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来数去,剩下的虽然可堪一用,却也都敌不过被称为「无剑神剑手」的雷媚。
没有雷损在背后撑腰,也没有狄飞惊在身旁辅佐,就连雷纯都不得不看清形势,被迫掩藏野心,暂时低调行事。
于是雷媚顺理成章地控制了六分半堂。
这本就是苏梦枕当日将身受重伤的雷损放走的目的。
因为雷媚,和赵铁冷,也就是薛西神一样,都是他的人。
金风细雨楼四大神煞中,有个神秘莫测,从不露面的郭东神。
而郭东神,就是雷媚。
雷媚的父亲本是六分半堂的创始人雷震雷,她本就是最正当不过的继承人,只是后来雷震雷被扳倒,当时没看上她的雷损对她下了决杀令,是天牢中的郭九诚救了她,收留了她,因此她才改姓郭,自此成为金风细雨楼的郭东神。
当日楚河镇外,就算没有苏镜音的出现致使石观音被迫反水,就算苏梦枕不得不以一敌二,处在雷损身后的雷媚,也能随时背刺一击,扭转战局。
但若是雷损当时就死了,六分半堂群情激愤之下,不论新上任的总堂主是何人,为了稳定人心,表示立场,第一件事,就是调准枪头,团结力量对付金风细雨楼。
这对金风细雨楼而言,有害而无利。
而现今雷损未死却重伤不起,如此情形,恰好让雷媚有了可趁之机,利用雷损对她的信任,不费一兵一刃,逐步收拢人心,一点点拿下六分半堂的真正控制权。
狄飞惊养伤期间,总有不属于金风细雨楼的鸽子,盘旋天泉山上,飞来又飞走。
他在六分半堂多年,忠于他的人不在少数。
狄飞惊收信收得光明正大,苏梦枕也放任自流,并不阻拦。
幽居小院,却能知天下事。
尽管狄飞惊不知道雷媚暗地里与金风细雨楼的关系,却也看得出来,苏梦枕不对六分半堂乘胜追击,一来是因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六分半堂虽实力大减,却仍然与江南「霹雳门」关系匪浅;二来,则是有意在放雷媚一步步蚕食六分半堂的权力。
狄飞惊猜得不错。
苏梦枕在等。
等到六分半堂的势力全被雷媚掌握在手中,等到那时,想来雷损也该“重伤难愈,不治而亡”了。
于是雷损的伤,一直用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好药”精心养着,直到大年夜前,时隔两月,才真正不治身亡。
而雷动天作为对雷损忠心不二的死士,自然也跟着一道去了。
狄飞惊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不由恍惚了大半日。
而雷媚本就收拢了六分半堂大部分权力,再加上她作为三堂主,以及上一任总堂主之女的身份,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继任的新总堂主。
六分半堂里不是没有不服的声音,但那些声音,经由雷媚新收入堂中的一位姓白的副手之手,如今也都沉入了奈何桥下。
若非苏镜音在收到雷媚送来的礼物时,随口一句“阿蚊”说漏了嘴,狄飞惊也没能猜到,雷媚竟与金风细雨楼的关系如此亲近。
阿蚊,是雷媚的小名,这世上少有人知,就连狄飞惊也是偶然听雷损私下里叫过一两次,才知道的。
这短短两月里,江湖上风起云涌,大事小事不断。
前有绣花大盗以绣花针为暗器绣瞎子,劫掠大笔钱财,后在陆小凤的调查之下,才发现真相实是六扇门的捕头之一,贼喊捉贼的金九龄所为。
后又有传言,三十年前就销声匿迹的梅花盗重出江湖,至今不到两个月,就犯下了七十余起奸/杀凶案,就连前华山派掌门的爱女也身受其害,死于非命。
因而有不少家中女眷受到梅花盗残害的富贵人家,以大量身家钱财为奖励,对梅花盗的人头发出悬赏,誓要让此人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还有近两月来才传出名声的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声泪齐下地站了出来,说与华山掌门的女儿是闺中密友,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实在伤心欲绝,又说谁能杀死梅花盗,她就嫁予谁为妻。
尽管这个「武林第一美人」之名水分极大,有自封的嫌疑,是由林仙儿许多裙下之臣宣扬而来,江湖上怀疑声不断,但此番梅花盗一案,名声,金钱,美色,三者皆而有之,因此近来已引得整个江湖议论纷纷,骚乱不止。
苏镜音听说这事的时候,手上正把玩着一块千年古玉所制的玉牌。
玉牌并不大,约莫只有她一手大小,但做工极其精巧,正面刻著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反面刻著了密密麻麻的梵文经书,苏镜音没那个闲工夫去数,只用肉眼估测,上头刻着的少说也有一千多字。
这是她家玉叔叔今早临走之前给她的,说是他有事得回罗刹教一趟,事情处理完了就马上回来,这东西就送给她玩了。
哦,走之前他还特意交代说,如若接下来江湖上传出什么他死了的风言风语,一率别管,都是假的。
苏镜音听得晕晕乎乎又稀里糊涂的,问了她兄长,兄长说没什么大事,玉叔那是钓鱼执法呢。
她听到钓鱼就想起了一些心梗的事来,于是也不多问了,反正知道玉叔叔没事就行。
想想也是,就凭玉罗刹的那身武功,这世上能杀得了他的,约莫也还没出现,就连石观音当日与他一番交手,也不敢说自己当真能够胜得过他。
而石观音近来一直待在汴京城里不曾离开。
统筹一百零八楼的青衣第一楼位于关中,她本就是靠武力值压制的青衣楼,如今更是完全一副撒手掌柜的架势,辗转送来京师的楼中事务,也大多交给了曲无思和顾惜朝处理。
当初要不是因为青衣楼五次三番想杀苏镜音,又有无花在旁拱火,她估计最开始也没打算接手这么一个大摊子。
恰好当时石观音找到苏镜音后,也打算将沙漠经营的势力转移到关内,有青衣楼这么一个现成的摊子在,除却那时杀霍休费了一点功夫,杀上官飞燕前,听说她是因为她家音音长得好看才派遣杀手杀她,于是就顺手给她的脸划了几条道道,扔进放满镜子的房间里折磨了几日……其它时候,她大多是没费过什么气力的。
话说回来,石观音这段日子之所以一直待在汴京城,其实有两个原因。
一来,是由于当日她在楚河镇外大开杀戒,被自家小姑娘瞧见了,为了不让她对她产生什么心理阴影,她这些天时不时前往天泉山,可哄了不少日子,为此不惜暂时放下了送苏梦枕下去喝孟婆汤的计划。
二来,则是她前些天将小姑娘哄好后,收到了被她扔到关外寻人的楚留香的消息。
信中说。
那人,找到了。
第39章 美人刀
冷风如刀,万里飞雪。
关外的冬日冷得令人难以忍受。
好在随着马车行进,不多时已入了关。
比起车外肆虐的风雪,隔着一层厚厚貂皮车帘的车厢内,显得暖和了不少,在关外寻了几个月的人,从来衣着整洁如翩翩公子的楚留香,眼下裹着一身厚裘,半点都翩不起来了。
这一路,路途漫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
车厢内静得只闻呼吸声,OO@@的雕刻声,以及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
行路难,行路最是寂寞。
楚留香喜欢江湖的风起云涌,喜欢市井的人间烟火,他是个浪子,浪子就像无脚的鸟,来这人间走一遭,总想着要飞遍世间方寸,尝遍人间风月。
但这不代表,他不懂得享受寂寞。
尽管这漫漫长路,他其实有个同行之人,本该不觉寂寞,可是偏偏这个同行之人,虽然满身寂寞,却并无半分享受之意。
他寂寞得仿佛自虐。
这个人已不再年轻,满面病容,难掩憔悴失意之色,就算是微微笑着,那眼角浮起的每一丝皱纹,好似都刻满了忧愁与怅惘。
楚留香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一叹,雕刻声也跟着一顿,停了下来,然后就是提壶斟酒的细细流水声。
“你不该喝酒。”
楚留香看着眼前之人,温声劝道。
他实在是个很温柔很体贴的人,当他关切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睛像是明朗的天空,里面盛满了暖融融的日光。
可惜他关心劝说的人,只是用那双年轻得与年龄不符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下,似是感念他的关心,却又像是没听见似的,手上动作没半点犹豫,已经端起酒盏,仰头饮下了一杯清酒。
下一刻,酒入肺腑,咳嗽不止,他苍白的脸色立时浮起了病态的酡红,看得楚留香万分不忍心。
唉,真倔啊,怎么就不听劝呢。
直到不久前才打满的酒瓶再次空了,他又重新拿起了那把雕刻的小刀,继续专心地刻起了手中的木像。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持着薄锐的小刀,一点一点地雕琢,从衣裙,到发鬓,再到眉眼,原是死物一枚的木像美人,在他灵巧的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原来李探花那双令恶人闻风丧胆的手,不止可以用来掷飞刀。
自二人相遇,楚留香已经不止一次见到他雕刻木像,但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别的原因,他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手下雕出的女子模样。
楚留香和陆小凤是相似的一类人,他们对那些谜团重重的事,总喜欢刨根究底。
他特意问过李寻欢的贴身随从铁传甲,只知道那是个极美的女子,他每每刻好一个木像,从来都不留在身边,总是像埋葬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似的,将木像虔诚地埋入深土里。
楚留香只见过他埋完木像的模样,埋进去之后,他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心魂,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身躯,继续留在这人世间游荡。
这让他不禁暗忖,莫不成这位二十年前曾声名鹊起的「六如公子」,这么多年远走关外,绝迹江湖,日日都是这般过来的么……
小李飞刀成绝响。原来,也不过是此间一失意人罢了。
…………
如果你没有朋友,请找狄飞惊。
当狄飞惊想成为一个人的朋友时,恐怕这天下间,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至少脑子八成新的傻姑娘不能。
临近新年,汴京城里到处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连带着一向死宅的苏镜音都受到了感染。
这时节家家户户都要购买年货,市肆热闹非凡,吃的用的玩的,摆摊的叫卖的,糕点果子以及各种小玩意儿比比皆是,从前父亲每年都会带她出去游玩,原本苏镜音是想等等自家兄长什么时候得空,再一道出去逛一逛的。
可也正是因为临近新年,这时节本就是各方势力一年到头最忙的时候。从前父亲得空,也是因为那时的风雨楼势力不大,没多少大事可忙。
而这几年来,在她兄长的经营下,金风细雨楼已经成了立足江湖的一大势力,外加今年吃下了六分半堂不少地盘,苏梦枕就更忙了,哦不,应该说整个风雨楼中,除了苏镜音,以及说是巡街,实则日日跟一群江湖朋友打混玩闹的温柔,其余个个都很忙,没几个闲人。
苏镜音并不是什么娇气的姑娘,倒不像那些千金小姐一样,出门一定要有一大群人跟着,她只是担心出门遇见方应看。
毕竟作为小侯爷,方应看在京师也算耳目众多,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安排了什么人日日守在天泉山下,每回她出门都能碰上,真是见了鬼了。
但要是让她跟着温柔一起的话……就算不说温柔的刀法也只是半桶水哐啷响,经过上回三合楼外的事,她也不想再跟温柔单独出去了,她怕被坑。
后来还是狄飞惊说自己如今也是个闲人,说不能在金风细雨楼白吃白住,可以临时充当她的护卫。
狄飞惊的武功足够高强,至少方应看身边那些个八大刀王什么的,是敌不过他的,苏镜音已经有两三年没自在逛过市肆,因此也就跟着他一道出楼了。
出去前苏镜音原本想告诉自家兄长一声,但敲了敲他的房门,没人应,问了塔下守卫,说是一早就出去了,她想着只是出去逛一逛而已,便只交待了两句,算作报备了自己的行踪。
许久才出来一趟,苏镜音实在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只是绕路去合芳斋取了盒点心,然后逛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蔫了,最后只能找了家茶楼稍作休息。
茶楼名叫春华楼,每日都有说书和唱曲之类的节目,因而生意很好,江湖人也不少,苏镜音带着狄飞惊走进大堂的时候,整个楼里的喧嚣声都静了一静。
苏镜音蹙了蹙眉,直接要了个二楼的雅座,走上楼梯的时候,身后还有不少灼热目光紧紧盯着,觊觎的目光更是不少。
但随后就有人认出了一身白衣的狄飞惊,也有当日君山大会在场的人认出了苏镜音,金风细雨楼的威名之下,等到苏镜音踏上二楼,已经没几个人敢目光放肆地盯着看了。
最多也就是暗戳戳的偷瞄几眼。
二楼上面也有不少茶客,好在雅座三面皆有屏风遮挡,隔开了大多视线,苏镜音总算自在了些,点了壶茶,又点了一些茶点,然后支着下颌闲适地听起了小曲儿。
苏镜音进来的时候,说书先生刚下台,换了个唱曲的姑娘上台,台上唱曲的姑娘生得清秀动人,那把嗓子更是婉转清灵,此时唱的是长恨歌。
曲子很长,勾起了苏镜音一些不太美妙的背诗记忆,她听着听着就走了神,没发现台上歌女的眼神时不时地投在她身上。
她总是迟钝了些。
但狄飞惊再敏锐不过了。
就算察觉不出歌女看她的目光有多恋慕,他也不可能感觉不到,那歌女看向他的时候,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
苏镜音毫无所觉,一手捧着茶盏浅浅啄了一口,另一只手的指尖时不时点在桌上,跟着曲子打拍子。
“姑娘好像很喜欢听曲?”狄飞惊忽然问道。
苏镜音指尖一顿,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还好,只是平日不常听到这些,图个新鲜罢了。”
金风细雨楼虽有作宴饮之所的黄楼,但前后两任楼主都是清心寡欲之人,并不像那些达官显贵、富贵世家一样,在楼子里豢养什么歌女舞姬,再加上苏镜音平日甚少外出,一年到头也就偶尔出楼放风的时候,听上那么几回而已。
说到这里,她又转头看向台上的歌女,“而且爱美之心人人都有,我当然免不了俗,那姑娘唱得好听,长得也好看,我便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狄飞惊提壶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了她。
清丽秀气的眼眸里装满了她的倒影。
他想说,不及你。
但狄飞惊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说了他这两月下的功夫就会白费,就会将她越推越远。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勾了勾唇,提壶添茶,然后得了小姑娘一个能令周幽王亡国的笑。
接着果然不出所料,台上那股冲着他而来的敌意,一瞬间变得更深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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