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燕燕,仿佛一心只有她的吃和玩。连陶梨儿帮她说话,她都不知道呢。
“行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咱们出去玩吧。”她眉飞色舞地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想吃米花糖吗?”
“又是米花糖,我不去了,我娘回头要说我的。”陶梨儿第一个打退堂鼓,另外两个女孩子,一个不想吃东西,一个想回去烤火了。
“真没劲。”燕燕一下子就蔫了。魏乐水看着,于心不忍,踌躇道:“要不我陪你去吧?”
“真的?”燕燕喜出望外地看着她。
魏乐水本来行事挺稳重的,这也是为什么阿娘敢让她一个人来参加花信宴的缘故,但被燕燕明亮得像黑曜石的眼睛一看,她也不由自主地答应了。
“真的,我陪你去。”
燕燕十分珍惜这唯一一个愿意陪她出去找米花糖的朋友,悄悄带着她到了前院,叫来自己的丫鬟,让她准备一顶小轿子。
“我们坐轿子去吗?”魏乐水有点惊讶。
“当然,花信宴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总不能翻墙吧,回去要被骂的。”燕燕很守规矩的样子。
魏乐水心下稍安,她早听说过,京中花信宴的规矩大得很,小姐轻易不出门,娘亲也为这个教过她许多,她本来还想好,要是燕燕要做的事太出格,她就临时不去了,原来燕燕的规矩比她还严得多。
两人坐了轿子,魏乐水以为是去街上找卖米花糖的小贩,就跟在杨林城里那样,然而轿子却沿着巷子往里走,抬到了巷尾,进了一处府邸。在二门下轿,早有管家媳妇在那等,上来打伞,称呼燕燕:“四小姐来了?大小姐和三小姐呢?”
“这是宋家。是我祖母的娘家。”燕燕悄悄告诉她,“就在巷子尾。我们在这坐一坐,等会回去花信宴,谁也不知道。”
她跟魏乐水说完,朝着那管家媳妇理直气壮地道:“这是我的新朋友,我带她来吃糖的,可是贵客。”
那管家媳妇也是一团和气,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魏乐水,又哄燕燕道:“好好好,知道是贵客,小姐和贵客里面坐,我这就打发人去买米花糖。桃花,快看茶。”
燕燕十分神气地带着魏乐水进了杨家的厅堂,果然,不一会儿就有管事的婆子买了糖来,原来不过是一根根竹签上的糖棒,跟蜡烛似的,带着米香,配着热茶吃,倒是不错。
“你没有丫鬟是吧?”燕燕问魏乐水。
魏乐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时候提起这事来,解释道:“原本有一个丫鬟的,但还在学规矩,我就自己来了。”
燕燕也没细问,叫来自己的丫鬟茯苓,茯苓十分老成,从荷包里拿出几个小银锭子,递给杨家的管家媳妇道:“魏小姐赏的,给大家买茶喝吧。”
那管家媳妇连忙上来道谢,杨家的丫鬟也连忙行礼道:“谢魏小姐。”
魏乐水这才明白,她是替自己放赏,客人第一次上门,是要给下人放赏的,连忙低声道:“我回去后,一定问我娘要钱,明天就还给你。”
“悖多大点事啊。”燕燕洒脱得很:“不用你还,朋友之间还来还去太小气了,沈姐姐教我的,不计较银钱,才是真朋友呢。”
魏乐水听得想笑,只觉得她这脾气跟自家那个三天两头挨父亲揍的哥哥倒有几分相像,也不知道她说的沈姐姐是何方神圣。但想必也是好人。
燕燕这人,真和花信宴上的夫人小姐都不同,说话就是说话,从来不藏着第二层意思。也不给她说花信宴上其他人的坏话,也不攀关系,只催她吃糖:“你快吃,这个糖不知道怎么,得罪我姐了,她不准我吃,说吃得嘴巴脏兮兮像叫花子,我都是躲着出来吃的。”
魏乐水都知道,这种米花糖只能拿着吃,容易弄脏衣服和手,花信宴上的小姐,吃的点心都是精致得花一样的,还要拿手绢子捧着,小口小口吃。哪像这个米花糖,长得跟塞外打猎猎了黄羊串成串在火堆上烤出来一样的,也难怪她姐姐不让她吃这个。
两人吃了一会儿糖,又喝了茶,魏乐水正想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却看见外面又来了一顶轿子,还以为是燕燕姐姐来抓她回去的,谁知道轿子里却下来一个老太太,由丫鬟搀着,老态龙钟的样子。魏乐水还以为是杨家主人回来了,连忙起身要行礼。
“这是何五奶奶,隔壁何府的。”燕燕告诉她,也起身行礼:“何五奶奶好。”
“是燕燕呀。”老太太头发已经全白了,是个老封君的模样,但衣着首饰排场,都不如梅花宴的何老太君,眼睛也似乎已经瞎了,蒙着一层白翳,伸手朝燕燕的方向摸了摸,笑道:“你又吃米花糖呢?”
燕燕不好意思地笑了,上去伸手搀住了她。
“您老怎么知道?”
“我一听见你们家打发人去买糖,就知道是你来了。”老人把燕燕的脸摸了摸,道:“燕燕长得越发好看了,对了,今天是梅花宴吧?”
魏乐水也尊敬老人家,连忙起身让座,看着燕燕扶着老人在桌边坐下了。
“是。”燕燕答道。
“你看到我家文茵和婉扬没有?”老人充满希望地道:“她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散场?我打发人去问了,让她们散场来我家转转,她们怎么说没空呀……”
魏乐水心下咯噔一下,只怕燕燕回答不好。好在燕燕答得聪明:“她们俩都忙,好像是何老太君托她们帮忙照看梅花宴,所以一点也走不开。”
“是这样呀。”老人立刻相信了燕燕的说法,连忙招手叫丫鬟,丫鬟拿出两个荷包来,老人跟燕燕耐心解释,说这荷包里放的是她年初求的平安符,特地上普照寺烧的头香,如何如何灵验,要她一定交给两姐妹。
燕燕没说什么,只是接了。老人看不见,魏乐水却看见她的神色并不开心,抿紧了唇。
何五奶奶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些琐事,打听卢文茵姐妹怎么样了,尤其是卢婉扬,听说新年病了一场,拜年都没来,不知道怎么样了,大好了没有,是不是瘦了。
“老太君很久没看见她们姐妹了吗?”魏乐水忍不住问道。
老人家神色顿了一顿,但很快又笑道:“这是哪家小姐?听着有些耳生?”
“她是我的朋友。”燕燕忽然道:“她和卢婉扬姐姐长得有点像,你摸摸她的脸,就知道婉扬姐姐现在长什么样了。”
老人有些踌躇,魏乐水却沉默着,主动把脸凑了过去。
老人的手指瘦得像一把柴,凉得很,动作却非常轻,好像真把她当成了自己数年未见的外孙女,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脸,摸完了之后,欣慰地笑了起来。
“谢谢你,好姑娘。”她叫丫鬟:“初次见面,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个金镯子是佛前供过的,送给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留在身边玩玩吧。”
魏乐水不肯收,再三推辞,燕燕朝她使眼色,她只好收了。看老人因此笑得开心,更加心酸。
因为这缘故,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了一路。等到了何府,下轿子时,燕燕却把两个平安符交给了魏乐水。
“你去给她们吧。”燕燕道。
“为什么?”魏乐水不解。
但她心里隐隐是知道的。
“我去年给她们带了两个,卢文茵不要。”燕燕道:“你是贵客,她们会收。”
魏乐水气得拳头都握紧了。
“她们为什么不去见自己的外祖母?有仇吗?”
“没听说有什么仇。可能跟老人合不来吧。”燕燕也不说她们势利的话。
“她们对何老太君那样好,却连看一看自己外祖母的时间都没有吗?”魏乐水也是个执拗的性格,又把两个护身符塞回燕燕手里,道:“你去送,我偏要看看她们收不收。”
燕燕也没和她多说,直接拿了护身符进去,魏乐水隐蔽身形,远远跟在她身后,只见夫人们都在庭院中赏花,燕燕上去,和卢文茵说了句什么,把护身符递给了她,就下来了。卢文茵神色冷冷的,站了一会儿。魏乐水不放弃,仍然在暗中看着她,只见她路过回廊,顺手将护身符扔进了铜炉里,连头也没回一下,就走回了夫人群里,照样说笑。
魏乐水从小跟着父母在边疆,父亲要打仗,母亲多病,从小是外祖母带大的,外祖母去世时,她哭得几乎晕过去,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事,气得浑身发抖。抬头看见燕燕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一脸了然地看着自己。
“我不喜欢花信宴。”她咬牙告诉燕燕。
“我也不喜欢。”燕燕告诉她:“我二姐姐老要我力争上游,可是我觉得花信宴一点意思都没有,人人都带着面具。但这话我没法和别人说。”
“你可以和我说。”魏乐水对自己刚认识的新朋友承诺道。
燕燕笑了。
“好,那我也答应你,以后每次花信宴,你都可以找我玩,不想呆了,我们就出去玩去,我们永远是同盟。”
“好。”魏乐水道。
燕燕朝她伸出手。
“拉钩。”
魏乐水只思考了一瞬,觉得这完全不违背自己母亲教自己的任何一条规矩。
“拉钩。”
第12章 雪球
晚宴散得早,却一个夫人也没走。她们都围着魏乐水,明面上是关心她,实则只为了一件事,看到底谁来接她。
而魏家也不负众望。
晚间大雪,更显得镇北铁骑披风戴雪的飒爽,夫人们在阁楼上打牌,不知道谁说了句“来了”,众人看过去,果然看见长街上一路响起马蹄声,都是朱红锦袍,正是前日受封的镇北骑兵。
领队的是魏禹山。
仍然是直入二门,但他年纪轻,才十八岁,年长的夫人们,儿子也有这年纪了,所以也不避让,只有小姐们隐在帘后,让丫鬟去看这名满京城的小侯爷。
凌波也在帘子后,嫌弃他嫌弃得牙痒痒。
“狗东西魏禹山,又是他,我都记着呢,到时候一个个算账。”
阿措听得好笑,又想起前晚在街上这小侯爷的可恶,心中也有些想法。
果然应了韩月绮的那句话,花信宴上,有夫人跟没夫人,能做的事,能施展的手腕,是天差地别。
果然卢文茵就着力施展手腕。
她霸着魏乐水一整天,等的就是此刻。仗着自己是夫人,亲自带着管家娘子和丫鬟,拉着魏乐水的手,送到二门处,道:“小侯爷总算来了,崔侯爷亲自把魏小姐托付给我,我才疏学浅,还请小侯爷担当则个,替我向夫人赔罪吧,就说陈少夫人照顾不周,改日亲自向夫人谢罪。”
魏禹山毕竟是面过圣的小侯爷,平时跋扈了点,正式应对起来还是礼节周全的。扫了她一眼,见是个美艳妇人,并不放在心上,淡淡道:“陈少夫人多礼了。辛苦少夫人照顾我妹妹,改日一定道谢。”
他一面说着,一面取下头盔抱着,朝卢文茵行了个礼,露出的面孔俊美潇洒,正是风姿俊朗的美少年,又自有一股军中的飒爽气,实在让人目眩神迷。
卢文茵看着,顿时更满意,只是他相貌这样出色,只怕并不看重美人,心下踌躇。
魏乐水却已经挣脱她的手,朝魏禹山走过去,道:“哥,咱们回去吧。”
魏禹山是个大喇喇性格,并不管自己妹妹是不是心情不好,只把接她当成一项父母布置的任务,对卢文茵也并无兴趣,只朝何老太君行了个礼,道句:“告辞。”
他是告辞了,魏乐水的轿子却半天也没准备停当,倒是其他夫人小姐的轿子都纷纷出了门,等到魏乐水的轿子抬起来时,前后已经全是小姐们的轿子了。
魏禹山倒也不嫌麻烦,只是仍然上马,伴着自己妹妹的轿子缓缓而行。
凌波虽然骂他狗东西,但该力争上游的时候,是一点也不会因为他是狗东西而放弃的。一见小姐们纷纷在这时候起轿,也催着众人上了轿子。清澜和韩月绮有话说,她管不了,于是首先催着燕燕和阿措上了轿子,让她们俩的轿子挤进小姐堆里,自己却顾不得了,反而落在后面,立刻就被隔开了,鞭长莫及。
阿措和燕燕一起坐在轿子里,知道燕燕是不中用的,凌波不在,只能自己筹谋。魏禹山出门的时候,至少有十顶轿子同时出门,巷子又窄,一时摆布不开。全堵在这里,阿措猜有人一定在这时候作妖,果然,就听见卢文茵的声音。
“啊呀,不好!”她在自己轿中叫了一声,与此同时,卢婉扬的轿子,轿夫们一个趔趄,像是失了脚,把轿子往路中间一横,前排的两个轿夫则是摔倒在地。
“怎么落了轿了?”卢文茵仗着是夫人,索性打起轿窗的帘子,往外焦急道:“怎么回事?婉扬没事吧。”
“小姐没事,只是有点受了惊。”卢婉扬的丫鬟在轿中叫道:“但两个轿夫好像是崴了脚,走不得了。”
“这可如何是好?”卢文茵倾心扮演心急如焚的姐姐,索性打开马车窗帘子,唤道:“魏小侯爷,求你帮个忙。”
魏禹山刚承了她的情,“照顾”了魏乐水一整个梅花宴,自然不会不打马过去。
“陈夫人不必客气,有事请说便是。”他这样道。
英武俊美的少年郎,骑在马上彬彬有礼,就算没有这个小侯爷的名号,卢文茵也是满意的。何况他还是今年花信宴上的三甲,卢文茵自然拿出手段来,面带焦急地道:“这样大雪天,舍妹的轿夫偏偏跌伤了,舍妹孝心虔诚,时刻记挂着家里母亲身上不好,急着回家去,不知道小侯爷有办法没有……”
周围的轿子里都坐着小姐夫人,谁不暗自咬牙。偏生就这样巧,她的轿夫当着魏禹山的面就跌伤了?
要是魏禹山连这个都解决不了,也算不得是花信宴上的头筹之一了。
“老五,过来。”他立刻叫手下:“吩咐两个士兵,替了卢小姐的轿夫,送她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卢文茵一脸惊喜,连连道谢。
轿子里也传出声音。
“小萱,替我谢谢小侯爷。”卢婉扬的声音极好听,丫鬟也极能干,立刻一撩轿帘,出来,朝魏禹山行了一礼,魏禹山在马上还了一礼,看见丫鬟打起帘子的轿子里,端坐的小姐如同一株精致的兰花,匆匆一瞥,十分美貌,朝他微微一颔首。
“不必多礼。”魏禹山道。
卢文茵连忙道:“哪能这样说,今日天晚了,小侯爷快护送乐水回去吧,改日我一定带舍妹上门道谢,也好拜见侯爷夫人。”
魏禹山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扔了一块令牌给那叫作老五的下属。
“天晚了,怕巡夜的嗦,拿我的令牌护送小姐回去吧。”
卢文茵心知他已经对卢婉扬留下印象,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吩咐起轿。旁边轿子里,夫人小姐们再怎么扼腕,也已经落后她一步了。
十多顶轿子都听见这出戏文般精彩的故事,活脱脱是戏里的才子佳人初会,英雄救美,夫人们自然是恨自己没有卢文茵的手腕,她们都掣肘,何况不能见外男的小姐们,也只叹息卢婉扬有个手腕高超的姐姐罢了。
但阿措却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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