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凛身上总有种矛盾气质,他五官极为锋锐桀骜,却从未有过同龄人的意气张扬。那双黑眸像沉默克制的深渊,冷清清的。
晚上风大,姜苔让她赶紧回屋,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下台阶。
沈凛站在原地等她,看向她肩颈处那件男式西装礼服,显然不是中年男人的款式。他轻声:“衣服要还回去吗?”
他不说,姜苔差点忘记段向霖的外套还在自己身上,没多在意地取下来交给一旁侍从:“是段二先生的。”
沈凛眸光微闪,给她开了后座的车门。
姜苔才跟外人说过他的身份,觉得坐后面不妥,停住脚步:“我坐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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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州夜晚灯光璀璨,车流络绎不绝。
沈凛平稳地开着车:“我让阿姨在家熬了汤,要不要买点别的?”
“谁说我今晚还回那边?”姜苔睫毛轻颤,直接戳破这几天微妙的相处模式,“我没兴趣和你继续玩独处一室的游戏。”
他神情稍顿:“原来你以为我在陪你玩游戏,我以为那就是我们的生活而已。”
“你错了,我们今后的生活只会在同一个屋檐下针锋相对,我不会给你一个若无其事的好脸色。”她讽意满满,“我会看着你结婚,你会看着我嫁人。但你我永远有关联,逢年过节就会在家里餐桌上碰面,开不开心?”
沈凛缄默,她有没有意识到她说的是“永远”。
姜苔看他心平气和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停车!我买东西。”
往前路口就是万象城,过段时间是姜霆生日,她在Zegna的sale那订了套西装。公历新年刚过也没两天,各品牌有上新品,是可以去逛逛。
姜苔下车,身上还是那件价值不菲的长裙。头发半盘起,白皙薄瘦的背脊线条在冷风下绷紧了些。
沈凛把大衣披到她身上:“手伸进袖子里,别着凉。”
他身高近一米九,大衣都不是常规款。她冷脸:“披着就好了,穿了不好看。”
他不容置喙地抓着她胳膊塞进去,像个碎碎念的老妈子:“好看的,怎么都好看。”
“……”
商场空调开得并不高,姜苔只好放弃挣扎。
陪她逛街这件事,沈凛倒是熟悉。只是不同昔日,他如今不止能帮忙提包,还能负责刷卡结账。
从项链到女装,姜苔买的都是基础新款,但也没掏过一次卡。沈凛既然要在她面前显摆他赚了钱,她当然要给这个机会。
经过LP,她在围巾区问了句:“现货男款还有别的吗?”
一般奢侈品的热卖款会堆几件在仓库,专柜销售看了眼他们,笑着问道:“是给您先生挑的吗?可能适合经典的水波纹浅灰。”
沈凛下意识看了眼姜苔的表情。
后者脸色平淡,否认道:“不是。给长辈买的,帮我拿暗影金的那条吧。”
这SA大概是新来的,没领会到客户否认的重心在哪,看着沈凛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很没眼力地又脑补道:“原来是小俩口送给家长的礼物,我这就——”
姜苔环手抱胸,转过身往外走,冷静地发火:“不要了。”
销售一脸惶恐。
沈凛原本猜她在上一句时就有脾气,这会儿才发作也是隐忍了。他眼尾带着几分笑意:“包起来吧,麻烦快一点。”
追上姜苔背影时,她前面有个玩滑板车的调皮小男孩正直直朝她撞过来。
沈凛手快地揽过她,滑板从他们身侧一闪而过,身后那两个保安边喊边追。姜苔前一秒还在回手机上的消息,后一秒都没反应过来。她还穿着高跟鞋,差点崴倒,好在撑住了男人的胸口,有点懵地往后面那个被抓到在哭的滑板男孩看过去。
沈凛把她扶稳,松口气:“你鞋跟很高,小心看路。”
“你放心。”姜苔懒慢地脱口而出,“我要是真出什么事,也只会是先和你同归于尽。”
他看向女孩眼睑处被密绒睫羽拓下的阴影,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你可能不知道,同归于尽对我来说是个好词。”
第44章 我要你爱我
想得美!姜苔的本意是他别想继承姜霆留给她的一分一厘,谁知道能被他曲解成要和他死在一起。
他们一起死了,难道要让焦莱再去生一个?四十岁高龄产妇也不是没见过,还真是会替他妈谋划。
沈凛摆明了是故意的!
明知她恶心他,却还要说这种话。
到周末,调休的方好好总算空闲,和姜苔约好的下馆子变成了在家吃。这顿饭由焦莱亲自掌厨,她做家庭主妇,家里没找全天候家政。
两个女孩在影音区打游戏。
方好好从洗手间经过厨房,回来坐在沙发上,小声道:“她看着还挺好的……”
本以为靠婚姻飞上富贵枝头的女人会趾高气扬。但至少焦莱暂时没给人不舒服的感觉,还亲力亲为地证明自己对姜苔的朋友多欢迎。
姜苔撂开游戏机:“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讲。”
焦莱很好,她爸有苦衷,沈凛也无辜,仿佛这个家不好的只有她。是不是身边所有人都要站在他们那边?
方好好自觉失言,捂住嘴巴:“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怪你,是我小心眼。”
“呸。”
方好好搓了搓她白嫩脸蛋。
从中午玩到晚上,姜苔和方好好不小心喂死了后山池子里的两条名贵锦鲤,这才消停地回房间聊天。
姜霆回来时,大家一起坐在餐桌上吃了顿晚饭。听说方好好现在是住院医师,长辈对她的好感度更是上升,姜苔只庆幸他不知道方好好是哪个科室的医生。
在餐桌上聊完中年人频发的各种疾病,姜霆又问:“苔苔今年回国有没有做体检?”
姜苔点头:“暑假回来那次就做了。”
美国体检很麻烦,光是预约排队就得提前一个多月,所以她每次都是回国做完再飞过去。
“对了。”焦莱起身,去玄关把东西放到客厅茶几上,“小楚把你更新好的驾照拿过来了,给你放这吧,晚点记得收起来。”
姜苔撇了下嘴:“嗯,谢谢。”
焦莱笑笑:“都是家人,这点小事有什么好道谢的。”
她不接腔,低头喝汤。刚才的热聊在这句话之后终止,饭桌上安静得过分。
方好好咳了两声:“哎,沈凛还没下班吗?”
姜霆接话道:“他们做程序员的是经常要加班熬夜。”
“今天应该下班得早。”焦莱补充了句,“不过阿凛说今晚有大学同学聚会,不回来吃饭了。”
这顿晚饭吃完,焦莱给沈凛打了个电话,问他喝了多少酒,要不要家里司机来接。
姜苔在门口停下:“我去接他吧,正好要用车。”
焦莱立刻拒绝说不用!音量一反常态,把在棋盘那下电子象棋的姜霆也吓一跳,朝这看过来。
姜苔慢悠悠地拿了车钥匙,带着几分探究:“您这么大反应?我本来也要送我朋友回去,顺路。”
话说这么明白,焦莱也不好显露出过分担忧,悻悻道:“我只是怕麻烦到你……那你们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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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场开了个包厢,曾经的同窗在同城攒局来叙旧。没多少人,勉强算同学聚会,也是溜须拍马的场所。
学生时代最能夸夸其谈的那位,正抱怨壮志难酬:“一年一千多万的毕业大学生,哪有这么多风口啊……还得是我们沈同学高瞻远瞩,小家小户出来的就是能卷,读书的时候也最拼!”
说着还上手,他压在沈凛肩头:“诶,跟哥们儿透个底呗,你这公司现在一年能赚多少个?”
沈凛一晚上被他针对地灌来不少酒,身形倒还稳当。但被如此没边界感地得寸进尺,神色自然淡漠。
“宽哥,你喝多了吧。”
有人看不下去,扒他胳膊。
“滚滚滚,你又在这当什么孙子!”男人像黏皮糖,厚颜无耻提要求,“沈总,沈工!赚钱了带带兄弟吧?不怕你笑话,我都在那傻逼老板的手底下干两年了,照样说裁就被裁,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发财。”
沈凛拎开他的手,平静起身:“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往暴雪投投简历。”
“哈哈哈哈——”
“太不给我们宽仔面子了。”
一旁忍了半天的周嘉隐正要开骂,却被一把端走手上的啤酒。嫉妒心强的男同学,虎视眈眈的女同学,不尴不尬的寒暄,就差把他当成社会资源的目的写在脸上,这些都让沈凛无所适从。
他和周嘉隐作为酒局里算是“混得好”的那派人,负责买单,先行退场。
出了门,周嘉隐还在骂:“这骆宽一点也没变,读书的时候就爱编排你,现在还是一副哈皮狗的德行!”
酒吧离露天车库有段距离,俩人正好散散身上酒气。
沈凛听着好笑:“生这么大气,不是你强烈要求我来吗?”
周嘉隐和他们不是一个班,但当年同寝,大家都认识。
“我叫你参加,是为了让你来看看他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他恨铁不成钢,“当初难听的话还听得少吗?谁知道你连装阔都不会装!”
“没必要。”他音色清棱棱,“那群人有的转行,有的在家啃老,都不是会有更多交集的人。”
周嘉隐看不惯他那清高样:“是,你多慷慨大方啊……不对,你这是冷漠无情!谁也不在乎。”
沈凛不辩驳:“上次多谢你替我去美国出差。”
“确实该多谢我,明明你之前还为了这次出差推掉好几个项目。结果临时就让我去了,我东西都没时间收拾。”
他唇角抿直:“抱歉,家里有点事。”
他很少提家里,周嘉隐话头一转:“沈凛,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干吗?”
暴雪光业是沈凛在大三下学期提出的概念,有过软件设计、开发和测试的雏型。大学毕业后,他从实习大厂离职回深州,拉了之前结识的本地伙伴技术入股。
第一笔租工作室的启动资金,就来自周嘉隐。
沈凛偏头:“你法考没过,在家没事做?”
“去你的!”周嘉隐笑骂,“住宿舍第一个晚上,大伙儿都在吹水说高考发挥失常才到这读,就你和我没说,我寻思你跟我一样是超常发挥呢……直到后来看见你电脑上的高考分数截图,当时真被吓一跳啊!你这人挺难交心,你看我俩认识这么久,我对你家,对你这个0分的考试成绩都不了解。”
沈凛微微阖眼,瞳孔晦暗:“我家不特别。父母双亡,养母另嫁。和骆宽他们说的没差,茕茕孑立就格外拼命些。”
周嘉隐还是纳闷,他拼命赚的钱都去哪儿了。按理说今年年初利润分红也不少,但沈凛没买车,房子只有老小区捡漏的一套二居室。
在手机上喊了代驾,周嘉隐问他:“你没醉吧?”
沈凛摇头:“我不会再喝醉。”
周嘉隐听出重点:“确实没见过你喝大的样子,喝酒误过事啊?”
“我以前,因为喝醉做错过一件事。”
他坐到车前盖上,手掌骨往后撑,眼睫始终看向地面。
周嘉隐撞他手臂:“和前女友有关?话说你谈过恋爱吗?
“我也不知道是谈过还是没谈过。”
对沈凛来说是初恋,对姜苔来说似乎只是年少荒唐。
“噗——”周嘉隐突然就乐了,“你记得不记得大二那年,你第一次跟我去酒吧。”
一群男生玩真心话大冒险,问沈凛是不是处男。当时他的答案也这样模棱两可,自己都不清楚。
沈凛低眸:“我和你们不一样。”
“谈个恋爱有什么不一样,不就爱来爱去,你的喜欢就高人一等啊?”
他这次沉默得比较久,久到周嘉隐以为他睡着了。要拍他肩膀时,却听见男人低哑的嗓音:“我的喜欢,是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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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苔本来是想把车停在停车场,再打电话喊沈凛出来。但车还没往里开,就在那辆黑车那看见他和另一个男人。
沈凛坐在车引擎盖上,两腿懒散地敞着,踩到前面横杆地面上还长出一大截。他勾着颈在听身边人讲话,短利额发下的鼻骨高挺,冷白下颌也窄瘦。
身旁男人在吞云吐雾地抽烟,给他递来一根。
沈凛摇摇头,那张足够吸引眼球的脸被熏过来的烟雾朦胧着,隐约只能看到五官棱角。
华灯初上,璀璨霓虹间一簇烟火突然腾空而起。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广场,尖叫声伴随一响又一响的绽放,火树银花迸发在高楼大厦之间。
路人和车上的另一个男人都转过头去看焰火。
只有沈凛依旧低头坐在那,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在某处。周身是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出尘感,克制又孤独。
他背对全世界的热闹,而整个冬季在他身后落下。
即使沈凛说过不想让她觉得陌生,可姜苔在这时还是意识到一点: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相识的时间还要长。
烟花还没放完,她没耐心地按响车笛。
“沈凛,那姑娘的豪车可停这好一会儿了,冲你来的。”周嘉隐看热闹地笑,“我余光里就发现她一直盯着你了!”
车前大灯亮起来,沈凛抬起手掌挡住刺眼光线,试图辨认车牌号。
但那辆迈巴赫直接开到了他们面前。车窗降下,姜苔侧过一张冷艳的脸:“焦姨让我来接你,上车。”
“认识的?”周嘉隐疑惑地看着沈凛迟缓起身,猜道,“你是不是胃又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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