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今日这几人不曾前来,苏梦枕也早就想杀之而后快了。
他只出了两刀便疾掠而回,撤开半边的湘妃竹立时合拢,剩下的四人已无法再结阵,更无法抵挡上官悠云转辅为袭的迅猛攻势。
若说方才的湘妃竹只为扰阵,沙门七煞珠只为破阵,那现在的湘妃竹阵已是杀机毕露,成了名副其实的杀阵。
只一刹间,试图以「飞星传恨剑」破阵而出的燕诗二,已被数颗沙门七煞珠击中,然后再起不能。
双方交战,越是高手之间的战局,就越是瞬息万变,但局面变化得如此之快,却是元十三限万万没料到的。
他远离京师多年,终究还是低估了这波云诡谲的江湖,也低估了这威名在外却病气缠身的苏梦枕。
那不是一个重病之人能使出来的刀。
可偏偏就是这个病得要死的人,即使有那湘妃竹组成的阵法相助的缘由,却也在眨眼之间,仅出两刀,就杀了他两个培养多年的得意弟子。
初春的夜雨,寒意料峭,冷意几乎都钻入了骨头缝里。
苏梦枕收刀入袖,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
元十三限的神色比起方才来,明显俨然凝重了不少,眼里更有怒意在升腾而起。
当然,他这番面色,并非是纯粹为弟子的死而愤怒,更多的还是心疼他那绸缪已久的六合青龙大阵,因此而丧失了三道重要的阵眼,这让多年培养六合青龙,只为打败诸葛小花的元十三限怎能不怒?
倘若再早些年,他的性情其实会更趋于冷静些,纵使有个忍辱神功在身,尚不至于如此控制不住情绪。
然而,自蔡京命三鞭道人将山字经削减又颠倒,改成一个残缺倒错的版本给了元十三限后,他毫无所觉,这些年来仍潜心苦练,性情也一天天变得阴鹜乖戾,难以压制。
于是在这战局变换的一瞬间,他在怒意的趋使下,遽然抬起臂膀,挽弓搭箭――
以臂为弓,无形气箭。
伤心小箭!
灌注了全身内劲的臂膀如弓弩般,直直对准了苏梦枕。
原本还对于自身武道宗师身份有所自矜的元十三限,始一出手却不是他曾用于击败夏侯四十一的「一线杖」,而是他苦苦钻研三字经多年,配合忍辱神功与箭诀才终于练就的「伤心小箭」。
他现今的性情虽乖戾许多,却并非失去理智,在看过苏梦枕如何一瞬两刀击杀他两个弟子后,他已然无法再将他当做一个简单的对手。
至少那以守为攻的「一线杖」根本就压制不住他。
所以他毅然决然地使出了伤心小箭。
这能以万物化为箭矢,还自带追踪效果的伤心小箭,一经疾射而出,几乎瞬间切断了方圆数里的密集雨幕。
细密的雨丝纷纷凝滞在半空,然后下一瞬,就被那只无形之箭射出的气流裹卷着,骤然疾冲而下。
箭矢先至,骤雨随后。
这搭载了元十三限多年郁郁不得志的愤慨,对诸葛正我功成名就的妒忌,以及当年杀妻弃子的悲怆的一箭,一箭便引起了空气的剧烈颤动,已能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伤心之箭。
其威慑力令人胆战,在场之人莫不为之骇然。
正面对敌的苏梦枕对此更有所感。
然而他的脸上仍然未曾出现任何惊惧之色,眉宇间虽稍显凝重,却不曾浮起半分慌乱。
与元十三限难以自我压制的情绪不同,越是这样关键的紧迫关头,他就越是冷静。
他早就习惯于面对各种各样的麻烦,也深知紧张与慌乱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只能加重事态的紊乱,唯有身心冷静,才能更快更稳地解决问题。
更何况此时并非绝境。
哪怕这凝聚了元十三限多年武道感悟的伤心一箭,看起来是那般的无可匹敌,难以抵挡。
就在这无形气箭即将迎面而来的电光火石间,苏梦枕身形一动,亦挥出了刀。
这一刀,迅疾而轻然。
几乎将红袖刀法的功法秘诀使到了极致。
配合着诡谲万变的瞬息千里身法,袖袂掠起时,刀气凌厉得犹如猎猎寒风,快得令人无法单纯用肉眼去分辨出,那道拖曳着绯艳色刀芒的残影,究竟挥落在何处。
可就是这样诡谲凌厉的刀法,在他手上却又使得极阴,极柔,轻得仿佛像是一片随风飘荡的翎羽。
这春夜细雨之中,染血的红袖刀在此种情状下愈发美得惊人,更添一丝诡艳之感。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然而这份令人惊艳的美丽之下,实则潜藏着更为慑人的肃然杀意。
乱红翻飞间,凄艳的刀陡然撞上了伤心的箭。
两道截然不同的气劲猛然碰触在一处,一刚一柔的内劲对撞之下,无形的空气中震荡起一阵一阵汹涌的气浪,周遭的雨丝也忽然开始扭曲翻转了起来。
元十三限的眉头已逐渐拧了起来,喉间吞吐不停,似有翻涌的气劲在腹腔中横冲直撞。
空气中又有一瞬的凝滞。
而后,只听一声剧烈的砰炸声,原本对撞的两道气劲骤然化作排山倒海的气浪,瞬间撕裂空气,掀飞了周遭的一切事物。
其余众人早在见势不妙前,就已退出了二人交手的中心战圈,却不料虽已及时远离,却还是被剧烈翻腾的气浪给震得内息紊乱。
元十三限自身亦被对冲的气劲震出了些许内伤,此时只顾调息,难以再分神去看顾剩余的三个弟子。
与其交手的苏梦枕,同样亦被气劲反震得连退数步。
然而就在他内息剧烈翻涌之时,身后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气息,一双手掌径自抵住了他的脊背,而后便有微炽的热意,自双掌中源源不断地传送而来。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道虚幻飘渺的声音。
“不过是比之前约定的晚到了半天,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那人十分不满地啧了一声,即便如此,那双掌心里的温热内力,还是仍旧不停地传输入他的内腑,“我真是欠了你们家的!”
苏梦枕唇畔微微动了动,似是想笑一般,只是未待扬起,唇角就先缓缓溢出了一抹血色。
他不再分神,只专心调息。
不多时,身后双掌散出的热意慢慢收了回去,苏梦枕感觉了下腹内气劲的翻腾,大约已逐渐趋近平稳,他睁开双眼,抬眸而望,看向此时更显杀气纵横的元十三限。
他身形微顿,不免有些犹豫。
诚然此时自家小姑娘的安危未卜,苏梦枕并不愿在元十三限身上多浪费时间,但元十三限的态度十分明确,自始自终本就是为拦他去路而来。
“去吧――”
身后再次传来虚渺的声音。
苏梦枕回头而望,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团灰白浓雾,裹绕着若隐若现的灰色人影。
他迟疑片刻,微微颌了下首,便将其他弟子全都留了下来,听候玉罗刹吩咐。
而后踏起瞬息千里,疾掠而去。
前往寻梦。
第67章 美人刀
高楼寻梦。
绝色的少女斜斜倚在梁柱上,浑身像是失去了支撑的气力,烟紫罗裙半垂半坠在脚边,像一只困囿华笼无能展翅的蝶。
因行动被限制,而略显苍白的面色,却慢慢浮起一抹浅浅薄红。
夜叉白雪的虚影已经淡到快要看不见。
蔡京断了手脚的筋脉,仍旧只能瘫在地上。
他恨恨地盯着苏镜音。
明知道这个绝色的少女是最难对付的高手,他却不曾将手下武功最高的元十三限留下来,自然是因为提前有所准备。
这世上,想要打败一个人,能够用的方式有很多,不止有武力一条路。
最简单最管用的方式,就是药,或者也可以说是毒。
岭南的老字号温家作为江湖上第一用毒制毒名家,虽是家大业大的江湖势力,内部却不像金风细雨楼那般团结一心,反而大多都是各行其是,投效在蔡京门下的亦有不少。
在苏镜音踏入寻梦园的那一刻,楼上也同时点燃了熏香,这香是针对身怀内力的江湖人所制,药效极为猛烈,因而几人都事先服用过解药。
只是蔡京千算万算,却不论怎么都没料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女竟拥有那般本事,能在转瞬之间就越过米苍穹伤了他,最后下手还那般干净利落,就连一点拖延的时间都不给他。
那熏香方才起效不久,米苍穹尚且不敢离苏镜音太近,只隔了几步的距离,细细审视了小半晌。
苏镜音眼眸半阖,呼吸似已沉了不少。
或许是她方才下手过于干脆利落,赵佶虽色令智昏,但看到他平日宠信的蔡京此时那副惨样,仍旧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但他实在很有一种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勇气,尽管他此时还需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稳,却还是十分坚强地问了句,“她……如何了?”
他这样一问,米苍穹自然得及时回复,当即回身躬腰,拱手恭谨道,“回禀官家,苏小姐确实已中了熏香,此时已浑身失了气力,再之后……”
这特制的熏香当中,带有软骨散与催情效果,再之后如何,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赵佶面上略有喜色,但还是有些犹豫,他很不放心地问道,“……那东西呢?”
米苍穹顿了一下,循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去,看到那已经快要变成完全透明的夜叉白雪,只略微笑了笑,然后说道,“虽然这位苏姑娘内力化形的本事的确十分高明,但有熏香里的软骨散在,此时她的内力大约已经几近于无了……”
说着,他又躬了躬身,保证道,“官家尽可放心。”
赵佶面上瞬间喜色更甚。
然后抬手一挥,将方才匆匆上楼护驾的御林军都赶了下去。
苏镜音眼睛微微动了动,她此时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似是有什么模糊的记忆碎片在不断涌现出来,她拼凑不全,只觉脑子里乱得厉害。
耳畔也不停传来含糊不清的说话声,这让她觉得更烦更乱了。
她半睁着眼眸,依稀能瞧见不远处有一道黄色身影,正在越走越近,她不由拧起眉,微微启唇叱了一声,“别过来,你们会后悔的……”
许是中了软骨散的缘由,她这话分明是不客气的语调,却因提不起气力,声音也变得软绵绵的,无端生出一种欲拒还迎之感。
别说此时色迷心窍的赵佶,就连米苍穹,也只觉她在负隅顽抗罢了。
楼外萧瑟的风声好似忽然停了下来。
就连细细密密的雨丝,也倏然像是断了线。
赵佶离她只余几步远,为了以防万一,尽管苏镜音此时看起来已经毫无威胁,但米苍穹还是几乎将注意力全盘都放在了她身上。
也不知这算是太过谨慎,还是太过大意。
适才还几近透明的夜叉之影,骤然间又显现出了更为杀意凛冽的模样。
“小心――”
率先察觉出不对劲的,是瘫坐于地的蔡京。
然而他的提醒到底晚了些。
只一刹。
刀光如雨,窗棂尽碎。
那非人力所能及的夜叉之力,即便是大内第一高手的米苍穹,也未能应对及时。
烟紫光晕幽幽浮动,收了刀的夜叉白雪,缓缓飘到了绝色少女的身侧前,更衬得少女容颜如画。
她的面容冷然若寒月,许是因药物的影响,颊边微微浮起两抹轻薄的红云,透出一种无可比拟的清艳之色。
宛若羞颜未尝开,我花开后百花杀。
只是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裹挟着霜雪的碎冰一般。
“我早就警告过,你们会后悔的。”
米苍穹已瞪大眼睛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夜叉白雪是忠于杀戮的异能,并非大多数人所猜测的内力化形,即便是她失了内力,也丝毫不会影响它杀人的能力。
更何况,纵然是她真的失去了意识,它也总是会自动保护她的。
夜叉白雪是天生的暗杀者。
楼下的御林军太多,大半都是诸葛神侯训练出来的,金风细雨楼不愿与神侯府结怨,若是直截了当地杀了米苍穹与赵佶,势必引得御林军反扑,那夜叉白雪就只能全部灭了口才行。
苏镜音其实性情十分冷淡。
尽管她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但她与李寻欢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譬如一样容易心软。
但却不是他那种烂好人的心软。
她的心软是有条件的。
她只对在意的人好。
那次在蝙蝠岛上杀了许多人后,她虽看起来有些害怕,心底却隐隐有种不可言说的快感。
也是那一次她才发现,她或许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好人。
不过是兄长从来光风霁月,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她在他一步步教导下成为好人,她便当个好人罢了。
兄长不会愿意看到她滥杀无辜的。
所以她只能先吸进些许熏香,佯装失去全身气力,让米苍穹觉得她毫无威胁,这才能将赶来护驾的御林军全盘撤走,如此一来,她便容易下手得多。
瘫在地上的蔡京,像是已经快要吓破了胆。
他惊恐地看了眼死不瞑目的米苍穹,又看了看同样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官家,才意识到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从没想过,世间上还有如此可怕的能力,即便米苍穹当时不曾防备身后,但能够一瞬间取下那样一个顶级高手的性命,已远远不是一个可怕所能形容得出的。
他惶惶然地望了过去,看向那仍然倚在梁柱边的少女。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双清眸稍稍一斜,冷冷瞥来,仿若寒霜堆雪般,透着一种彻骨寒凉的冷意。
蔡京被骇得噤了声。
蔡京十分清楚,此时的他已成了俎中之肉,毫无反抗之力,若非为了他那时拖延时间而喊出的那句话,这会儿他大概是和米苍穹一样的下场。
那用心险恶的熏香已经完全熄灭,青釉莲花香炉也掉在地上,破碎成了好几瓣。
楼中的窗棂全部碎裂之后,窗外的夜风也随之钻了进来,很快便吹散了屋中残余的熏香烟气。
虽然那会儿及时屏了息,但苏镜音为了作戏作得更真,更为了让老奸巨猾的米苍穹相信,仍然故意吸进了些许烟气,那熏香的药劲有些猛烈,她这会已经逐渐失了气力,身子摇摇欲坠,只得缓缓下移,倚着梁柱坐在了地上。
夜叉白雪仍旧静静守在她身边。
楼下传来些许动静,似是御林军有所骚动,或许是发现了楼上窗棂的破碎,也或许是楼中的血腥气被吹了出去,苏镜音全身绵软,脑子里也纷纷杂杂的,时不时总有几幅画面飞快闪过,根本没有心思多加考虑其它。
但算算时间,当时她进入八爷庄之前,刻意留下了踪迹,杨无邪应当早就发现了,这会儿大概也快派人过来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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