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蝙蝠岛一行,苏镜音已不再计较初次见面时的绑架行为,对王怜花的态度也显然不再那么冷淡,这会儿见着他,唇角仍带着一缕笑意。
王怜花也弯着眼睛笑。
杨无邪本来都学完了摄心术,正要回白楼去消化消化,看到这场景,顿时放下了抬步的脚,默不作声地留了下来。
然而王怜花淡定地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对苏镜音说道,“我要走了。”
苏镜音看向他,有些不解。
他教完了摄心术,不是本来就要走吗?
“我要离开汴京了。”王怜花向她解释道。
苏镜音疑惑,“离京?去哪儿?”
“回洛阳。”
王怜花的唇畔噙着一抹笑意,虽浅淡,却无端让人觉得诡异,“将仇人的脑袋,送给我娘。”
“……”苏镜音沉默了。
倏尔,又见这亲手为生父送终的大孝子笑容愈深,表情愉悦地说道,“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和白飞飞的母亲白静一样,云梦仙子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因为一个柴玉关,让自己几乎日日夜夜都生活在仇恨之中,连同儿女也在仇恨里长大,被培养成了复仇的工具。
如今快活王一死,解脱的不止是王云梦,更有白飞飞和王怜花。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执着多年的仇恨忽然了结,压在心口的大石也骤然消失,这几日以来,王怜花却觉得,心底反而有些空荡荡的。
直到此刻再次见到她,那种空虚的感觉,才好像瞬间消散了一般。
苏镜音并不理解他那种纠结的情感,毕竟大仇得报也算好事一桩,她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哦,那你一路顺风。”
王怜花却倏然笑出了声,“苏姑娘可真是无情啊……”
苏镜音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却见王怜花忽然俯下身,略微凑近了些许,眼里虽然含着笑意,神情却显得认真不少。
“所以,苏姑娘送送我吧?”
苏镜音迟疑了一下,这两日虽已缓过精神来,但其实她还不是很想离玉塔太远,离兄长太远。
然而,就在杨无邪想要开口替她送的时候,苏镜音还是点了点头,应下了王怜花。
看在他特地将摄魂术教出来,帮了他们大忙的份上,她就送一送他好了。
王怜花又笑了起来。
月光之下,红衣公子面容俊美又妖冶,眼瞳倒映池中波光,光影粼粼,明若星河。
玉塔之上,苏梦枕与无情的事情已快谈完,这会儿恰巧走到塔边阑干前,扶栏而立,远远看到这番场景。
无情微微蹙了下眉,却在下一刻,猝然听见“咔嚓”一声崩裂轻响。
他不由转头看去,却见原本由坚硬的汉白玉石雕制而成的阑干之上,陡然出现了几道斑驳的裂纹。
然而苏梦枕的脸色,却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无情心头一跳,眼里闪过一瞬的凝重,但很快就垂落眸子,敛入睫下。
无情与苏梦枕相交多年,又是至交知己,有些细微的表情,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无情不可能看不明白。
那不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会有的眼神,而更像是……
无情忽然就不敢想下去了。
为了以防万一,无情不能离开神侯府太久,自然也不能在天泉山上久待,因而在将后续的所有事情都问清楚,确定操作可行后,他便立即告辞离去。
看着那道操控着轮椅逐渐远去的身影,苏梦枕立在夜色之中,眼底光影几经明灭,片刻后,拢袖转身,提步向西边别院走去。
将王怜花送下天泉山后,苏镜音想了想,转了个道去看望狄飞惊。
那会儿她在塔上听兄长他们谈话,好像听到那天夜里狄飞惊受了伤,还被玉叔给顺道救了。
虽然有玉叔在,大概是没什么事,但她还是觉得该去看看。
然而苏镜音到的时候,却发现受了伤的狄飞惊,并未在房中休息,而是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桌上一盏灯火,手执一册书卷,静静垂眸看着。
院内有一株海棠,恰逢花期,绽满枝头。
春风悠悠拂过之时,落花翩跹,拥红堆雪,只是夜色渐浓,月影婆娑,却反衬得树下之人,满身孤寂与落寞。
然而在听到脚步声时,那人微微抬了抬眸,只是一眼,刹那之间,孤寂散去,落寞不再。
他好看的眉眼柔和了下来,不再如适才那般孤冷,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唇上并无多少血色。
苏镜音仔细看了他几眼,眉心不由微微蹙了起来,忍不住说道,“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么都没有告诉我?”
狄飞惊轻咳了一声,说道,“只是小伤,不碍事。”
“小伤?”苏镜音才不信他,“都几天了,你的脸色还那么不好,这怎么可能是小伤?”
狄飞惊默然。
她确实也没猜错。
当夜情况紧急,几经波折,他被罗睡觉偷袭所受的伤,伤势本就不算轻,受伤后他还数次动用内息,与西门吹雪合作一齐对付七绝神剑和原东园,解决之后,又擅自提气,以最快速度赶往寻梦园……
尽管最后还是晚了一步,但狄飞惊的伤势,却也因此而加重不少。
他微微笑了下,并未多说其它,只道,“再休养几日就好。”
苏镜音也不再多劝,谁让他们这些聪明人,各有各的执拗,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有数,别人怎么说都没用。
她只是走了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就要往房里推,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不满。
哪有受了伤的人,大晚上的还跑院里吹冷风的,也不怕伤势再度加重?
狄飞惊从顺如流地站起身来,看起来倒是十分配合。
只是才刚踏入房门,他又忽然驻足停下,尔后转过身来,垂眸看她。
苏镜音顿了下,抬眸,疑惑地看向他。
却见他眼眸闪了闪,蓦然俯下身来,越离越近,甚至微微侧了侧头,逐渐靠近她的耳畔。
苏镜音怔了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
然而他却回揽了下她的肩膀,使得她微微踉跄一下,不由得往前进了一步,“别动。”
苏镜音顿时就不动了。
只是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此刻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近到她几乎都能感觉到他微热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打在她颈侧之上。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片刻。
直到他那双略显秀气的手,像是从她耳后摘下了什么,然后握在手心里,在她眼前慢慢摊开,她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片柔软粉嫩的海棠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气。
苏镜音微微一怔,蓦地,弯了眉眼。
狄飞惊看着她,那双清秀好看的眼眸里,也渐渐泛起了分外柔和的艳丽眼波。
此时此刻,至少在旁观之人的眼里,二人之间的融洽氛围,竟似无人能插入其中。
甚至能称得上一句。
过于扎眼。
第76章 美人刀
苏镜音莫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然而转身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她一头雾水,紧了紧披风,觉得这阳春三月的天,变得也太快了,不久前分明还是温度正好,这会儿又突然间凉了下来。
眼看夜色渐晚,她也不耽误狄飞惊休息了,只叮嘱了几句要他好好养伤,便要离去。
狄飞惊静静伫立在门内。
看着她背影纤细亭亭,孤身穿过满树海棠,又看着她蓦然回过身来,笑靥弯弯,朝他挥了挥手,尔后,才匆匆离去。
直到那抹明媚的身影渐渐消失,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垂首,低眸,慢慢张开了手。
手心里,静静卧着一枚海棠落花。
苏镜音回到玉峰塔的时候,房内空无一人,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见着自家兄长。
她前几日心下不安,黏人得厉害,但在苏梦枕的各种迁就下,已经逐渐接受了那些繁乱的记忆,再加上今夜出去吹了风,这会儿也有些累了,当下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回来,想着兄长大概有急事出去忙了,便也不再干等,直接习惯性地摸上了床,倒头就睡。
许是兄长不在的原因,苏镜音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不知怎的,半梦半醒之间,总有种有人在看着她的错觉。
等到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暗沉,夜色大概已经很深了,万籁俱寂,悄无人声。
苏镜音揉了揉眼,下意识看向床边软榻,却发现兄长他竟然还没回来。
她愣了片刻,突然,自外间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大概是兄长忙完回来了吧?
她想着,随即起身披上外衣,掀开遮挡的帘幔,缓缓走出了内室。
果不其然,确是兄长无疑,只是……
“兄长,你喝酒了?”
苏镜音拧眉看着他,面露十分的不满,“树大夫都说了,不让你喝酒的!”
地毯上全是酒壶,虽不大,却也三三两两倒成一片,也不知这一晚上究竟喝了多少,苏镜音有些生气,一向情绪十分稳定的人,语气上难得带了些凶恼。
苏梦枕斜倚在塌上,衣衫微乱,听到她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来。
那双黑沉沉的瞳眸里,带着一丝难得一见的醉酒时的迷离,就这么蓦然撞进她的眼中。
许是因着夜深,外间只燃了一盏灯烛,烛光昏黄,忽明忽暗,映照在他冷隽苍白的脸上,竟也因此而平添了几分绯色。
“音音……”烛火轻轻颤动,他的眼神也随之明暗变换,“过来。”
见他看起来好像还挺清醒的样子,苏镜音也没想太多,只看了一眼他伸出来的手,仍像平常一般,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下意识将她的手放了上去。
“作什么?”她疑惑地问。
话音未落,就感觉手背上,也跟着传来一阵暖意。
苏镜音愣了愣,低头一看,他的手缓缓包裹住了她的。
大抵是喝了稍烈的酒,他的手心不似从前那般寒凉,反而带着些微微的暖意,虎口间还有些许长年练刀才有的薄茧,慢慢握紧她的手时,动作虽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样的感觉,好似从未有过……
她略有怔忪。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怔然,手上忽然被一股力道扯住,猛然一拽,她猝不及防之间,踉跄一下,瞬间跌落在塌上。
不,准确来说,是跌落在塌上的兄长身上。
她一头扎进他胸膛,下意识抬手撑起,摸到身下看似瘦削却结实有力的躯体时,她懵了懵,竟还抽空走了会儿神。
她想着,大抵是春夏时节兄长的病情稍微稳定一些,摸着都没有先前那般瘦骨嶙峋了……
“摸够了么?”
发顶忽然响起的声音,低沉暗哑,气息拂过耳畔,麻麻痒痒的,苏镜音还在上下其手的爪子一抖,猛然回过神来。
她她她,她刚才干了什么?!
反应过来后,苏镜音手忙脚乱地,就要从他身上爬起来,然而就在她爬到一半的时候,又是一股力道袭来,更比适才还要用力,她再度不防,骤然跌落了回去。
苏梦枕抬手揽过她的腰,二人瞬间抱在一处。
近到鼻尖相贴,呼吸相闻。
苏镜音完全愣住了。
那双熟悉的黑色瞳眸里,幽邃如墨,晦暗难明,像是一汪幽深而沉寂的湖水,在昏暗的烛火之中,闪着更为诡谲难言的光影。
像是被蛊惑一般,她的眼里在这一刻,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得见那双黑沉沉的眼眸。
脑子里近乎一片空白。
直到感觉到,有一只带着些微暖意的手,缓缓抚上了她的侧脸,抚向她的耳畔。
却并无半分停顿,掌心微微张开,骨节修长的手指就这么爬上她的脑后,轻轻一拨,便抽出了她挽发的碧玉簪。
原本只是虚虚绾住的一头青丝,随着他的动作,熙熙攘攘垂落而下。
有的落在他的胸膛,有的扫过他的颈侧,有的散在他的肩头。
甚至有那么几缕,飘然落在他脸颊与眼尾之下,好似斑驳纹痕,衬得他面容越发冷白如玉,黑白分明。
苏镜音心头颤了颤。
她直觉不对,心慌意乱极了,当下更是紧张地想要挣扎起身,可是倏然间,却觉后颈一重,眼前也骤然暗了一瞬。
然后。
似乎有什么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就这么毫不迟疑地――
贴上了她的唇。
苏镜音错愕得睁大了眼。
只感觉脑子嗡地一声,而后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近在咫尺之间的,是一双漆黑暗沉的,宛如永夜一般的眼眸。
脑后那只手的力度稍稍将她压下,手指继而慢慢穿过她柔顺的发丝,指腹一圈一圈地,揉着她的发根,虽轻缓,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于是她抗拒不得,也动弹不得。
只能仍由他叩着她的腰身,翻身将她带入身下,任由那只带着些微薄茧的手,在她耳畔边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挲,拇指抵着她的耳垂,捧着她的脸,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仰起精致的下颌。
她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那双从来澄澈干净的杏眼,此刻睁圆了眼睛,像是在看着他,却又仿佛不是在看他。
她的眼神迷茫而懵懂。
下意识唤了一声。
“兄、兄长……”
语声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惶然。
苏镜音觉得自己大概又在做梦了。
她可能并没有半夜醒来,兄长也没有半夜独自饮酒,更没有这一幕醉酒的迷乱……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
梦醒来,就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可是这场梦,却怎么都醒不来。
梦中的兄长和往日里都不一样,眼里幽深一片,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暗渊,听见她唤他的时候,并不应她,只垂着眸定定看着她。
只在缓缓贴近的时候,似乎有过那么一瞬的停滞。
可是最后,他还是倾身覆了上去。
酒意醉人心。
和刚开始那个轻贴轻蹭的吻不同,许是方才没觉出她的排斥之意,这次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撬开了她的牙关。
那抹柔软的温度,就这么在她唇上反复辗转,轻捻慢咬着,可是渐渐的,仿佛再也无法满足于唇瓣的厮磨,他忽然探入口中,一下一下地,缠着她,绕着她,轻而柔地吮着。
唇齿间满是让人迷乱的酒气。
迷迷糊糊间,已然化作一团浆糊的脑子里,隐约残存着一缕模糊的理智,在告诫着她,这样不行,这样做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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