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是很好受,毕竟那柄细薄长剑再进半寸就割开了他的喉,他的面色已经吓到惨白,白得发青,看起来随时都能撅过去。
冷血一路踏着轻功,来得很快,大堂内,刚才那群叫价叫得最欢快的,这会儿都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一声都不敢吭。
王小石和冷血年纪相仿,一个师父是天衣居士,一个师父是诸葛神侯,师父是众所皆知的同门师兄弟,说起来,二人也算是同门。但王小石到京师后,想着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所以一直都不曾上门认亲啃老,此时众人下了楼,他也没有开口多作寒暄,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冷血那把剑,似是极有兴趣的样子。
与招招式式尽显侠骨柔情的挽留剑相比,冷血的这把无鞘快剑,要显得冷酷无情得多。
他的剑也实在不愧于快剑之名,方才王小石只是眨了一下眼,那把剑就已架上了贾剥皮的脖颈。
相比王小石,幼时家门突逢变故,在江湖上漂泊成长的沈浪就显得主动得多。他是个很容易给人好感的人,走在众人前面,率先开口,三两句话间,就让冷血对他多了两分好感。
苏镜音倒没关注那么多,她跟着走上了台,直直朝着冷血的方向走去。
冷血的脸色仍然很冷,只是脊背却越绷越紧,手中的剑几乎要割破剑下之人的皮肉。
他总是这样冷,比楼外尚未融化的积雪还冷,苏镜音实在不明白,她好像从没惹过他,甚至在他年少刚被神侯收为弟子时,父亲偶尔带着她去神侯府串门,她还送过他几回糖。
那时的小哥哥多可爱啊,还会红着脸说谢谢,哪像现在,越长大越不好玩了,对她都比对别人还要冷。
随着苏镜音越走越近,冷血的脸色也更冷了,冷得发白,只是耳尖却在无人注意之时,悄悄爬上了一点晕红。
可是苏镜音直接越过了他。
冷血面色不变,心里却蓦然失落了下去。
那白衣如雪的柔弱姑娘缩在一旁,苏镜音将她扶了起来,朱七七和温柔立马也跟着凑了过来。
苏镜音多问了几句家庭情况,得知她名为白飞飞,家中父母早亡,只留下她一个孤女独自生活,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被拍卖,也是被人蒙骗拐来的。
姑娘家大多心软,不免觉得好生可怜。
正当她们在考虑怎么安顿这可怜的姑娘时,白飞飞忽然跪了下去,怯生生地道,“几位的救命之恩,飞飞实在无以为报,唯有为奴为婢,才能报此大恩。”
说着,伏下身子,头也跟着磕了下去,“求姑娘们收下飞飞吧……”
苏镜音被她这一跪一磕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把她扶起来,怎奈白飞飞好似心意已决,怎么劝都不起来。
几人面面相觑,苏镜音不喜欢有人跟着伺候,玉峰塔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温柔同样也是江湖女儿,向来最不耐烦身边跟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丫鬟,关键时刻容易掉链子,剩下的,就只有朱大小姐了。
朱家丫鬟仆役众多,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打紧,朱七七很爽快,直接点头应下,将人安顿在身边。
冷血三两下封了贾剥皮的周身大穴,将其交给了匆匆来迟的六扇门捕快。眼看着这会儿也没他们的事了,王小石赶着回药局,就先与众人拱手告辞,几番折腾后苏镜音也累了,眼下只想回玉峰塔瘫着,朱七七有些舍不得,但也没有强留,苏镜音与她约了时间,过两日在朱七七离开京师前再出来见一面。
小姑娘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方才叫价的一番合作,朱七七和温柔之间的关系倒是亲近不少。财大气粗的朱大小姐包了全城最豪华的客栈,温柔想过去体验体验贵宾级服务,两人也就欢欢喜喜地挽着手走了。
苏镜音来之前从合芳斋取的那盒糕点,落在了楼上雅间,此时站在门口,等着狄飞惊上楼取下来。
正等着呢,忽然身后一冷,她回头看去,就看到了一脸冷峻,却又难得带了些迟疑神色的冷血。
这副样子,倒是与当年那个犹犹豫豫接过糖的小少年,有几分重合。
“冷血?”苏镜音转身对着他,越看越觉得他的表情有点扭捏,忍不住多问了句,“你有事找我啊?”
她说着,也走近了些,冷血身子一僵,却没后退,只迟疑地点了下头。
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木盒,递给了她。
苏镜音眨了眨眼,下意识抬头瞄了一眼天色,呃,今日落雪方停,早上没太阳,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从哪边升起的。
她不确定地问,“……给我的?”
冷血又点了下头,这回毫不犹豫,“嗯。”
苏镜音接了过去,还没打开,就听这之前总是半晌吐不出一个字的黑衣青年,忽然开口说了老长一段话,“前些日子我去江南办案,今早才回京师,这是江南那边的莲子糖。”
他没说,其实收到消息时,神侯府中只有他和铁二师兄两人在,原本二师兄觉得他刚回京,想让他好好休息,是他听到她也在,才主动要过来的。
苏镜音从来不会罔顾别人的好意,他对她冷,她也不刻意贴上去,但他对她好,她也心里感念,投桃报李。
苏镜音打开盒子,从中捻起一粒小小的莲子糖放进口中,感觉到舌尖溢出的甜意,也不计较冷血总是对她态度冷淡了,她晃了晃手中盒子,朝他粲然一笑,“很甜,谢谢。”
这下不止耳朵,冷血的脸倏地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有些晕乎,像是喝了一整坛烈酒,热得他浑身上下都发麻,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侧过了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支吾着说,“你、你喜欢就好。”
他忽然就显得特别局促,苏镜音有些疑惑,又走近了一些,想看看他怎么了,可是冷血却突然像是点了炸药似的,噌地一下急急往后退了好几步,“我、我还有案子要办,先走了!”
然后就在苏镜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踏着轻功,转瞬之间掠了个没影。
苏镜音:“……”这又搞什么呢??
算了算了。
西门吹雪也好,冷血也罢,她果然还是搞不懂这些冷面酷哥的想法。
苏镜音一转头,就见狄飞惊静静地站在楼梯口,不知道已经在那看了多久。
他总是很体贴,和她在一起时,若是她有事,不该打扰的时候便不会打扰,但是每每苏镜音蓦然转头看过去,却总能看到他静静地守在那里。
这让苏镜音不由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不论发生什么,只要她一回头,他一直都会在。
但是她不知道,这本就是狄飞惊想要的结果。
苏镜音踏着将融未融的积雪,一路慢悠悠走回风雨楼,狄飞惊所住的院落与玉峰塔是两个方向,一回到天泉山上,两人就分道而行了。
苏镜音提着糕点盒子,路过黄楼外时,脚步倏地一顿,抬眼望去,遍地全是系着红绸子的礼盒礼箱,杨大总管眉头皱得死紧,手上捧着一本厚厚的簿子正在校对。
“这些都是今年的年礼?”苏镜音走近前问道。
各分舵到了年底都会送年礼过来,但往年拢拢总总加起来,并没有这么多,眼看着黄楼外的这片宽阔的空地,都快放不下了,只能一层一层地往上堆。
“有的是,有的不是……”
杨无邪边说边抬头,一看见是她,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立时问道,“小姐今日怎么忽然想出楼游玩了?”
“没什么,我就是待得闷了。”
苏镜音摆摆手,又看了一眼堆满空地的东西,奇怪地问,“除了分舵送来的年礼,今年难道还有其它地方送来的礼物吗?”
闻言,杨无邪却没像往日一样有问必答,他只是摇了摇头,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这事小姐还是直接问公子吧……”
苏镜音:“??”
“还有……”杨无邪忽然压低了声音,“公子回来后,听见守卫说小姐跟那个谁出楼去了,又收到了一堆不知所谓的年礼,眼下心情或许不太好。”
苏镜音更迷惑了。
她从前也偶尔出楼的,她兄长心情不好,跟她出不出去有什么干系?还有这堆年礼又是怎么回事?
但杨无邪怎么问都不说,苏镜音完全一脸懵,顶着满头雾水离开了黄楼地界,继续慢吞吞走回玉峰塔。
玉塔下有一片梅林,当下冬日融雪,正是时节,寒梅绽满枝头。
苏镜音踏入院门,远远的,就望见了梅树之下的苏梦枕。
冰雪林中著此身,犹胜梅三分。
第42章 美人刀
苏镜音的目光有一瞬的失焦。
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分明如以往一般无二,可是落在雪地梅林之中,览尽寒枝,隐隐让人产生一种寂寥空落的错觉。
也或许不是错觉。
她怔住的这片刻,苏梦枕似有所感,蓦然回眸望来,并不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离得有些远,苏镜音看不清他眼底的光影,但她知道,他大概是在等她的。
她慢慢走近,将手中提着的点心盒子放到石桌上,然后再靠近,这才感觉到,他披着的大氅凝了些许水气,身上寒意瑟瑟,也不知道在此处站了多久。
雪满枝头,银装素裹,一片冷白之中,吐露出星星点点的梅红。
他已经收回了视线,分明听见了她靠近的脚步声,却不曾再回头,只是凝眸注视着跟前的一株红梅。
苏镜音也没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他的身体。
每年的深冬是苏梦枕最难过的时节,他这阵子忙得厉害,消瘦了不少,春夏时候养出的那点肉已经没了,脸上也没有半点血气,近来总是病恹恹的。
苏镜音摸了摸他身上的大氅,感觉到手下微微濡湿的布料,一双秀眉几乎拧到了一处,开口时不免带了些责问,“衣裳怎么这么冰?兄长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
“不久。”苏梦枕没回头,也没对她的问题多作解释,反而话锋一转,问道,“音音今日出去,玩得可还开心?”
“还行,就是后来碰上点事。”苏镜音的思绪总是很容易被他带着走,一听他问起,便跟他侃侃说起在茶楼遇见了沈浪和朱七七的事,又提起了向来对她有些冷淡的冷血,破天荒从江南给她带了莲子糖。
她说着说着,忽然周身一冷,倏然抬头,看见他冷隽而苍白的侧脸,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家兄长的脸色阴沉沉的,白得有些吓人。
苏镜音有些懵逼,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还是说,杨大哥刚才说兄长心情不好是真的?
他从前虽对她严格了些,却不曾真正对她生过气,她倒是不怕他的,只是不免更加担心,“兄长不高兴?是不是楼子里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堆满黄楼外的那堆年礼,好像杨大哥说起那些年礼时,态度就古里古怪的,于是她又多问了一句,“我刚刚过来,看到黄楼外堆了不少年礼,比往年多了不少,是不是那些年礼有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苏梦枕的脸色瞬间更不好了。
饶是向来迟钝的苏镜音都感觉出来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苏镜音想了许多,能让她兄长变了脸色的,绝对不会是小事,要么是送礼之人来者不善,要么就是那些年礼中,掺了某些不好处理的东西,比如火药之类的。
她想了很多,就是没想到,那些多出来的年礼,全都是送给她的。
可偏偏那些东西送过来时,像是瞅准了时机,跟在其它分舵的年礼后头一道送来,那会儿杨无邪跟着苏梦枕出去了不在楼中,弟子们便也以为是分舵的年礼,因而统统收了下来。
苏梦枕今日特地出楼,还带上了杨无邪,去办的自然不会是小事。
当日三合楼会谈,他虽离得远,却也看见了苏镜音与方应看之间的一番僵持。
习武之人眼力极好,他没错过方应看眼中毫不掩饰的志在必得。
方应看此人,就算再怎么强装天真,也改变不了他内里的龌龊阴毒。
就譬如他在外头名声极好,总是看起来一副纯稚羞涩的模样,大多时候也表现得洁身自好,不沾女色,实际上背地里强淫良家的恶事干了不少。
之所以能有如今这般好名声,不过是害怕他义父方歌吟知晓,因而每次办事都极其严密,甚至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而灭人满门。
说一声恶贯满盈也不为过。
而方应看手下的有桥集团方才成立不久,虽然暂时隐藏实力,蛰伏了起来,却也正是需要大笔银钱打通各处关卡的时候。
为了巴结蔡京傅宗书等奸佞,方应看将一切向钱看齐的信条实施得淋漓尽致。有桥集团在汴京之外的各个地方剥削百姓,肆意敛财,天高皇帝远,不说上头那个昏聩至极只知享乐的官家不会管,也管不了,就连苏梦枕此前也是有心无力的。
毕竟那时候的金风细雨楼,在汴京城内还有六分半堂这个掣肘,雷损也在虎视眈眈,彼时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正面对上有桥集团,引得几方实力联合起来,调转枪头对付风雨楼,到时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那时的苏梦枕,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但如今形势变换,雷损已死,六分半堂表面雷媚当权,实际上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算不提有桥集团不顾百姓的敛财行径,单是方应看本人暗地里所做的那些龌龊事,他也是万死难赎其罪。
更别提他如今还将目标放在了苏镜音身上。
这是苏梦枕所不能忍,也忍不了的。
这两个月来,他在各个地方的分舵,暗中安排了不少对付有桥集团敛财行径的布置,近来有桥集团的各处“收成”少了一大半,方应看虽隐隐察觉到不对,却抓不到和风雨楼有关的任何把柄。
眼下到了年底,蔡京傅宗书那边狮子大开口,索要的钱财也更多,方应看如今捉襟见肘,已经开始寻找合作对象,另辟蹊径。
随着风雨楼势力坐大,杨无邪手下的情报网更是扩充许多,也密集许多,如今内陆区域,已经很难避开白楼探子的耳目。
方应看自然也深知这一点。
因而此番,他新找的合作对象,不在内陆,而在海上。
那股势力神秘莫测,江湖上偶尔能听到一星半点的传闻,因其位处浩瀚无际的大海之上,杨无邪暂且还未查到根源出自何处,只知名为蝙蝠岛,似乎背景极深,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派能做到的。
方应看与蝙蝠岛的主人于今日午时会面敲定合作,苏梦枕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那合作的两方皆不是什么好东西,与其阻止双方狼狈勾结,还不如一网打尽来得好。
苏梦枕此次出楼,无独有偶,他同样也是去见新的合作对象。
巧了么这不是。
海上的势力分布错综复杂,强大的可不止蝙蝠岛一家而已。
他所收到的消息,自然也是那位合作对象给出的诚意。
对方虽不能算作实际意义上的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是性情古怪,行事随心所欲了一些,苏梦枕便也顺势而为,前往赴约,敲定了双方接下来一段时日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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