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认真庄重地点了点头:“阿母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完成的。”
姜暖凑到他耳边,小声而细致地交代了一番。
“包在我身上。”他跳下她膝头,胸有成竹道,然后颠颠跑出去,边跑还边嚷着说作业落在学堂里了。
冬岚于是又牵着他的手,领他去学堂找。
门口的侍卫拦住他们。按照规定,一旦进来了就不可以出去,可扶苏是长公子,还是个孩子,他们一时间也不大敢做决定。
“怎么了?”蒙恬从旁边走过来,扶苏跑到他跟前,仰起小小的脑袋,理直气壮说,“我的作业落在学堂里了,我要去取回来。”
蒙恬温和地笑笑:“何必劳烦公子,臣命人去取。”
“不行,我一定要自己取。今日老师还说,学习要’劳其体肤、亲历亲为‘,如果我让你们代取,便算不得’亲历亲为‘了,有违老师的教诲。”他煞有介事地争辩道,将阿母交代的话一字不露说了出来。
蒙恬似乎看出了什么,唇角微弯了弯,但他并未追究,而是扬了扬手,让他们放扶苏出去。
扶苏小大人似的冲他一拱手,算是感谢,然后扯着冬岚快步往前跑去,像一只脱缰的小马驹。
脱离众人视野后,他们便兵分两路:扶苏去学堂他总得带点东西回去;冬岚去找春桃,让她想办法说通副总管,将今夜晚宴上发生的事告知与她。
少府库肯定要在宴会上忙前忙后,自然能得到第一手消息。副总管有求与她在先,自然也乐得帮这个忙。
一切还算顺利。在合理的时间范围内,两人大手牵小手,成功返回芷阳宫。
只是这时蒙恬已经离开。扶苏冲进宫内,看见阿母正托腮坐在偏殿,怀里躺着那只黑猫。
见他归来,黑猫跳出她怀抱,在他脚边绕了绕,喵喵叫了几声,扶苏弯身抱起小猫咪,坐到阿母身边,告诉她事情都办妥了。
姜暖感激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喂了块枣糕给他吃。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唯有耐心等待了。
接近亥时,春桃才回来。
“夫人,不知为何这次宴会,王上不允许少府库的人入内,只让他们在殿外候着,所以听到的不多。只知道赵太后大闹了一场,还死了一个年轻女子。哦,对了,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有人认出了是之前献唱的女子。”
春桃一丝不苟地汇报道。
姜暖过了好半晌才完全消化她的话,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那个年轻女子是怎么死的。
“好像是有侍卫看见她袖口里藏着刀,认为她意图刺杀王上,便抽剑将她杀死。”
姜暖一愣,慢慢地,脊背渗出一层冷汗。
阿傩无论想做什么,都不会是去刺杀秦王。再说每个入殿的人员都会被仔细检查,根本不存在袖口带刀而发现不了的情况。
唯一一种解释就是,发现了故意不管,并以此为由,将她杀死。
“那、那她都说了什么,他们有听到吗?”姜暖有些着急地追问道。
春桃摇摇头:“不知道。”
“不过应该是没说什么吧?她好像刚进去没多久,就被刺死了。”春桃想了想,补充道。
姜暖身体无声地向后跌坐。电光火石之间,她仿佛猜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赵姬气势十足地前来兴师问罪,话头还没挑起来,最重要的证人便被杀了。
所以她歇斯底里大闹了一场。而自己真实的身份,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仍是一个陌生的秘密。
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何意,但此举确实保护住了她的名声,也让一场陷害湮灭于萌芽中。
可这对她其实不是很重要。
她真正在乎的,是他的态度。他的举动并非是因为宽恕了她,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最优解,他心底其实还恨着她,猜忌着她,不肯轻易信赖她。
这便是与君王谈感情的可怕之处,也是无解之处。
第49章 交易
连续三日,没有任何消息传进来,就连扶苏的课也被停了,一样不许外出。
姜暖困在宫里郁郁寡欢,越发想念弟弟。
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功抵达邯郸?抵达邯郸后,有没有受欺负?
自己像朵花一样娇养在后宫里尚且如此艰难,他回去面对的可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猜忌与暗算,想想都替他捏把汗。
弟弟虽然聪明,可到底也是现代人,没经历过政治上的勾心斗角,她总是不受控制地想他喝水被下毒、睡觉被闷枕头、走路被破空而来的箭矢刺穿胸膛
幸好有扶苏陪着。小家伙知晓自己阿母被禁了足,各种乖巧,生怕再惹阿母不开心。
姜暖看着他团子样的身影,心生一股怜爱,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把时间都用来陪他玩,喂马、练字、放风筝,直接将他的好感度提升到了92。
当这个数字被报出来时,姜暖胸口轻轻跳了跳,猛然意识到,距离自己脱离苦海、重返现代,只有一两步之遥了。
可为什么,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心底越有种淡淡的不舍呢?
若是返回现代,眼下所有困难都将迎刃而解,她不必动不动就被限制自由,也不必提防不知何时就窜出来的恶意与陷害,她会变回原先的姜暖,像只蝴蝶一样享受现代社会的自由自在。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最完美的结局。
莫非是因为弟弟?自己虽然回去了,他却还留在这里,让她更加看不见摸不着,她相当于是为了自身利益抛弃了他
嗯,一定是这个原因。她用力咬着筷子头,不断强化这个念头,试图覆盖掉内心最深处的那个真实原因。
她并不很想爽快承认,自己其实是喜欢上了秦王。
而她不应该喜欢上他,更不能够喜欢上他。
理由有千千万,可再多都消减不了那种一见到他就心跳怦怦,一被他触碰就开始像水一样融化流淌的旖旎感觉。
她把头埋进膝盖,发了会儿呆,然后斜斜地栽倒在床榻上。
哎,好生烦躁。
第五日,终于有人来了。竟然是成f。
“国夫人近来可还好?”他一进门就笑着问道,一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样子。
姜暖正在剪花枝,收集落下的花瓣做干花,闻言手一抖,一根茁壮健康的枝条被误杀了。
“你看呢?”她没好气地放下剪刀,翻了个白眼,“我已经五天没出门了,惴惴不安地等待处罚,可王上连一句话都不肯递过来,你说我能好过吗?”
“是啊,确实很可怜。”成f不见外地在殿里踱着步子,忽然在她身旁停住,视线意味深长地投下来,“如果是我,绝不会这样待你。”
啥?
姜暖一愣,被他的茶言茶语给惊到了,好半天没缓过神。
倒不是说不相信这种话出自始皇帝之口,而是怀疑他话中有话,此番说辞不过是一个引子。
“门外守卫森严,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她口气仍然不怎么恭敬,故意转移话题道。
说实话,她挺气他的。那日若非他添油加醋,自己精心筹备的坦白或许就不会演变成那样的结局。
是他先在秦王心底掀起波浪,提醒他她曾经如何背叛过他,这就导致她掏心窝的话语失去了感染力,甚至反而更加重了秦王的怀疑与不信任。
这些都是她“闭门思过”这几天,分析出来的。他虽然看似帮了她很大的忙,而实际上却在背地里起反作用,很难不令人怀疑他另有所图。
而他似乎也不打算掩饰,眸光像碎玻璃一样闪了闪,绕到她桌案对面,慢慢优雅地坐了下来,手指拈起案上的一根花枝。
正是被她误剪的那根,两朵花苞和一朵已经完全盛开了的粉红花朵分列两侧,隐隐可见黄色的花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既然夫人心情不好,那便由我来告诉夫人一个好消息吧。”他捻转着花枝,眸光却落在她脸上,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时,唇角向上微微牵了一下,“赵Z昨夜,已经安全抵达邯郸。”
姜暖搁在桌案下的手,紧紧攥起,又倏地松开。
弟弟到邯郸了
也就是说,最容易遭遇危险的环节熬过去了。
她心中和眼中同时腾起欢喜的神色,那一瞬间绽放出的华彩,让她整张脸突然熠熠生辉起来,仿若一颗美玉被阳光照射,折射出瑰丽耀亮的华光。
他竟有了片刻的失神,涌到舌尖的话,迟了几息才慢慢送出来。
“是我花重金雇佣死士一路暗中保护。赵王确实意欲将他刺杀在途中,先后派了三波杀手,最后一波还是骑兵队。我的人全部牺牲,但成功将他送进了邯郸城门内。”
他望着她的眼,语声有条不紊,然而他的话语落在姜暖耳中,却转化成了鲜血与厮杀的画面,她一双美眸惊讶地大睁着,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你保护了他?”
半晌,姜暖小声问道,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气呼呼的了,反而有了点心虚的意味,睫毛也簌簌眨了眨,看得人一阵莫名心痒。
“没错。”他简短地答,眼光仍粘在她表情丰富的小脸上。
逗弄她,简直就像是逗弄一只小花猫,令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感。
若非有更重要的事要安排,他其实不介意一直逗她,听她发出喵喵的声音,想反抗又不敢反抗,只敢凶巴巴地哼唧,最后还是要软软地依赖他、求助他,他喜欢这种感觉。
“你、你竟有这番好心?”她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促狭,还是不敢相信。
“不仅如此,我在赵国也很有人脉,可以继续派人保护他。怎么样,芈莲,你想和我做个交易吗?”
果然。
姜暖咬了咬唇,盯他看了一会儿,才谨慎开口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他转着花枝,笑着道,“我要你想办法,让秦王昏睡三个时辰,这个你应该很擅长吧?”
他的笑变得戏谑起来,隐隐还夹杂着其他复杂晦涩的情绪,它们藏在他面皮之下,隔着两个人的灵魂,已看不真切,却依然有淡淡的存在感。
哪怕是49而终的始皇帝的残存灵魂,哪怕是经历了32年没有她的人生,他也依然对她曾经下迷药这件事耿耿于怀,就算是以揶揄的形式表达,也掩盖不住那种介怀。
姜暖脸上一烫,用力抿住唇瓣,面颊涌出羞愤的酡红。
“为什么要我这样做?”她指甲掐进掌心,努力维持着镇定反问道。
“因为我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与他融为一体。”
他并不忌讳自己的目的。
“这怎么可能?我做不到。”姜暖垂下眼睫,飞快地、带着一丝逃避地说道。
“这事也就只有你才能做到,你也必须要做到。”他向前倾身,气息与她紧紧相挨,“啪嗒”一声折断手中花枝,“这是你欠我的,而且也只有我才能继续保护赵Z。你以为在邯郸境内普通死士还管用?只有我与秦王融合为一,才能动用国家力量护住他,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姜暖良久没有回应,嘴唇微微翕动。
她确实动心了,可心底还有道枷锁无法挣脱。
这样做,会伤害到秦王吗?而且他们的融合,到底会是何种方式,会形成何种结果?
“我我办不到。”最终,她含混地摇了摇头,心中撕扯得难舍难分,“如今我被禁足宫中,连王上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让他昏睡三个时辰了。你太高估我了。”
他轻哼一声,有点不以为然:“是你太低估自己了。”
话音还未落,他便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瞬间挡住了门口照进来的阳光,在她面前覆下一片阴翳。
“就说你病了,他一定会来。”他半侧过身,望着内殿入口处的屏风,笃定地说道,“我给你一天考虑时间,明日下午,我会给你送来迷药,你若是答应,后天便行动,你若是不答应”
他顿了顿,转首看过来,眸光深邃冷沉,有股肃杀之气:“那你便会后悔到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去医院复查一个老毛病,请个假。
第50章 大胆
姜暖整晚茶饭不思,加了鱼片的黍米粥和各种小菜反复热了好几遍,像过客一样在她面前小桌上流转、更替,也没能让她提起一丁点兴趣。
她现在心里是一团乱麻,各种事情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令她有些难以承受。
可她又不得不快速做出抉择,他只给了她不到一天的时间。
“夫人,您就吃点吧。”秋穗实在看不下去,用手指揪了揪她的衣袖,“就算您要发愁,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发愁嘛。”
姜暖呆呆瞅了眼小桌上的菜。她虽然被禁足了,菜却还维持着往日的丰盛,露出粥面的鱼片鲜润细腻,其他蔬菜也绿油油地发亮,甚至还有宫里限量供应的蜜瓜。
她鼻子一抽,想起了成f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就说你病了,他一定会来。”
她在他心里,竟还有这种份量吗?她很怀疑成f是为了催促她帮忙而无所不用其极,可转念一想,他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他比谁都更希望她能成功。
她眼角红红地接过秋穗手中的粥,想开了似的,一口大过一口地喝了起来。
她说的没错,她确实得先吃饱了再发愁,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然而吃饱喝足后,她却不能继续窝在床上了,便在殿内慢慢踱着步子,忽然想起今晚还没怎么见到扶苏,心里莫名挂念,就踱到了内殿他寝室门口。
撩开帘子,绕过屏风,只见小糯米团子正躺在塌下一张兽毛毯子上,手里把玩着什么,旁边翻着肚皮躺着小猫咪。一人一猫摊着的姿势一模一样,可爱到让姜暖瞬间间忘记了那些乱糟糟的烦心事。
见阿母没心情搭理自己,扶苏不吵也不闹,反而很会自娱自乐,因为他知道,阿母这回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不翼而飞了。
“阿母!”虽然是这样想,但看见了阿母他还是雀跃地跳起来,颠颠跑到她面前,像小猫一样蹭她。
姜暖鼻腔里涌上一股酸热,她揉揉扶苏的脑袋,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坐到毯子上。黑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半开半闭着眼睛看着他们。
当看清扶苏手里摆弄着的东西时,姜暖又感到一阵酸涩袭来。
那是他“宝箱”里的一只珍珠簪子。那只宝箱,装的都是她曾经的物品,在她昏睡的四年时间里,扶苏时常将它们搬出来看了又看,对着月光祈祷阿母尽快苏醒。
她涌上一阵强烈的情绪,一把攥住了小人儿的胳膊,眼眶泛红地问:“扶苏,想和阿母永远在一起吗?”
“想!”想都不想就脆生生回答道。
“无论阿母去哪里,你都会跟阿母一起去吗?”
“嗯,我再也不要和阿母分开了。”
姜暖眼泪刷刷而下,她抬袖使劲抹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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