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一眼也不看他。
“好。”清澜听见他说。
“侯爷。”饶是卢婉扬心思再深沉,这时候也有点急了,要是事情就这样结束,那不是坐实了卢文茵指使陈梦柳和杨巧珍欺负叶凌波的事吗?所以她不由得道:“此事事关我姐姐清誉,还请侯爷查清楚……”
卢婉扬到底年轻,她广读诗书,了解了世上所有的事,唯有一件事不曾经历。
她如何懂情字。
“花信宴虽是大事,但军中只听命于圣上,没有任由卢小姐调动的道理吧?”何清仪淡淡道。
卢家姐妹素日横行霸道,欠下的债,此时都趁这时候来追讨了。众夫人听着,也没有要帮忙说话的意思。
但听在清澜耳中,又是一番天地了。
到底是崔侯爷,花信宴才到兰花宴,卢婉扬和何清仪就都下场了。
清澜并未多说话,只是招手叫凌波过来,见她身上并未受伤,低声问了两句,凌波只垂着眼睛道:“姐姐,咱们回去吧,我想回家了。”
她也是算准了人心,当着外人面前,是锋利如刀,见了自家姐姐就软得如兔子,清澜一听,只当她受了大委屈,顿时心中一酸,神色立刻冷下来,冷冷看向崔景煜。
崔景煜对她这任何时候都如同护崽般护自己妹妹的习性一点办法也没有。刚想开口,清澜已经直接将脸转开。
“叶小姐……”当着众人不能明说,崔景煜只得向前一步,想和她说话。
他要说什么呢?他举办这盛大的封侯宴,惹得京中夫人小姐如同群雄逐鹿一般上门,她已经退避三舍,但她的妹妹来他的宴席,他不加以庇护,还受了别人的欺负,真是可笑。
什么旧日交情,什么仍是朋友,不过是她一厢情愿,他们之间,早就比陌生人还不如了。
他往前走,清澜立刻往后退,还好凌波及时上来,带着小柳儿将两人隔开,夜色又暗,这一番官司竟然无人看见。不然,卢婉扬也不会还后知后觉地上来道:“侯爷,今日之事,还请决断……”
她一心挽回在崔景煜这的形象,殊不知正中了凌波的计。
“是啊。”清澜平静地站住了,朝着崔景煜冷笑:“听说舍妹被人关在侯爷府上,还挨了打,那就请崔侯爷决断吧。”
“姐姐。”叶凌波偏这时候装可怜:“算了吧,今日是崔侯爷封侯宴,多少夫人小姐都在这里,忙中出错,忽略了我也是正常的,姐姐别怪侯爷呀。”
崔景煜被她的话气得要吐血。
但真正让他想吐血的还是叶清澜,平素聪明的人,只要沾着她的妹妹,就跟护崽的老虎似的。果然,听了这句话,她那双漂亮的杏眼立刻一冷,唇也抿紧了,看着他的目光立刻冷若冰霜。
“是呀,我也忘记恭喜崔侯爷了。”她直接朝他行了个告别礼:“崔侯爷今日封侯拜相,前途无量,是舍妹给侯爷添麻烦了。”
崔景煜的眼神一下子阴沉起来。
他就知道她还记得。
“叶清澜!”
他咬牙低声叫她的名字,卢婉扬听得一愣,心中大惊,这才看见叶凌波懒洋洋靠在叶清澜肩头,朝着自己粲然一笑。
上当了哦,卢妹妹。卢婉扬几乎听见她的声音这样笑道。
因为下一刻叶凌波就朝叶清澜一脸可怜地劝道:“姐姐,算了吧,卢小姐和崔侯爷向来交好,两家已是通家之好,犯不着为我让侯爷难做,咱们还是回去吧。”
就是把整个京城的冰雪都倾倒下来,也不及叶清澜那一瞬间眼中的寒意。
下一刻,她就朝着崔景煜道:“侯爷既然为难,就不需决断了,我来决断吧,从今日起,我叶家人不再参加侯爷府上的宴席,也请侯爷不要再和我家有任何的往来了。”
总是如此,世上最利的剑也不如她的心,什么时候都能一刀斩断。
崔景煜站在那里,如同站在四年前那场大雪里。
“好,很好。”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连说了两个好。
卢婉扬仍然没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旧情,但又似乎决绝如仇敌。
好在她也不需要猜了。
因为崔景煜宣布了他今晚的决断。
“既然叶小姐已经做了决断,那也不需要再查了,我和卢小姐也并没有什么交情,叶家和侯府绝交,那卢家也一样和侯府绝交就行了,不必再查,这就很公平。烦请卢小姐告诉苏尚宫,这就是我的决断。”
第45章 谋划
侯府一番事了,叶家姐妹直接离席,连在外面和陶梨儿偷偷摘崔家的山楂果的燕燕也被带走了。夫人们听见崔景煜的处置,虽然惊讶,但也心中暗喜。
不管叶家是怎么话赶话,逼得崔景煜下了这决定,这在她们看来都是同归于尽一般。叶家姐妹是小事,叶清澜二十四岁,已经是毫无希望的年纪,叶凌波生得一般,性格又不讨喜,毫无竞争力。能把卢家姐妹换走,实在是夫人们想都不敢想的大喜事。
卢家和崔家断交,卢婉扬就再也不在崔景煜的选择中。对于京中的世家小姐而言,何止是少了一员劲敌,简直是状元郎自毁前程,从此人人都有机会做状元了。
所以晚上的宴席,简直是夫人们的庆功宴。只可惜立下大功的叶凌波也已经回去,不然夫人们真恨不得敬她一杯酒才好。
可惜崔侯爷的脸色太差,夫人们也不好太得意,只猜想也许是叶家姐妹言辞冒犯,逼得崔侯爷和卢家断交,以示不徇私。所以崔侯爷才全程面如冰霜,晚上一台大戏,唱的是盘沙河大战,其实就是隐喻鸣沙河,是圣上亲赐的一台戏,不看都不行。男女席隔着水榭看,远远看见崔侯爷坐在首席,神色冷如冰,一杯接一杯饮酒。
说句不正经的话,他越是这样阴沉,反而越好看,像大雪中远远望着的一头黑狼,让人心中慌乱,可见世人气质百样,各有各的好。
可惜白日那和他比骑射的青袍将领不在,不然和他以及魏禹山都坐在一起,称得上芝兰玉树。
说到魏禹山,他也不知为什么,魂不守舍,早早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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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这边,晚上是不用赴宴了,却比赴宴还忙。
在路上沈碧微是没说什么,叶家和崔侯府绝交,她也不去晚宴了,只亲自把叶家姐妹送回家了。等到了家,门一关,她立刻审叶凌波:“你给我交代清楚,究竟什么事?为什么闹得这样大,你是不是成心的?”
叶凌波只朝她做“嘘”的动作,彼时两人正在里间换衣服,清澜在外间,凌波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看了一眼,谁知道清澜正站在镜前发呆,一眼看见,问她:“凌波,你怎么样了,过来我看看,到底受伤没有?”
“悖我一点事都没有呢。”凌波十分洒脱地给她转了个圈:“其实也没挨打,陈梦柳不过是想吓吓我罢了,我没吃亏呢。不过是故意把事情嚷大了,让她下不来台而已。”
“哦哦,那就好。”清澜仍然有点木木的,过来检查了一下,发现她确实没有受伤,也没着凉,才心安一点。
“好了,你先别管我,自己先换衣服吧。”凌波眼神温暖地看着她,捏了捏她的衣裳:“穿得这么薄,靴子都没换,也没戴雪帽,小心着凉呢。”
“当时有点急,我就匆忙出门了。”清澜顺手摸了摸鬓发,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太狼狈吧。”
“没有没有,我姐姐就算不打扮,也是美若天仙。”凌波笑道。
清澜被她逗得淡淡地笑了笑,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显然,和崔景煜的“决裂”也耗费了她极大的心力,以至于她现在有点魂不守舍的。
凌波于是不再烦她,只让春鸣和景禾伺候她换衣裳,自己和沈碧微回到里间。沈碧微看了她这一番动作,已经猜到个大概。
“好你个叶凌波,又对姐姐耍心机。”她立刻把凌波扑倒在睡榻上:“还不从实招来,你招不招,我可要用刑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招什么?”叶凌波嫌弃地道,但她毕竟也才十九岁,还是少女心性,干了这样一番漂亮的大事,连卢婉扬也算计进去了,怎么忍得住不炫耀,立刻附耳悄悄给沈碧微全说了,沈碧微都听得连连感叹。
“亏你从哪弄到的他们府上的地图,又算准陈梦柳的性格……”沈碧微感慨道:“都说打仗要天时地利人和,你已经占了地利和人和,难怪她们赢不了你。”
“胡说,明明是因为我是仁义之师,卢家姐妹平时作恶多端,陈梦柳和杨巧珍更是两个恶毒废物,她们要不是想害我,怎么会中我的计,我这叫师出有名,自然大获全胜。”叶凌波笑道。
沈碧微被她逗得直笑。
“快别说了,你这还好意思称自己是仁义之师呢,你仁在哪里,处处是算计,一环扣一环,还好你这人心思还算正,要真是坏人,肯定比卢家姐妹还作恶多端呢。”
“哼,懒得和你说。”叶凌波只能听好话,听她批评,立刻翻脸,转头去一边。
沈碧微也不生气,自己也躺下来,枕着头躺在她旁边,看着叶家暖阁顶上悬挂的灯笼,感慨道:“其实你这辛辛苦苦算计了一场,也不知道图个什么,说是为了赶走卢家姐妹,但清澜姐姐不也和崔景煜绝交了么,这不是两败俱伤?”
“你懂什么。”叶凌波立刻翻身过来教她:“你想想,满京中的小姐,谁能和清澜比一比,也就只有卢婉扬了,她们姐妹也是这主意,就想拿下崔景煜,我偏不让她们如愿,现在崔景煜和她们家断交,她们难道还好意思纠缠不成?至于清澜和崔景煜,他们是一对前世冤家,说什么绝交呢,四年前都退婚了,和绝交有什么区别?只要情未了,缘未断,有的是转寰的机会,难道他们重归于好之后,还会有人上来怪他们没有遵守绝交的约定不成?”
“话是这样说,但他们现在这样,话都说不了三句,如何转圜?”沈碧微道。
“所以我就说你不懂情,你看戏里,难道是话说得越多的人情越深不成?真正有情,就算不说话,一个眼神就够了。我们只要不断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不就成了?崔家和我们家绝交,又没和你家绝交,到时候韩姐姐办个席,把两人一请,不怕他们不去,到时候他们还能转头就跑不成?”叶凌波其实自己也不懂情,不然也不会不知道怎么教阿措了,但对着沈碧微,还是说得头头是道的。
沈碧微弹了起来。
“好啊,我就知道你跟我嫂子琢磨着干坏事呢!是想续红线不是?”
叶凌波坐起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小声点,别让清澜听到了。”她按着沈碧微低声警告她:“我可跟你说,这事是我自己筹谋的,谁也不准来打搅,韩姐姐我都没让她插手呢……”
沈碧微只懒洋洋躺着笑。
“没让她插手,但还让她支开我呢……”
叶凌波被她说中,笑着拧她,沈碧微哪里怕她,一只手就把她两只手都抓住了,叶凌波打不过她,只得警告道:“我生气了。”
“你还好意思生气?你把我和清澜姐姐耍得团团转,我这就告诉清澜姐姐去,看她打不打你。”
“你敢。”叶凌波也知道她是逗自己玩,立刻又软起来,道:“你别捣乱了,你知道这事对我多重要的,你不帮忙就算了,还来捣乱……”
“你干坏事,我不阻止你,还帮着你摆弄清澜姐姐?”沈碧微问。
叶凌波顿时挑起了眉毛。
“行,就按你说的,我什么都不管了,那又怎样呢?不过是和这四年一样,清澜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现在二十四,等三十四呢?四十四呢?就算我们能保护她,但她一身的才干不是付之东流了?难道你不觉得可惜?”
“清澜姐姐以君子之德约束自己,她并不在乎这个,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她从小教你这个,你又何必替她做决定?”沈碧微皱眉道。
“我就要替她做决定。”凌波也固执道,她的脸映着雪光,因为执拗而带上一层特别的光彩:“什么君子之德,那是给男人遵守的,先不说如今朝堂上最得意的也不是君子,就算做君子又如何?姜太公八十岁还能发迹,清澜二十四岁就被人诟病嫁不出去,这世上给女人留的道路何其窄,何其险,清澜一辈子做君子,谁来嘉奖她一个圆满结果?凭什么卢婉扬和卢文茵机关算尽还能名利双收,凭什么清澜就得让人惋惜?我偏要扭转过来。咱们不谈情,只说利。崔景煜当初是没落世家的时候,谁看见他了?是清澜和他订的婚,如今封侯了,倒是满京城争抢了,清澜反而成了退婚的坏人了?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碧微听得笑起来。
封侯又如何,她是京中仅存的国公爷的后代,父亲沈尚书官居二品,是文官首领。凌波这话别人听起来太势利,她却只觉得好笑。
“关键不就是这个吗?他们退婚了。”她提醒凌波:“你再怎么谋划,都绕不过这一点去……”
凌波烦闷地皱起眉头。
“难道我不知道吗?这不是先解决了外敌,再慢慢找机会嘛,偏偏清澜嘴紧得很,我们那时候年纪也小,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退婚了。”她眼睛一亮:“你说,杨娘子会不会知道原因?还是老太太那边知道?我感觉只要找到退婚的理由,他们俩之间的死结就能解开了……”
她正筹谋,只听见外面一阵热闹,守在门外的小柳儿叫“表小姐”,是提醒的意思,果然阿措就匆匆忙忙地冲了进来。
“凌波姐姐,你怎么样?受伤没有?是卢文茵欺负的你吗?”她心急如焚地跑进来,一看到凌波和沈碧微蜷在榻上,马上冲过来检查,杨娘子跟在后面,笑着跟凌波解释:“柳吉传信回来,大小姐知道了,怕表小姐着急,所以让表小姐跟我去学清点年货,管理厨房,把她支开了。她刚刚才知道呢,立刻就跑过来呢……”
凌波自然是笑眯眯,安抚了阿措一番,告诉她自己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但阿措向来心重,立刻眼神就沉下来,估计又恨上卢家姐妹了。好在清澜进来,让杨娘子传了晚饭,话题也就转开了。
阿措心重,清澜又因为和崔景煜绝交而魂不守舍的,所以凌波一送走沈碧微,临走还用眼神警告了她两下之后,回来立刻装得有点着凉,也不敢装得太过――以清澜护崽的习性,要是真病了,又要怪崔景煜了,只是让她们有个事做,围着自己团团转,也就不用想别的事了。
别人都还好,燕燕最傻乎乎,还当了真,连她压箱底的榔梅都拿出来给凌波吃了,人也十分老实听话,看得凌波都笑起来:“这时候知道对姐姐好了,平时那么浑。”
闹了一番,到了晚间,其实凌波也是真累了,阿措和燕燕比赛吃醋,都赖在她床上要陪她一起睡,凌波也不好厚此薄彼,把她们都哄睡着了,准备出来找点东西睡前看看,却看见清澜在外面暖阁里坐着,在绣一块缎料。
凌波一看就知道是给自己做衣服的,她相貌生得平常,所以衣裳尤其难选,又不能太花,也不能太素,颜色也要好好选,不像清澜除了太艳的色之外什么都能穿,她最适合穿浅色,比如清澜手上这件西子绿就不错,刺绣也要刚刚好,白色太暗,银线又太亮,清澜是劈了银线在上面绣冰裂梅花纹,看起来最雅致,也最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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