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起来了?”清澜问她:“受凉了最要静养,我让杨娘子在煲姜汤了,你喝了再睡。”
凌波心下愧疚,她虽然当着沈碧微嘴硬,面对清澜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再怎么铁了心续红线,其实她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这样放弃崔景煜。
她不自觉走到清澜身边,把头靠在清澜肩膀上。清澜还当她是困了,摸了摸她额头,笑着问道:“怎么了?”
凌波不说话,只是忽然伸手来抱着她。清澜好脾气地任由她抱着,听见她闷声闷气地问道:“姐姐,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不怪崔景煜生气,清澜这人有时候是有点后知后觉的,凌波都长成能把卢家姐妹算计得有苦说不出的大人了,在她眼中,还是需要自己保护的温和无害的小妹妹呢。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她笑着摸了摸凌波的头发,顺手替她理起头发来。
“你别管,你先回答我就是。”
清澜只当她是身体不舒服撒娇,笑着道:“当然呀,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大坏事,我都会原谅你的。”
“那要是伤天害理呢?”凌波又追问。
清澜略微思索一下,又笑了。
“那就该我承担后果呀,是我把凌波教成这样子,对不对?”她笑着逗凌波:“况且我家凌波也不是做伤天害理事的人呀,最多只是争强好胜了一点,能闯什么大祸呢?放心吧,万事有我呢。”
凌波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心中一阵阵的心酸,但心却如同吃了秤砣般铁起来。
机关算尽又如何,不是君子所为又如何,这么好的清澜,她值得世上最好的。所以凌波就算倾尽所有,把自己也补上去,也要续上这根红线。
京城最好的世家小姐,自然该配花信宴上的魁首崔景煜。没人比清澜更值得戏中那个花团锦簇、幸福圆满的结局。
第46章 保护
年节下,阖府都忙,梧桐院向来是自成一派的,不与正院通消息,连年也不一起过,只是年夜饭的时候,看叶老太君面子,会和叶大人、“潘姨娘”一起吃一顿饭罢了,清澜还好点,还会给叶大人拜个年,至于凌波,那是根本连爹都不叫一句的,燕燕也跟着她学,把个叶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拿她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今年也是一样,潘玉蓉管家,凌波根本不和她说话,就连年下的安排也是直接问管家的。听说老宅有消息来,所以带了丫鬟婆子准备去前院问。她实际得很,看不起正院是看不起正院,但她们三个嫡女,该有的东西都得有。连杨娘子也摩拳擦掌,道:“正该这样呢,还是二小姐厉害。”
阿措本来在窗边梳头,听到这话就道:“我也要去,二姐姐带我一起去。”
凌波神色微动,但没说什么,倒是小柳儿欲言又止,道:“表小姐……”
“没事。”凌波制止了小柳儿,笑着朝阿措招手,道:“阿措想去就一起去吧,正好学学管家的规矩。”
阿措毕竟年纪小,跟着凌波去了一趟,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凌波就是问了问叶家的老管家,今年老家庄子的收成,还有族中的事情,几句闲话,看起来似乎并不值得特地跑一趟的样子。
倒是回来的时候遇到个意外,本来年下也是京中这些官员的门生故旧上门拜访的日子,叶大人做的侍郎官虽然不大,但因为曾经供职翰林院的缘故,门生倒是不少,正好都赶在今年回京述职,同窗好友一起约了上门,有十来个,都是年轻人,为首的几个都是青年俊彦,文文雅雅的。
凌波带着一堆丫鬟婆子从回廊下过,正好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凌波是闺阁女儿,自然避让在杨娘子身后,倒是杨娘子认了出来,道:“邹相公,齐相公,你们来给叶大人请安吗?有礼了。”
她行礼,那两个青年也都回礼,穿绿袍的那个尤其和善,道:“杨娘子有礼。师母过世,小侄在扬州赶不回来,实在惭愧,请杨娘子替我向小姐赔罪。”
穿朱袍的那位则安静许多,跟着行礼而已。
“哪里的话。”凌波在杨娘子身后淡淡道:“杨娘子替我谢谢两位师兄,家中没有长辈,不便留饭,请恕我失礼吧。”
青年们这才抬起头来,本来是要看凌波的,但阿措在凌波身后,穿着银红袄子,石榴红裙,白狐肷披风簇拥着一张芍药般的脸,虽然只露出半张脸来,也让他们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小柳儿看见,只得在心中叹息。
小姐辛辛苦苦张罗一场,最终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阿措没发现,凌波也不说,仍然如常,带着阿措回了梧桐院,怕她无聊,安排了小丫鬟陪她玩飞花令,男子四宴都在春后,阿措年幼,骑马是来不及练了,练练诗词是好的,美貌固然是好事,但如果再配上才情,才真正是所向披靡。她是好姐姐,自然为阿措计长远。
午饭摆在暖阁,凌波是真有点受了寒,吃得简单,下午本来是要算账的,小柳儿期期艾艾进来,要说不说的样子,凌波一眼看出来,道:“那混蛋又来了?”
其实裴照也没什么混蛋的地方,但凌波就是莫名地喜欢骂他,常常面还没见到,就觉得牙痒痒。
这次也是一样,大雪天,凌波懒得再去巷子里见他,直接叫了进来,横竖回事的人也多,里面不乏管着庄子的老管家来回话,裴照混在里面,跟柳吉也没区别。
偏偏裴照也不争气,又穿得灰扑扑的,他也是仗着脸漂亮,怎么穿都好看,火字营的旧战袍是深青色,松松垮垮的,被他一穿,漂亮得像锦缎。实在是气人。
小柳儿也像凌波,嫌弃他道:“你又穿这样,小姐又要骂你了。”
裴照也不生气,只抬头朝她一笑,浑不在意的样子,小柳儿顿时有点脸红,打起帘子进去了。
凌波正算账,倚在床边的熏笼上,穿秋香色的小袄,散着头发,只梳着个小髻手上拿着支朱笔,正在圈圈点点。她相貌平常,头发却多,波浪一样散在背上,如同一团云,脸生得薄,光落在她脸上,有种瓷器般的温润感。
裴照故意悄悄走过去,也凑过去看她账本,凌波其实早知道他来,也装作不知道,等他凑过来,反手就拿笔在他脸上一画。
裴照往后一仰就躲过去了,笑眯眯道:“嘿,没画着。”
他确实是有一把好腰,像诗中写的骑射俱精的名将,或者来去如风的胡人少年,上次在望楼下三箭赢了崔景煜之后,看完那一场比试的世家小姐,大概都忘不掉他在马背上仰射的风采。
但凌波可不管这个,她早早习惯了做管家的二小姐,不是春心萌动的小姑娘。风花雪月的事已经与她无关,就像她教阿措的道理,要能自己掌管自己的命运,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厚脸皮。”凌波嫌弃地收回笔,不耐烦地道:“有什么消息要说?”
“没消息就不能来了?”裴照笑着逗她,凌波的反应是立刻把眼睛一瞪,她生气还是颇吓人的,连叶老夫人也不敢惹她,至于卢文茵姐妹也是刚吃了亏去的。但裴照也确实是皮厚得很,还敢抱着手笑眯眯地道:“叶小姐现在心满意足了?”
对他,凌波还是有点心虚的,毕竟沈碧微也只猜到个大概,裴照可是全程看着她如何算计卢家姐妹的,但她向来越心虚,越要凶,道:“你懂什么?我这也是见招拆招罢了,卢家姐妹欺负我们家的时候你没看见?就看见我反击了。我成了蛇蝎之人了是吧?”
“我可没说。”裴照一脸无辜。
“你眼神里就说了。”凌波挑起眉毛。
“好好好,我说了。”裴照笑着道。
“看吧,终于承认了,可见你就是这么想的。”凌波立刻道。
裴照也被她逗得笑起来,举手道:“我投降了,都是我的错,我以小人之心,度小姐之腹。”
“这还差不多。”凌波终于放过他,道:“说吧,你来干什么的?”
“我来给小姐送个东西的。”
“什么东西?”凌波漫不经心地问。
裴照没说话,只是拿出一把钥匙来,凌波一见,顿时脸色大变,伸手去抢,被裴照轻巧闪过,把手放到身后,凌波又绕到身后去抢,裴照却把钥匙举高,他比凌波足足高出一个头,
凌波到底是闺阁小姐,虽然心急,也不会真和他拉扯,只怒道:“你给不给我?”
裴照低着头看她,笑眯眯:“要是我不给呢?”
“那你今天走不出这门。”凌波立刻发狠道,裴照的眼神也一暗,原来他也是有威仪的,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杀过不知多少人,神色一冷就让人心中发寒,凌波虽然不怕,但也本能地往后退,裴照立刻就察觉到了,顿时收敛起神色,又勾着唇角笑起来。
“好了,给你就是了。”他又变成那个整天懒洋洋的裴照,将钥匙一抛,正扔到凌波怀里,凌波拿起来一看,顿时更生气了。
“这不是我们那把锁的钥匙!”她气得眉毛倒竖。
“我也没说是那把锁的钥匙啊。”裴照笑眯眯。
小柳儿正好端茶进来,见他们说到钥匙,自从上次二丫的事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小姐的事是不用瞒裴照的,所以坦荡笑道:“小姐说什么钥匙啊?我们那把铜锁的钥匙还在我这收着呢,小姐是要这个吗?”
凌波这下真是气坏了,恨不得端起茶去泼他,裴照立刻识相地道:“小姐饶命。”
凌波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裴照,你说你,天天这么多心眼,怎么就知道跟我斗呢,你要是走走正道,这么好的功夫,又有战功,早也该封侯了,哪轮得到崔景煜嚣张。”
“不去,没劲。”裴照在一旁的交椅上坐下来,懒洋洋地拿起茶盏来看。
“那什么有劲?”
“逗你玩就很有劲。”裴照笑道,桃花眼笑得弯弯。
要不是顾忌小姐身份,凌波今晚也不知道打了他几顿了。
“行了。”凌波的性子也是被沈碧微磨出来了:“我也懒得管你们了,你们这种人,反正都是这样的。”
“哪种人?”
“你和碧微这种人。”凌波停下笔认真端详他:“你说说,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生得也不错,天赋也好,才干也高,容貌还出色,为什么就是不肯力争上游呢?难道做人上人不好么?权力,财富,地位,世人都追求,你们为什么偏偏不要?就算不为了自己,为家人也该努力呀。”
“世人都做人上人,谁来做人下人呢?”裴照歪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道。
凌波被他气得想笑。
“所以你就来做人下人,填补这个空缺是吧。”她白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厚脸皮的样子,又自嘲地笑了,道:“也许你们还在心里笑我呢,笑我汲汲营营,勾心斗角……”
“没有。”裴照玩着茶盏道。
“什么?”凌波没听懂,也是本能地觉得他一定又会开自己的玩笑,有点防备。
裴照把目光从茶盏上收回来,看着她。
“我说,我不会在心里笑你。我知道你做事总有个缘故,况且你也很厉害,一张黄侍郎府上的地图,你就能弄出这么多事来,要是是男子,一定是个算无遗策的好军师。”
第47章 烧香
越是平素玩世不恭的人,偶尔认真说起话来,才真让人猝不及防。何况他还生得这样好看,明明是精致到极致的桃花眼,眼尾斜飞,还带着泪痣,眼中却并无水光,而是如星辰般亮的瞳仁,是极深的烟黑色,凝神看人的时候,有种连魂魄也要被他吸走的感觉。
饶是凌波和他相处许多日,也有一瞬间的屏息。
但她毕竟是看破情爱的叶凌波,立刻就收回心神,像南方的鸟雀逃出瘴气,或是沙漠的灵狐从流沙上挣脱。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凌波笑着问他:“生得这么漂亮,是什么感觉?裴照。”
裴照也笑了。
他身上有种坦然,恰恰是漂亮惯了的人才有的,从来不担心自己的衣着,也不管自己的姿态表情,就像此刻,他直接用仰在椅子上的姿势把脸凑过来给凌波看:“那看我这么漂亮的人,是什么感觉?”
冬日下午,天色晦暗,室内点灯,是最不好看的时候,这样的光照在他脸上,仍然光洁得如同绸缎,他的头颅生得好,像匠人巧手造就的神像,皮肤是紧紧贴在这神像上的,没有一丝错误。
凑得近,他身上就有青草的气味,凌波知道他多半又是从马厩来的,让人想想都有点绝望,生得好看的人,连马草味在他身上闻起来都像价值连城的熏香。
他坦然地任由凌波看他,从那双桃花眼,到高挺的鼻梁,总是带着笑意的薄唇,唇形像一把弓,既精致,又英气,实在是无可挑剔。
“你母亲应该是个美人。”凌波得出结论:“你父亲生得好看吗?”
“应该吧。”裴照懒洋洋道:“我没怎么见过他。”
“怪不得西施是浣纱女呢,世家子有时候确实没有平民百姓好看。”凌波感慨道。
“那是因为百姓人多。市井众人,多数还在为生计奔波,哪有心思顾什么好看不好看,都是灰扑扑的……”裴照纠正她。
凌波向来是有点忠言逆耳的,立刻就瞪起眼睛。
“要你教我?我接触的百姓可不比你少,我还打理着铺子和庄子呢,可不是什么不识人间烟火的闺阁小姐。”
裴照立刻就笑起来。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小姐说得对,!”
凌波被他逗笑了。
“你又没接过旨,怎么得这么好?”
“之前宫里办了庆功宴,传我们去参加,传旨太监也是这么的。”
“偏你会学这些没用的东西。”凌波坐在熏笼上,比他高,一边看账本,一边就踢他一脚:“对了,宫宴什么味道?听说宫中的黄金肚才是正宗的,海事司上贡,御厨房年年换新,一点没有哈喇味。我们民间买再好的都比不上,是不是真的?”
裴照懒洋洋:“我没吃。”
“为什么不吃?”凌波问他。
“不想吃。”他道:“不是当时魏禹山把你们堵在路上吗?我跟着崔景煜来看热闹,看完他们回去赴宴,我嫌冷,就直接回营了。”
凌波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就知道你上不了高台盘。多少人一辈子也去不了一次宫宴呢,你倒好,还往回走。”
裴照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他其实也不像平头百姓出身,因为老是一副慵懒惯了的样子,像猫,凌波和他说话,他就说,凌波不和他说话,他就仰在他的椅子上,像个漂亮的摆件,给冬日的下午也增添一抹色彩,连账本看起来也没那么枯燥了。
他懒,凌波却勤快,一下午不知道处理多少事,好在都是杨娘子进来回话,一会儿是年夜饭的食单定了下来,让她过目,一会儿是家里两个小厮因为抢一样活计打架,要她裁夺,一会儿又是叶大人的门生送了礼物进来,问要不要告知那边院里。
凌波一件件处理得极好,得心应手,裴照在旁边听着,还要笑她:“叶小姐日理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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