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举一动被关注着,有主流媒体的记者听说他母亲在白塔山斋戒,早早闻风而动,架着摄影机在山下蹲守,都被保镖拦住上前采访的脚步。
刚接完一个电话,又轮到另一个电话。这次是在外省出差的姜霆:“怎么样了阿宴,苔苔和妈下山了吗?”
“没有,山路被洪水冲阻了。”
“那你看见沈凛了吗?就是姜苔她哥。”姜霆嗫嚅道,“他说他去接苔苔了,但我突然联系不上他。”
或许是这次山洪让霍宴想起亲姐意外去世的往事,暴雨还在下,他揉着眉心怒道:“你不担心亲生女儿,倒还想着个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继子?老子告诉你,那小子今天就算为我家苔苔送命也是理所应当!”
霍宴对沈凛母子俩从来没给过好脸色,趁虚而入、鸠占鹊巢是他唯一的评价。
沈凛冲进山里是让他有触动。
但在姜霆这,他不愿意给句好话。
-
山上情况没有比山下好多少,车逆着山洪往上开也越来越吃力。写着“无人驿站”的路牌在狂风中摇摇欲坠,最终还是被泥水冲走。
往山顶开不动,沈凛看见分叉口的另一边是条黄泥路。因为树高林深,只顺着山间公路倾泄的洪水没往那冲,而这条路的远处有辆越野车。
他开车拐进去,还没开到那辆车旁就死火。
这辆车的油耗尽了,油泵也出现故障。
山路陡窄,林木丛生。沈凛步行过去,能看见那辆车的引擎在冒烟,车牌号那有霍家的标识,但车里没人。
这一片树都是针叶林,起不到遮雨作用。
沈凛快步在这片山林间巡视,朝着光亮处出去,才发现山腰上有一处平地,但凡想躲雨求生的人都会往岩洞那走。
“姜苔,苔苔——”
他喊了几声,进岩洞时听见了不确定的回应。
岩洞很浅,没有蝙蝠昆虫。往里再走进去的光线黯淡,而姜苔顶着一头湿哒哒的黑发,抱着膝盖靠坐在石壁那。
她身上全被雨水打湿,有些困倦地抬眼。没有意料之中的心态崩坏,反而是佯装松快地朝他招招手。
姜苔腿脚发麻,勉强站起来:“你是不是看见我的车了?”
沈凛眉宇紧蹙,拉住她胳膊看她白皙手臂上因摔跤擦破了皮,肌肤生嫩的坏处就是一点伤口都显得格外严重。
她倒不在意,只碎碎念叨:“我车引擎冒烟了,我怕爆炸。刚才本来想待在林子那,但看见了车子旁边有两条蛇……吓死我了。”
沈凛听不到她的声音似的,还在上下检查她。她被当成什么手办般在他手指按压下转身,又被转圈扭过来。好像在过机场安检,偏偏他还一言不发,有些瘆人。
姜苔有点害怕,在荒山野岭里想起一些鬼故事。沈凛是不是在山里撞到些不干净的东西了,还是她被淋到神智不清出现了幻觉。
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沈凛?
“沈凛,你能不能说句话啊?”她心跳都七上八下,嘟嘟囔囔,“你好吓人。”
沈凛抬手擦她头发上的污泥,他脸色苍白,声音极低又哑:“摔了吗?怎么这么脏。”
“进洞口的时候被绊了下,你这样更吓人了。”姜苔感受到他指尖冰凉,倏地一惊,捂住生凉的胸口,“诶!你干嘛扒我衣服?”
她陪着外祖母来寺庙斋戒没带过裙子,每天都是长裤T恤。但贴身的上衣都薄,湿到能看见内衣的海绵轮廓,在往下滴水。
沈凛直到现在也像失了魂,收回手,脱开身上的冲锋衣外套给她:“全脱下来,穿这件。”
穿湿衣服会让身上失温,姜苔明白这道理,但还是往后谨慎地退开一步:“要不……我们先对个暗号吧。我是谁?”
她问的问题很荒唐,姜苔其他时候胆子不小,唯独从小到大都怕鬼.邪.通.灵类的恐怖片。
沈凛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忘记呼吸,缓口气,眼神也清明了些。看着她这副窝窝囊囊的样子,他薄唇紧抿:“抱歉吓到你。你是姜苔,你不开心的时候喜欢照镜子。”
“……”
因为她曾经自信地说过,心情不好时看见自己的脸这么漂亮就不会不开心。虽然很想揍他,但这样会一本正经说冷玩笑的沈凛才算正常。
姜苔松口气,不跟他计较:“我自己脱,你转过去。”
沈凛背过身,听见身后悉悉唆唆的动静。
“你一个人过来的吗?手机还是没信号。”湿衣服和内衣都被捏在手里,她惆怅道,“接下来怎么办?”
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两台车都用不了。山林这么大,就算等救援也要在显眼的位置。
沈凛看着腕表上的指南针功能,在找方向:“驿站离这远吗?”
“不知道这是哪。”她贴身穿着有他体温的冲锋衣,暖和了些。又摆烂道,“我很累了,走不动一点路。”
“我背你。”
“外面还在下雨,山腰路滑,要背我去哪?不如就在这躲雨吧,这里地势高,洪水暂时冲不过来。”岩石缝里发出滴滴答答的雨落声,姜苔撑着脸说,“很奇怪诶,我一点也不害怕,说不定我妈咪想我了。”
空气静谧一刻,沈凛猛地抬眸。
察觉到他的注视,姜苔若无其事地坐回岩石上,苦中作乐:“她当年也是这样走的,不过那场洪灾比现在更严重。如果我也出了事,你说我爹地他会不会留下阴影?”
“我可以忍受这个世界很多无聊丑恶,但我不能忍受这个世界没有你。”沈凛半蹲在她面前,把那支腕表戴到她手上。他面无表情地望住她,“雨过会儿会停的,不要再说这种话。”
他看向她的目光很陌生,姜苔发觉从找到她之后,沈凛的状态就一直有种岌岌可危的不对劲,仿若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我知道了……”她不由得有些心怯,怕刺激到他,低下头避开视线,“只是随口一说,你干嘛这么严肃,神神叨叨的在讲些什么鬼东西。”
沈凛瞳孔毫无暖意,干净掌心却轻柔地摸摸她的脸:“你不想动就在这先等我。”
“你去哪儿?”
“我车在松林外面,后备箱有露营应急的信号弹。”他说着,又把下车前拿上的折叠刀塞进她掌心。
姜苔看着他身上单薄衬衣:“我把衣服先换回来吧,外面还在下雨。”
沈凛拦住她的手,把她外套拉链往上拉:“我很快回来。”
他人高马大,长腿一迈很快消失在洞口。
姜苔碰了碰自己额头,没有发热。刚才的丧气话并非真心,她才不想死,这也太便宜沈凛了。
他肯定会和她爸一个样,交很多女朋友,随着时间消逝就把她忘掉。而且姜霆都没有其他孩子,她不想家产都便宜焦莱和她那个吸血鬼女儿。
姜苔抱紧自己,脑袋埋进膝盖里喃喃道:“妈咪。”
她还挺喜欢雪的,不想死在夏天。
-
往回赶时,沈凛留意地在松树上绑了显眼的红扎带。松林里的雨点越来越急促,风声呼啸得像悲鸣声。
他走出来时才惊觉那道让人恐慌的声音是什么,是山体滑坡。
泥石流带动山上大大小小的落石一并砸下,刚才还算安全的岩洞此时像塌方了,泥土树枝一并顺着埋下来往洞口灌。
沈凛赶到时只看见那一小方岩洞完全被泥沙堆住,他在一秒钟内头脑空白,手上提的袋子从指关节处滑下。没多想其他,他踉跄地往岩洞的洞口跑。
可山上落石还没结束,那一块正是泥沙俱下的中心圈。
——“沈凛!”
“沈凛!你回来!!”
在某一刻,姜苔声嘶力竭的声音在侧后方的平地上响起,风雨声中听得很不真实。
沈凛迟疑地停住脚步,往后转身,看见她皱着眉心在对他大喊,声音被耳边断断续续的滚石所覆盖。
见她要往前跑过来,沈凛才如梦初醒。
姜苔看着他远离危险地带,手心还捏着一把汗,没来得及张口就被他一把搂住。
她挣扎,要从这个劫后余生的拥抱里抽出手来:“这么大的落石看不到吗?岩洞都被冲成那样,你疯了?不要命了?!”
“你知不知道还往那跑是送死?说话!哑巴了?”
她又气又急,怒火中烧,拳头一点也没留力气地砸在他背脊和肩膀上:“抱这么紧,你要勒死我吗?!”
沈凛一声不吭地挨打,抱住她身体的手臂收得更紧,握住她后腰的指尖却在抖。
他脱力地往下跪,直接在下一秒跪在泥地上。像是陡然没了半分精神支撑,只是还紧紧抱住她两条腿,额头颓废地贴过来。
姜苔一脸莫名,气恼劲儿还没过,火气也越重地朝他吼:“沈凛你有什么毛病,到底被砸到哪儿了?!”
他这么大一只,她怎么扯都扯不起来,暴躁无语的动作却在下一刻彻底愣住——
沈凛在哭。
她看见他通红的眼睛,顿时僵住了。
姜苔怔在原地,一阵怆然。无言的荒凉感在他红着眼眶的这一瞬间淹过来,心口要被艰涩和触恸塞满。
她没见过他暴怒或极度欣喜,更没见过他落泪。她以为沈凛曾经吃过这么多苦,足够一直保持情绪无波无澜。
可此刻的他像肩身垮败的一座雕像,内里灵魂完全被掏空。
他居然在哭。
被她打哭的吗?
她低眸看着抱住自己的男人,无措地眨了眨眼睫,才发现自己也在后怕地掉眼泪。
他以为她还在岩洞里,那是一条死路。
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雨势越来越大,已经分不清他下颌滑落的是泪还是雨水。
“你、你干什么,我很凶吗?可是你那样真的太危险了。”姜苔慢慢蹲下身去,回抱住男人微颤的后脊,“死里逃生的是我,怎么还要我来安慰你……”
“我很饿,刚才是想问你车上有没有带吃的,才跑出来的。我是不是很幸运?”
“沈凛……我饿了,好饿。”
他还是没反应,姜苔简直要被打败,眼眶和胸腔都酸红发胀,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样的沈凛。
叹了口气,她把脸埋进男人颈窝,饿到去咬他脖颈。尖尖贝齿在清韧的后颈肌肤上留着牙印,话语囫囵不清:“喂,你能不能先理理我?”
第55章 表面好看无害
天文台发布最新消息,这场世纪黑色暴雨信号在上午11时43分被取消,换成黄色暴雨警告。沙头角公路到白塔山、大屿山的道路依旧处于全线封闭状态,巴士、地铁仍然停运。
而在信号发布的二十分钟前,山上信号塔被修复。
寺庙和驿站相继联系上报了平安,霍家调来的抗台风直升机也在收到山腰一处信号弹标记后,冒着狂风骤雨找就近的空地降落。
霍宴就在那架飞机上,他助理抱着毯子翘首以盼。
山林间的沈凛将人背出来,往直升机下降的平地那走。远远地看过去,俩人都早就淋成落汤鸡。
姜苔倒还好,整个人套在一件黑色防风防水的宽大冲锋衣里,除了裤腿那都湿透外,还趴在年轻男人的背上没心没肺地吃着面包。
雨势还未完全减轻,飞机不能冒险直接停下。因此机长没关闭发动机,螺旋桨带起的气流将周围的泥沙枯枝都刮得漫天乱飞。
“嗯,接到他们了……信号还不太流畅,我晚点回你。”霍宴挂断电话,看着俩人一前一后上了飞机。
助理贴心地给两人送上毛毯。
姜苔一上来就蹬开鞋袜,哼哼唧唧地撒娇:“小舅呜呜呜!”
沈凛在长辈审视的目光下沉静问好,但被霍宴直接忽略。他满脸愁容地往旁边的女孩那看:“怎么是被背着过来的,伤到脚了?”
姜苔错愕,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面包,茫然摇头:“我们都没受伤啊。我鞋子全湿了,踩着走路很难受嘛。”
明明是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气话,可霍宴只望着她头发丝上干涸的黄泥,被水浸泡的发白脚趾和落魄憔悴的脸。
手里还拿着半块平时会嫌弃难吃的荞麦面包,此刻却吃得津津有味。
她长得有六分都像霍槿瑜,明媚年轻的脸蛋,花一样的年纪,又是在同样风飘雨摇的恶劣天气被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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