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们顿时心又提起来,只当长公主是要容后再议。只见长公主朝宋嬷嬷一个眼神,宋嬷嬷立刻上前笑道:“傻夫人们,殿下金口玉言,说了给你们公道,自然给你们公道。只是你们毕竟是三十多个人,其中或有和罗夫人一样不需要和离的,或是舍不得孩子的,或是有隐衷的,你们都可以私下商议,不必强行和离。再者,分割东西也需要细细思索,你们放心,殿下金口无戏言,大不了老身跟你们回去,就当压给你们了,也和跟魏夫人打个招呼,有个交代。”
其实她哪里是为了给魏夫人交代呢,不过是回去帮着她们分割田庄财产罢了,省得她们吃了亏,也就等于长公主吃了亏。管文书的文书当然好,管刑名的威严也足,那她宋嬷嬷管的是利益,自然是一丝利益都不肯让了。
但女眷们哪知道这个,顿时都感激涕零。拉着宋嬷嬷道:“多谢嬷嬷,有嬷嬷陪我们同去,我们就放心了。”
宋嬷嬷只微微笑着,朝长公主的方向一努嘴。众女眷们在京中学了这么久规矩,也是有点收获的,立刻明白过来。重新起身整理仪表衣裳,在魏珊瑚的带领下,朝着长公主殿下齐齐拜倒,齐声谢恩,道:“谢殿下主持公道,臣妇们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这样的整齐,三十来个诰命夫人,俯首帖耳听命,哪怕是再淡泊的人,也能感受到这份巨大的权力,为之心潮澎湃。但到底还是太直白了点,苏女官立刻上来笑道:“哪里是指望你们报答呢,殿下为的是公道,这一次不知道要为你们开罪多少人呢。”
众女眷们顿时更加感激,纷纷落下泪来,磕头道:“殿下大恩大德,臣妇们没齿难忘,来世做牛做马,定当回报。”
长公主殿下这才笑道:“好了,都跪了一天了,还不累呢。靖容,安排车驾送她们回去吧。把叶家两位小姐也送回去吧。”
清澜和凌波这才上来谢恩,秦女官仍然是淡淡的,苏靖容哪里忍得住,上来连忙把两人搀扶了起来。
杨林城女眷一派赤诚,虽然也知道感谢叶家姐妹,魏珊瑚那样要面子的人,也改口叫了叶姐姐。但她们哪里知道事情能收得这样圆满,叶家这一对姐妹起了多大的作用。
她们能听懂的,只不过是叶清澜前面那番义正严词的劝谏罢了。为的是里面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后面凌波的那番话,才是做臣子最顶尖的功夫之一,叫作诱之以利。而清澜最后那两段引得魏珊瑚仗义执言的话,则是臣子顶尖功夫的另外一半,叫作喻之以义。
凌波为长公主殿下剖析了为杨林城女眷主持公道的利益,虽然锋利精准,但到底太过现实势利。这世上虽然人人行的是势利事,但却不能宣之于口。利益之外,往往还需要一张皮,就好像再好的戏,到最后,也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立意,要一床锦被遮盖。
清澜就是那床锦被,她将话挽回来,让魏珊瑚亲自说出大义凛然的那番话,求着长公主主持公道。这样,长公主殿下插手这件事,就不是为了力量,也不是为了争权,而是行使自己主持花信宴的职责,是巍然正道。
叶家这对姐妹,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寻利的那个,锋利得如同一柄利刃,行庖丁解牛之事,以无厚入有间,将所有的利害如同牛肉般分解得块块分明,从中寻出最珍贵的那一块,献到长公主面前。
而做姐姐的那个,读尽了圣贤书,自有最正义也最光明的一个理由,给这块膏腴覆上华丽的锦缎,让长公主殿下可以合乎正道地接收。就算拿到朝堂上供御史们检阅,也挑不出一丝毛病。
也只有这样的姐妹,能从叶家那宠妾灭妻,父亲冠冕堂皇不闻不问,继母谋财害命的吃人内宅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杨林城的女眷们不懂,但长公主麾下,哪有笨人?秦女官苏女官都不是吃素的,宋嬷嬷一送走人,苏女官就一面上来伺候长公主起身,一面低声抱怨道:“这是第二次了,殿下又把人轻飘飘送走了。”
“不送走,难道赏她个诰命不成?谁让她自己不做夫人的,二十四岁的老小姐,如何赏?”秦女官淡淡道:“倒是她那个妹妹有趣,是个妙人。”
“什么妙人,那才叫心怀鬼胎呢。”苏女官大不赞同,抱怨道:“殿下也对叶清澜太苛待了点。只听说把妾养在外室的,没听说过谋士也养在外室的。”
长公主殿下其实也忙了一天了,虽然身体康健,也有些疲态,其实苏靖容也是能作她女儿的年纪,她听了这话,笑着将苏女官的额头敲了一下,道:“靖容这话也太刁钻了。”
苏靖容倒也不在意,一眼扫见有个宫女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什么事?”
“回禀姑姑,”宫女上来行礼道:“崔侯爷带了几个镇北军将领,来递帖子接女眷回家了。”
“瞧瞧,一定是来闹了。”秦女官皱眉道:“这些男人,就是把女眷看作自家私产似的,希望这些杨林城女眷真有她们说得那么硬气,别回去之后,一个个都变卦,不和离了,那才是白费一场力气呢。”
她说完,见众人都笑了,长公主和嬷嬷们笑也就算了,苏靖容也笑了。
秦女官是自请不嫁,留在宫中的,虽然世事洞明,情爱之事却断绝了。苏靖容却也有定了的婚约,长公主和嬷嬷更是过来人,所以个个都懂。
“秦尚宫也傻了,哪是来闹呢。”有个嬷嬷笑道:“殿下在这,负心汉哪敢冒头,来接人的,都是有担当的男子呢。”
“有担当,那也未必吧。”秦女官道:“崔景煜被叶清澜退了婚,如今封了侯位,哪有不扬眉吐气的,要有心,早再次提亲了。镇北军风气也不好,殿下要是看中叶清澜,早日接她进来,做个女官是正经。”
第79章 生辰
虽然杨林城女眷们不懂权术,也不知道叶家姐妹做了多少,但出了厅堂,还是对叶清澜连连道谢。
魏珊瑚最直白,直接一撩下摆,对着清澜行了个跪礼,道:“素日是我无礼,有眼不识金镶玉,冒犯姐姐,今日才知后悔,请叶姐姐恕罪。”
当日在席上冒犯过清澜的女眷也纷纷道歉,清澜只是笑着道“哪里就这样了”。但凌波可不管,只是催道:“现在知道看错人了?晚了,怎么不见你们和卢文茵玩去呢?轻飘飘两句道歉就想既往不咎?行了,我们走了,姐姐,别和她们歪缠了,趁早回家吃饭是正事。”
她也是乘胜追击的高手,一席话说得众人脸红如烧。魏珊瑚到底还是领头羊的格局,含羞忍辱道:“叶姐姐放心,等此间的事了,我一定亲自备一席,向叶姐姐赔罪。魏夫人那边,也还有话和姐姐说呢。请姐姐一定赏脸。”
“那也只看我姐姐心情罢了。”凌波只管催:“好了,姐姐快上车吧,冷死我了。”
她最记仇,清澜也知道她是故意的,所以并不跟着她上车,而是拉着魏珊瑚嘱咐道:“不用这样介意,我早就忘了,凌波也是跟你们开玩笑呢。你们先忙正事要紧,虽然殿下已经许诺主持公道,但你回去要做的事还是很多,要和魏夫人商议着来,她们中要有人有顾虑不想和离的,也不必强逼……”
“好了,姐姐还真管起这些家务事来了,我们是小姐,管夫人们干什么?”凌波坐在马车上,又用她们当初跟着卢文茵的话来笑她们,见她们全部脸红低头,忽然道:“诶,傅姐姐这是怎么了,不是要倒了吧?”
众人忙看,傅云蕊本来身体也不好,又是世家娇小姐出身,众人其实也照顾她,跪着都让她跪在中间,这时候也只是脸色苍白而已。忽然被凌波问起,连忙摆手道:“我没事。”
“还说没事呢,脸都白了。”魏珊瑚也道,拿手试了试她额头,道:“不好,只怕要伤风了,额头都滚烫的。”
“都说你身体不好,今日不要跟着来了……”“是呀,你家尹将军又没做什么烂事,偏偏你讲义气,也跟过来。”“刚刚就晕过去一次,要落下大病可不得了……”
众人七嘴八舌,将傅云蕊围在中间,傅云蕊本来是个文静胆小性子,一句话也插不上,还是凌波道:“好了,不如把傅姐姐放我们车上,让我们带回去。你们今日回去,也要议论和离的事,只怕通宵都睡不了呢。横竖傅姐姐又不和离,留在我们家也挺好的,我们照料她就是……”
傅云蕊还想推辞,魏珊瑚已经答应下来。
“别在这客气了,说起来也只有你配去叶家,从回京来,你对叶姐姐就好,不像我们,让我们去都没脸去呢。”她不论三七二十一,和旁边的夫人一起把傅云蕊抱上叶家的马车。
叶凌波见她爽快认错,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倒也开心。出气倒是小事,主要是魏珊瑚回了头,以后续红线不就又多了一员猛将了么?所以也趴在窗上,嘱咐魏珊瑚道:“别开玩笑了,我们家又不是你们那样的小气人,等吃了你的赔罪饭,我打开大门让你们来玩。”
“一言为定。”魏珊瑚顿时眼睛一亮。
“你先别操心这个,先管好你们的事是正事。”叶凌波已经把她当半个自己人了,也知道以后这些力量自己都用得上,认真嘱咐道:“好好分割田庄那些,别让那群臭男人落到好去,账目上要细心,多倚重点宋嬷嬷,我再派个管家娘子去,帮你们看账,功劳你们是有一半的,封赏至少也要分到一半,连孩子的那份也要有,在京中养孩子可费钱了,知道吗?”
“放心,我们可不是好惹的。”魏珊瑚拍着胸脯保证:“有夫人给我们撑腰,魏帅虽然不说,也是站我们的。就是论起功劳,我们也不怕他们,李姐姐家那位,连命都是她从鬼门关救回来的,我们这三十来个人,谁不是一身功劳一身伤。保证不吃亏!”
“这才叫本事呢。”凌波嘱咐完,见自家姐姐在旁边不赞同地笑,也笑了,挥手道:“你们去吧,我们也回去了,等你们好消息。”
众人上了马车,齐齐出了公主府,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满地大雪,大家都有种山中才半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这一天也算是惊心动魄了。却看见长公主府外,停着几骑人马,都是镇北军的将领,为首的正是崔景煜,带着罗勇、尹鸿煊和几个随从。
“罗勇!”魏珊瑚向来是直呼自己丈夫名字的,叫停了马车,自己从车上跳下来,罗勇也开心地下了马,一把接住她。她立刻得意洋洋地炫耀起今日的所作所为来,如何告状告赢了,如何获得了长公主殿下的首肯……
“……对了,今日还有个大功臣呢。叶姐姐帮着我们在长公主面前讲了一番大道理,你不知道当时多惊险,我们学了那么久规矩,还不及叶姐姐一句话厉害呢……”她也是恩怨分明,立刻朝着崔景煜表功:“崔侯爷,你可要替我们好好谢谢叶姐姐。”
崔景煜只“唔”了一声,冷冷地看向叶家的马车。叶凌波看到他这样子就来气,看看自家姐姐也仍然是八风不动的模样,被这两人的淡然气得头晕。
魏珊瑚这人空有热情,毫无技巧,她哪知道这两人的难搞,这样直来直去,一百年也不能把这两人捏到一起。不过凌波是懂的,她也知道指望魏珊瑚是不成的,索性推开了马车窗,截断了魏珊瑚的话。
“魏姐姐,你们还有事忙,先回去吧。”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还在那扮冷脸的崔景煜,看到他身后的尹鸿煊,心中不由得生了一计,也正巧,柳吉早把家里的马车赶了过来,等在公主府外。她一眼看见,立刻朝清澜道:“行了,我也不坐这车了,你和傅姐姐坐吧,我坐自己家的车回去。”
“殿下赐的车,怎么好不坐?”清澜皱眉道。
凌波哪管这些,立刻招手叫柳吉把车赶过来,自己上了车,看崔景煜真就那样要面子,骑马跟着杨林城女眷们的马车走了,在心里冷笑了。
臭崔景煜,以为他多紧俏呢,整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来就不来吧,横竖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段。
不然他以为自己为什么留下傅云蕊呢。
凌波带着小柳儿上了马车,仍野心勃勃看着窗外的崔景煜,直到他跟着杨林城女眷们消失在街道尽头,仍在盘算,听见小柳儿小心翼翼叫“小姐”,也只不耐烦地“嘘”了一声,让她不要吵。
“小柳儿,别吵小姐了,她在琢磨大事呢。”一个带笑的声音在马车里道。
凌波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果然是裴照这家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在了叶家的马车里,也是柳吉有出息,马车也让他上,真是反了。小柳儿估计早发现了,擒着盏灯,脸红红地看着凌波,手足无措的模样。
倒也不能怪小柳儿,从来灯下看美人,就更动人,因为触手可及,更显亲近。也怪裴照这家伙,他这人就是天生的狐狸精,放在女子中也是倾国倾城的绝色,沈云泽那家伙,言情书网又如何,还不是一个烟柳就神魂颠倒。小柳儿只是心潮澎湃,已经很有出息了。
但凌波比她更有出息,立刻嫌弃道:“你来干什么?小姐的马车也敢上,看我不把你扔下去呢。”
“听说叶小姐在长坂坡七进七出,我怕小姐杀得不尽兴,所以来看看。”裴照仍然笑眯眯道。
从他元宵节在那巷子里挑明了以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凌波其实也不似当初慌乱了:是裴照喜欢她,她又不一定喜欢裴照,慌什么?裴照才该慌呢。
小柳儿机灵,立刻道:“我去跟大小姐的马车回去。”立刻就想跑。凌波本来皱眉道:“你又走什么?”想到小柳儿可以留在那边看看清澜的情况,回来汇报,于是道:“行吧,你去看着,机灵点啊。”
“小姐放心。”小柳儿笑嘻嘻地跑了。
其实小柳儿真是不错,除了碰到裴照这家伙,就没有不机灵的时候。凌波心里满意,再看裴照,就更加不顺眼,嫌弃道:“小柳儿都走了,你还不下去。等会被人逮到,把你送到官府去打板子。”
“小姐饶命。”裴照又笑眯眯逗她。
也怪小柳儿,自己走就算了,偏把灯留下了,裴照这人也有点当狗腿子的天赋,立刻自己举着灯,灯光昏黄,照在他脸上,都说面容好看是如玉,他却更像白石,是山庙中被人遗忘的神像,在山色葱茏之中,有种摄人心魂的i丽,分不清是神是妖。
凌波立刻别开了眼睛。
“别开玩笑了。”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话中带着股莫名其妙的抱怨:“我可累了一天呢,没时间陪你玩。”
“那可把我们叶小姐累坏了。”裴照立刻笑着道。
“哼,你当长公主府是什么容易去的地方呢,女官个个厉害,连嬷嬷也不是好相与的,都是老人精了,句句话都要藏着说……”凌波虽然语气嫌弃,但不自觉地有点朝他炫耀,又是表功,又是抱怨自己辛苦,她素日聪明绝顶,却意识不到自己话里对裴照莫名的亲近。
就算意识到了,她也自有一套话说,因为裴照是她的人,亲近点又怎么了?
聪明人自欺欺人起来,也是比别人要厉害的。
“那么厉害啊。”裴照也爱逗她,立刻附和道:“那还是我们叶小姐棋高一着,比老嬷嬷们都强一截。”
“哼,那当然,不然我们能全须全尾走出来?”叶凌波得意道:“魏珊瑚那笨蛋,只知道谢我姐姐,哪里知道我的厉害。不过我也习惯了,事能成就行,横竖我和清澜不分彼此,她感激清澜和感激我也是一样的,都是我们家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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