当即喊了一句姜奕哥哥,然而又觉得四个字念起来太多太累了,于是管他叫哥哥。
姜奕毕竟刚醒没多久,体力不济,因此喝了一些清淡的粥,又吃了一些药,他就困了。
男孩容貌精致秀丽,睡着时候颇为安静,身子裹在白裘之中,宛若仙童一般漂亮,带着圣洁。
簌雪等他睡以后,又坐了一回,决定无聊了,于是这才离开。
纪时谨带着人去附近的衙门视察了一通,回来时带了点小姑娘可能喜欢的精致糕点,去寻她时却发现她并不在,一问就知道,她又去找那个男孩去了。
纪时谨心底有些不得劲,自己可是她的父亲,他对自己还没有一个陌生的男娃娃热情。
李将军一看王爷表情不对,当即就宽慰他说:“郡主一定是以前没玩伴,所以才对那个孩子那么感兴趣,等回到了京城,她的朋友多了,便不会天天去找他了。”
纪时谨一想也是,也懒得跟一个孩子计较,却还是道:“等到了京城,把他治好以后就给他送走。"
这个孩童的来历,他们已经查过,确实只是一个商户女的儿子,但是父却不详,这孩子浑身的气度不像凡人,歧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跟他们开战,这孩子留着,说不定来日有用。
想到这里,纪时谨忽然问李将军:“晋月两国的盟约,可是要到期限?"
李将军说:“还有不过五月。”
纪时谨沉吟一声,终究没说什么。
李将军本来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他本来还以为,王爷又想要开战,可他一想,只要月国的西玉长公主在,他就不会再轻易开战。
而如今,又多了一个郡主,王爷需要考虑的便更多了。
李将军想到这里,有些唏嘘,王爷从一个无权无势的,母族羸弱的皇子,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的蚕食欺凌当时只是一个弹丸小国的晋国的仇敌,开疆拓土,才有了今日强盛的晋国,如果当年不是在战场上遇到女扮男装的西玉长公主,说不定,晋国如今已经一统天下了。
往日辉煌不可提,当年边城一战,拿下月国最勇猛的将军玄勇将军的首级以后,本该一往无前,杀到月国京都月城,然而王爷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签订是五年的和平条约,从此息战,国内百姓将士都对此怨声载道。
然而也是那一战 ,王爷跟郡主的母亲,成为了死敌。
簌雪回来了,她的出现,打断了李将军的思绪。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充满快乐了,李将军觉得有了她挺好的,有她在,王爷的表情都比平日生动许多。
看到纪时谨,簌雪飞快奔过来,开心的把好消息告诉他:“爹爹,哥哥醒了。"
纪时谨眉眼带着冷淡,道:“恩。”
簌雪看到爹爹并没有开心的表情,挠了挠头,一脸疑惑,不过她已经喜欢了纪时谨时常冷着脸的样子,看到他手中拿着东西,她眼睛瞬亮,问道:“爹爹,你是不是给我带了好吃的。"
虽然已经吃过东西,但是簌雪觉得自己的肚子还可以装很多的东西。
纪时谨拉她进房,把买给她的糕点发放在桌面上。
发现这是自己没有见过的,簌雪睁大眼睛,问道:“爹爹,这是什么?”
“桃花酥。"
簌雪吃了一口,发现果然很酥很甜,她看到纪时谨只坐在旁边看,于是道:“爹爹,你也吃。”
纪时谨不爱吃甜的,但是女儿开口,他还是吃了一口,没有他平时以为的那么难吃。
便也吃完了一个。
吃了一个后,簌雪拿帕子擦了擦手,忽然想起一时,问道:“爹爹,回到京城,我是不是就可以见到我娘了?”
簌雪知道,寻常孩童,有爹有娘,她都有爹了,那肯定有个娘。
好像看看娘是不是也很美丽啊。
纪时谨却被他问得哑声。
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真相,于是只能含糊的转移话题:“你还吃吗?不吃我就收起来了。"
簌雪于是拿了有一块,继续吃,她没有在自己亲娘这件事情上纠结太久,反正她觉得回到京城肯定能够看到的,又问起京城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话题转移了,但是纪时谨的心情,却一点儿都不轻松。
第6章 第 6 章 车马缓行,行了一……
车马缓行,行了一个多月,才到京城。
京城确实比别的城池繁华,游人如织,商贩如云,坐在马车上,听着那一声声的叫卖的吆喝声,看着那蒸笼升腾起来的香味,还有沿街商铺那些多姿多彩的小玩意,簌雪眼睛都直了,她坐在马车里,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外头。
簌雪坐在姜奕的马上了,看到有趣的就叫他一起往外看。
这几日天气晴好,姜奕的精神头看起来也很是不错,虽然仍旧看起来羸弱得摇摇欲坠的样子,但是每一日清醒的时候,已经比之前多多了。
簌雪是第一次下山,看到什么感兴趣,姜奕已经习惯了她看到什么都要大呼小叫一下。然而他也并不觉得厌烦,并且会不厌其烦的跟她讨论她可能重复说过许多次的问题。
听到簌雪说要带他一起到处逛,姜奕靠着车壁,脸还是跟白纸一样白,以手掩唇咳嗽了一下,道:“妹妹,我也想陪你一道四处出去看看,但我身子不好,恐怕有心无力。”
簌雪一点都不担心,道:“爹爹说,到京城的时候,会找人帮你治病,你放心。”
姜奕回想起这一路,那个王爷每每看到自己就充满了不悦的目光,心想到了京城,这个小郡主看不到自己了,他必然不会再管自己。
若不是簌雪,恐怕自己都活不到今日。
他盯着小姑娘探头向窗外,对什么都感兴趣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哀怜之感。
小郡主生性活泼,在马车上愿意搭自己,必然是因为无聊,等到了京城,有小伙伴了,有好玩的东西了,自然不会再记得他是何人。
不过这就是自己的命。
他本来早就已经应该死了。
虽然他不清楚,自己与母亲安安分分的活着,为何会有人想要杀他们。
他隐约听说自己父亲是歧国一个了不得的大官,但是那些送走他的人,却讳莫如深,不曾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份,也不说他的阿父是何人。
“哥哥,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呢?”旁边自己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小郡主疑惑的问道,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眸圆滚滚的,让姜奕想起她救的那只圆滚滚的,吃得脑满肠肥,甚至已经不愿意飞走的小鸟儿。
姜奕咳嗽了一声,道:“我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么事情?"
她探头探脑,一点都不觉得冒犯的追问道。
“在想我阿母。"
也算是走过很多地方,听过很多方言的小郡主闻言,知道他想说的阿母是什么意思,而马上就要见到自己娘亲的她当即同情的道:“你要是难过的话,你就不要想了。”
跟他同行的人都被杀掉了,小郡主隐约猜到他母亲已经不在人世,故安慰道。
姜奕也知道,点了点头,听话的不再多想,但是还是有些郁郁寡欢,俊秀稚气的脸,无精打采的,看起来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猫猫。
王府门口的狮子威武无比,大门也高得让小郡主只能仰望,她甚至都不等纪时谨,蹦蹦跳跳的进去了,然后到处去找娘。
她跑得很快,嫌弃身上衣裳麻烦,她于是把外头的脱了,又把鞋子脱了,飞快的往前跑。
她一个屋子接着一个屋子找,到处喊娘,但是都没有找到。
王爷把吩咐他们看好郡主以后,就进宫去了,小郡主跑得快得人追不上,王府里边大丫鬟小丫鬟追得人仰马翻,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都找不到亲娘以后,回头看到一群人追着她,疑惑的问道:“你们都追着我干嘛?”
被安排来找照顾她的大丫鬟碧翠,玉宁,枝绿,青芽连忙涌上来,赶紧帮她把脱下的衣服鞋子给穿回去,叽里呱啦的你一言我一语道:“郡主,赶紧把衣裳穿上。”
“鞋子也穿好,别等会着凉了。"
……
簌雪被她们架着穿上繁琐的衣裳,感觉有些厌烦,她们好吵,干嘛非要逼着她穿衣裳啊,这衣裳一层又一层,穿着压根跑不快,她一点都不想穿。
趁她们一个不注意,簌雪又溜了,过了一会,她跟一个野猴子一样,只穿了一层衣裳,光着脚,出现在树上,出现在假山上,出现在带着飞檐的屋顶上……
看到小姑娘麻溜的爬到了屋顶上,一群人惊恐无比,府中护卫连忙搭梯子上去想去把她抱下来,却见小姑娘一溜烟的跑了,过了一会,就从旁边的树爬下去了。
纪时谨晚上回府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白云山上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丫头胆大,但是没想到,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胆大,爬屋顶上这么危险的事情,她竟然也跑去做。
揉了下眉心,晚膳的时候,纪时谨跟簌雪说了一下府里的规矩,然而小姑娘的眼底,就只有吃。
蟹粉狮子头,清蒸鲈鱼,鸡汤小白菜,鲫鱼豆腐汤,五味杏酪鹅,枣花酥……王府的厨子做的菜比外头的做的好吃多了,簌雪大快朵颐,吃得肚子都饱饱的,吃得差不多了,听到纪时谨正在旁边跟她说话,她唇边沾着小米粒,一脸茫然的说:“怎么了爹爹?”
纪时谨:“……”敢情他说了那么多,她一句都没有听到。
纪时谨只能重复方才的话:“日后不许随便脱衣裳,不许不穿鞋子,容易着凉,不许爬树爬屋顶,太危险,出门要让丫鬟们跟着,你是郡主,应该学一些礼仪,还要识字……”
簌雪有些烦恼,她觉得接自己回来以后对自己有求必应的爹爹变了,竟然跟讨厌的师伯一样,什么都要管着自己,她抿了抿唇,有些不满道:“可是爹爹,我在山上便是这样的,从没生过病,也没摔过跤,而且我认字,能自己看书,你若是不喜欢,那你把我送回山上去吧。”
簌雪摆烂的态度,让纪时谨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他看着她那张面对自己时,精致无辜的小脸,又没办法严肃的训斥她,最后只能无奈的揉眉心,道:“你在府中随便你,但是出府,要规规矩矩收拾好,不然要遭别人笑话。”
簌雪不解为什么会被笑话,她在山上可从来没有人笑话她,不过爹爹也允许她在府中不用守那么多规矩了,便也同意了,只是有些疑惑:“爹爹,我娘亲呢?”
纪时谨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这件事,又不能在她面前扯谎,只能含糊道:“你娘亲出去办一些事情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簌雪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眼里带着渴盼,纪时谨无法在孩子如此清澈的目光下说出她母亲不要她了这么残忍的话,他心底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期待她能够让人捎来只言片语,最终他还是不得不扯了一个谎言骗她。
“你娘亲……有事出门去了。”
“哦,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过些日子,你若是乖些,你娘亲就会回来了。”
“好的爹爹。”
簌雪因为爹爹的话,乖巧了几日,但是很快她就发觉不对劲了,别人的娘亲不管自己的孩子乖不乖,都是爱孩子的,她的娘亲怎么可能因为自己不那么乖就不回来了?肯定是爹爹骗自己。
意识到自己被骗以后,簌雪又恢复了原来的性子,不再乖乖学礼仪,不再乖乖去跟爹爹请的老师上课,爹爹请的老师又凶又讲不通道,她一点都不喜欢,她在府中跑来跑去好几天,适应了自己每天都有一群大丫鬟小丫鬟追着以后,觉得府中太小不够跑,于是打算出门去。
出门前她倒是听话了,不乱跑,穿得规规矩矩,带着人一起出去,她就跟刚进城的小土包子一样,看到什么都有趣,她去逛酒楼,逛路边的摊子,看别人玩杂耍的逗猴子,还差点把别人的猴子给带去逛街了。
随她一起出来的碧翠惊呆了,这鼻子快抬到天上的猴子,怎么被小郡主一叫,就叫过来了。而玉宁一脸的崇拜:小郡主怎么那么厉害,这猴子连他的主人的话都不大听,竟然听郡主的。
最后在几个丫鬟的劝阻之下,簌雪只能遗憾的跟猴子说拜拜:“我还要逛街,不能跟你玩了,下次再找你。”
小猴子目光黏着她,不愿意让她走,最后被它的主人骂回去继续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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