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明明是个病公子,手中使出的刀,在江湖上名号却能被称作“第一刀”,可见这盛名之下,并无虚名。
司空摘星此刻已经肠子都快悔青了。
该他手贱,招惹什么不好,偏偏招惹这尊煞神,那把红袖刀在苏梦枕手中,比他的轻功还要快,这让他怎么逃得掉?
苏梦枕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即撤开了红袖刀。
那一眼,仿若冬日洞庭凝结的湖面冰层,冷淡且平静,但不论是陆小凤,还是司空摘星,皆看得出来,那只是表层上的冷静,实则静水流深,底下暗潮汹涌,倘若苏镜音果真出了什么意外……
就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至少方才那一眼,好似淡淡,只有身在其中的司空摘星才感觉得到,那里头所包含着的无尽杀意。
那不是威胁,那是真的起了杀心。
几人的轻功皆在江湖中名列前茅,不多时就赶到了破庙。
甫一靠近破庙,就隐隐约约听到,自里头传来几许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
这过分熟悉的抽泣声。
苏梦枕心头一紧,咽下喉间蠢蠢欲动的痒意,脚下步法如风,疾速掠进庙中。
陆小凤皱了下眉,与司空摘星对视了一眼,同时也加速跟了上去。
一进庙中,就看到心心念念的心上美人好端端坐在地上,陆小凤还未来得及惊喜她没事,下一刻,就瞧见了她身旁像个木桩子一样,直挺挺站着的人。
陆小凤使劲揉了揉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西、西门?你怎么在这里?!”
在这里就算了,他竟还任由苏姑娘拿他的白袖子擦眼泪?
西门吹雪木着脸,听到声音后,慢吞吞地转过头来,机械似的眨了下眼,视线有些发飘。
苏镜音还在委屈地哭唧唧,死死揪着西门吹雪的袖子擦眼泪,完全没发现有人进来了。
不怪她,谁让那冰块脸话不说清楚就算了,还笑得那么可气,害她误会他是陆小凤的死对头,以为她马上要被咔嚓撕票了,伤心之下一哭就停不下来了。
她这抹着泪呢,旁边忽然伸出一只削瘦见骨的手来,扣住她揪着人家衣袖的爪子,一下给用力扒拉开了,转头一看,猝然对上了一双冷若寒星般的眸子。
是她那安全感爆棚的兄长,正一脸不高兴地眯着眼看她。
垮起个批脸,脸臭得要命。
她怔了一瞬,下一秒扑进了他怀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为敬。
于是苏梦枕就听到,怀里的小废物嘤嘤呜呜的,哭得更凄惨了。
好像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
苏镜音是真觉得委屈,在她前面的十几年鱼生里,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死人,也从来没经历过这么血腥恐怖的夜晚。
苏梦枕被她哭得整个人都麻了,心口处一揪一揪的,隐隐发疼,他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耐心地柔声安抚着。
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下颌线条紧紧绷着,眸光森然,盯着地上身着青衣的一具具尸体,眼底渐渐氤氲出了无声风暴。
青衣楼,又是青衣楼。
直到怀里的小废物哭得声气低弱,苏梦枕才掩下眸中冷意,将她从怀中捞出来,毫不嫌弃地用袖角给她擦了擦。
“这里脏,我们先回去再说。”
他擦完,直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一张病容苍白的脸上寒霜密布,也不管庙中的另外几个人,径直走了出去。
苏镜音哭也哭累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熟练地把脸埋进他怀里,才离开破庙不到半晌,就这么窝着睡着了。
心上美人没事,好友也暂时逃过一命,陆小凤长舒了一口气,也知道眼下不是打扰的好时机,也不再跟上去,转头却见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的司空摘星,面上却无半分高兴神色。
世人总说美若天仙美若天仙,可又有谁真的见过天仙呢?
如今天仙当面,司空摘星这下才是真的后悔了。
那样一个凡人看一眼都觉亵渎的美人,那位向来爱财如命,却肯花二十万银子的大价钱要他偷人,目的果真像他说得那么单纯,只是为了一饱眼福吗?
若他真的得手了,那姑娘之后又会遭遇什么呢?
陆小凤正在检查地上所有尸体的死因,向来活跃的司空摘星一言不发,只愣愣地看着。
看着看着,忽然开始觉得后怕。
他好像真的干了件愚不可及的蠢事,差点成了某些人的帮凶。
司空摘星此时如何后悔,苏梦枕并不在意,那些尸体的死因,他虽只看了几眼,但心里也已有了数――与前日那些青衣杀手的死法是一样的,一刀毙命,迅疾,狠厉,快到无法抵挡。
且出手干净利落,每次都没留下半个活口,或者说,一口气都没给留。
尽管苏梦枕现今仍未查到出手之人是谁,但好在,那人暂时对自家妹妹无有恶意,反倒是接连救了她两次。
但这些都可暂且放下不提,此时困扰苏梦枕的,是另一件事。
他刚找回来的妹妹好像很没安全感,先前他若是将熟睡的她放下床,她仍能雷打不动地呼呼大睡,而现在,他才一放下,她就骤然惊醒了。
然后立马伸出手,紧紧攥住了他的一根尾指,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少女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温温热热的,包裹着他常年寒凉骨节嶙峋的手指,带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栗。
她这是真的被吓到了。
苏梦枕叹了一口气,撩起下摆坐到了床头,任由她握着他的尾指,低声哄道,“睡吧,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苏镜音仍眼巴巴地看着他,一眨也不眨。
她这副模样,让苏梦枕恍惚想起了当年父亲刚去世时,她也是这样,极度不安,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就好像曾被抛弃过一样,生怕父亲不在,他就不要她了。
后来,还是他命人放了个软塌在她床头,就在她床边睡着,守了她小半月,她才逐渐安下心来。
苏梦枕伸手为她掖了掖被子,他已数不清,他今夜究竟叹了多少气,“我让你练刀,你总不愿意,以后该怎么才能保护好自己。”
“不是还有哥哥吗?”
苏镜音眼眶一下就更红了,泫然欲泣。
“哥哥不能一直保护我吗?”
冷不防对上了那双满含依恋的泪眸。
苏梦枕一句“不能”堵在了嗓子眼里。
第15章 美人刀
苏梦枕想,他这辈子,或许都忘不了这双含泪的眼了。
父亲在临去前,交到他手上的除了金风细雨楼,还有她,但苏梦枕从前一直以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得上金风细雨楼,就算是她,也得退一位。
可直至今日,在找不到她的时候,他心底的焦灼与愤怒,比起火山沸腾还要来得汹汹,只觉如若她出了什么事,就算倾尽风雨楼的一切,他也要对方付出惨烈的代价。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也不明白,是否常年陪伴的亲情,竟也能浓烈到这等地步。
他自小病弱,大抵清楚自己时日无多,活到如今,是靠他一年比一年深厚的内力撑着,那吊住性命的一口内息,若是散了,他也就活到头了。
所以他不敢付出太过浓厚的感情,他怕自己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放手,舍不得留这么一个妹妹,独自在这举目无亲的人世间。
可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对他而言,已经这般重要了。
仅仅只是看着她那双含泪的眼,从来不可一世的,孤高謇傲的苏梦枕,都忍不住软下心肠。
可面对着她那一声声诘问,苏梦枕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没说能,也没说不能。
苏梦枕只是沉默着。
可苏镜音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她倔强地看着他,眼底有泪光闪烁。
他默然了半晌,终究还是说出了那些苏镜音不想面对的事实,明知这对她而言,何其残忍。
“我身子不好,护不了你一生。”
苏镜音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她觉得他好狠的心啊,竟连这都不肯骗她。
一字都不肯。
她不是不知道他一身伤病有多严重,也不是不明白,他逼着她练刀,是因为放心不下她,担心今后保护不了她。
可她只是觉得,也认定了,只要她学不会,学不好,他就不会狠心撒手抛下她了。
可他现在却非要告诉她,终究会有那一天的。
他终究会抛下她的。
“许多事,我都为你安排好了,你无须担心。”
既然已撕开了这层纱,明知她不愿意听,苏梦枕还是想趁此机会告诉她。
他的手指还被她牢牢牵着,一簇眼泪滴落在他手背上,下一秒,却仿佛烫进了心里。
他眼底划过一抹痛色,顿了顿,还是狠狠心继续说下去,“你若想要风雨楼,无邪他们自会辅佐你,你若不想要……”
“别说了,你别说了!”
苏镜音咬着牙,捂着耳朵别过头去,臭直男,谁要听什么破实话啊!
“……你若不想要,我在江南,给你准备了一座山庄,钱财,侍从,以及保护你的高手,我都为你……”他的脸色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可他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刀割,每说一句,苏镜音的脸色也就更白一分。
“我不想听!”
苏镜音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底甚至都带出了丝许恨意,“我还要谢谢兄长替我考虑得如此周到,是吗?”
牡丹沾露,梨花带雨。
覆于尾指的温度,已在前一刻被收了回去,刹那间冷入骨髓。
苏梦枕指尖蜷了蜷,心下隐有猝痛,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他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音音,就算我不说,你也都明白的。”
“我不想明白!”
苏镜音此时已经完全不想面对他了,她背过身去,被子往上一拉,整个人蜷缩着,哭得不能自己。
苏梦枕觉得,他的心都要被她哭疼了。
可他没办法骗她,上天待他何其薄幸,从来不予他年岁,天不假年,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苏梦枕为了她,可以上天揽月,可以无所不能,只除了一件事。
他做不到陪她一生。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
床上的姑娘哭累了,渐渐睡了过去,眼角犹带着泪痕,眉间染了愁绪,仿佛就连睡梦中也不安稳。
苏梦枕悄声点了几记身上穴道。
他喉间的痒意总也忍不住,他总是咳,咳得声嘶又力竭,如耄耋老人一般,如破败的风箱一般,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
唯一的法子,就是强行封住穴位压制咳意,但此法只是暂时的,就如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一旦解了穴道,咳意便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会比原先咳得更厉害。
可看着在烛火细碎的暖光之下,哭累了睡着的姑娘,苏梦枕却觉,为了这一夜,她能安宁的好好睡一场,他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茶花轻手轻脚地搬来了软塌,放好后,却欲言又止,苏梦枕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外边说。
屋外寒风凛冽,与屋内的融融暖意,仿佛相隔两个世界,苏梦枕拢了拢狐裘,低声说道,“小声些,什么事?”
茶花会意,压低了声音禀报道,“无愧方才回来了一趟,说是这些天没监视到无花大师有何异状,想问公子,还要不要继续?”
苏梦枕仍然相信自己的直觉,无花有异,六根非净,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思忖片刻,却只道,“让无愧回来罢。”
以无花的能耐,想必早已发现有人暗中监视他,师无愧就算再跟下去,应当也无济于事了。
苏梦枕确实没猜错。
东瀛忍者,本就是精通隐匿暗杀的影子,那些隐于暗处的勾当,没人比得上修习忍术多年的无花。
早在第一日,无花就察觉到了,有人在远远的跟踪监视他,甚至,他还反过来探查到了,来者是苏梦枕身边的亲信,这让本打算杀人灭口的无花,不得不收回了正待下手的长刀。
风雨楼的人,苏梦枕的人,全都与她有所关联,不是那些可以任由他随意宰杀的蛆虫。
一旦动手,就会暴露,他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她不会喜欢的。
好不容易如今与她相处甚欢,他又怎能为了区区一点小事,而功亏一篑。
这一夜,再次利用忍术隐匿身形,避开监视的无花,不久前才杀了霍天青,将尸首扔到了容易发现的路边,而后又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南宫灵的房中。
“兄长!”南宫灵立马从床上翻身而起。
无花在桌边坐下,兀自倒了杯茶水,一边低头吹去盏中浮沫,一边说道,“小灵,我说了,苏梦枕对我有所怀疑,近来你我二人,私底下最好不要见面。”
“我知道,但兄长……”
南宫灵眉头紧皱,似有些为难,“母亲她……”
“你告诉她了?”无花手中的茶盏一顿,目光霎时锐利下来,如箭一般迅疾射向他。
“不,我没有说!”
南宫灵赶紧摇头否认,“我今日才收到石林洞府的信件,原来早在数日前,母亲就已离开了大沙漠。”
无花拧眉,“那么久的消息,为何今日才传来?”
南宫灵不确定的猜测道,“许是……许是母亲她故意让人按下的消息。”
“白日君山大会的事,兴许已经传出了君山……”
无花此时已没了饮茶的兴致,他放下茶盏,语声颇为沉重,“此次遍请天下英雄的目的已算达成,要找的人也已找到,母亲她,或已到了洞庭……”
无花话音未落间,透过窗棂之外,蓦然飘来了一记妩媚撩人的娇笑声。
疯癫成魔,毒入骨髓。
第16章 美人刀
无花与南宫灵陡然一颤,双双大惊失色。
窗边发出了些微响动。
好像是窗户被……推了一下,没推开。
窈窕轻巧的脚步声,转而一步步踏到了屋门外。
无花对南宫灵使了个眼色。
若是再推不开,母亲或许又要发疯了。
南宫灵立即会意,赶紧前去拉开门栓,主动打开了屋门。
秋风拂扫落花,金红色的花瓣飞舞翩跹,飘飘悠悠,随风潜入了屋内。
石观音长得很美,活色生香的美。
星眸璀璨,美艳绝丽。
此时一进屋来,一见二人,便笑得甜蜜又娇媚,风姿尤胜二八少女。
“我的好儿子啊,你们刚才……是在说什么不能让母亲知道的话吗?”
10/80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