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到赵高矫诏赐死扶苏时,姜暖把音量调得很小,偷偷朝沙发上的小人瞥一眼,见他仍吃得投入,丝毫未关注他们,才敢继续放下去。
而这头,蒙毅已经如遭五雷轰顶,脑中不断嗡鸣着“暴毙”、“二世而亡”、“蒙恬蒙毅皆死于狱中”这样的字眼。
“你哥哥已经都知道了。”姜暖关上电视,补充道,“哦,后面的他应该不知道,他的记忆应该只覆盖到自己死亡的那一时点。”
接着,她又把蒙恬和陛下是重生的事情告诉他了,大约是一口气接受了太多的颠覆性信息,他一时有些难以承受,靠在墙壁上,木然地盯着客厅里虚无的一点,发起了呆。
姜暖叹口气,回到扶苏身边,正好看见他将一把牛轧糖揣进袖口。
“阿母,这个东西太好吃了,我要带回去给父王尝尝。”扶苏天真又认真地说,把袖口塞得满满的。
姜暖心口猛地一痛,连忙别过脸去,努力压住汹涌而起的泪意。
还能回去吗?
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回来后,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开心、安心,反而有一种胸口淤赌的感觉,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庆幸带了这两个小尾巴过来。
“扶苏,我们暂时还要呆在这里,不过阿母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要听话,好不好?”
扶苏眨了眨睫毛,稚嫩清脆地说“好”。
姜暖在家里游走一圈,发现所有物件都还在熟悉的位置。客厅和厨房的垃圾箱里,扔着很多一次性鞋套,想必是之前看房子留下的,至于为何房子还没出卖,原因想必和她之前猜测的大差不差。
她家房子不算公摊面积130平整,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算是较大的户型,这都拜工资水平还不错的父母所赐,但他们离开后,留给姐弟俩的,也就只剩下这套大房子,和一些存款了。
存款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分不剩了,就连这房子她都不敢保证明天会不会被亲戚或中介破门而入,领人看房。
她蹲下身在垃圾桶里扒拉,通过最后一只鞋套上压着的已经发霉了的烟蒂来看,最后一次看房至少在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前,因为她家在北方极寒的一座城市,此刻正处于尚未供暖的难熬阶段,烟头霉化的速度是很慢的。
这就表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来看房了。她松了一口气,继续在厨房中翻翻找找,竟翻出一箱方便面和几根火腿肠。
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扶苏和蒙毅应该也是吧。
于是她开始烧热水,刚把水壶架到炉灶上,蒙毅就拘谨地跨了进来,脸上是想要帮忙的意思。
姜暖惊诧地看到,他的眼神好像在顷刻之间明澈了起来,只是这身打扮在21世纪的房间中显得十分诡异,好像某个蹩脚的网剧的场景。
这么快就调整好了吗?
她怀疑地瞄了一眼。
蒙毅看上去情绪很稳定,与方才判若两人。
真不愧是能干大事的人。
“不用,你帮我看着点扶苏就行,我煮点面条,你是不是也饿了。”
蒙毅含糊地“嗯”了一声,束手束脚立了几秒钟后,就转身回到客厅,跟扶苏大眼瞪小眼。
几分钟后,香味弥漫了整个空间,扶小苏坐不住了,他长这么大还没吃到香味如此浓郁的食物,噔噔厨房,抱着姜暖的腿踮脚向上看。
他们就在茶几上,饱餐了六袋红烧牛肉面,和三根火腿肠。
扶苏年纪太小,吃多怕坏肚子,便连哄带忽悠,说以后每天都可以吃到,总算让他浅尝辄止,没有一口气吃光一整碗。
晚饭过后,姜暖开始分配房间,扶苏自然和她睡一起,蒙毅则可以睡弟弟的房间。
然而蒙毅坚决地使劲地摇着头。
这也不难理解,130平的房子,抵不过芷阳宫最小的一个偏殿,如此住下来,与同居简直无二致。
所以这在他看来,是极其僭越,甚至大逆不道的。他自然不肯。
姜暖好说歹说,说这个时代她这里已经算大房子了,只要分开房间,便不算僭越,然而依然不行,蒙毅正直地挺直腰板,朝天花板指了指。
“我睡顶蓬吧。”他语出惊人,语气却出奇淡定,好像早就已经想好了。
姜暖费解了好半天,才明白他指的是楼顶天台。
“你、你别开玩笑了,万一冻感冒伤寒了,怎么办?我和你说,我现在手头里一分钱没有,你若是病了,我可没钱买药。”她拉下脸,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冷酷无情,试图以此打消他荒谬的念头。
依然不行,他是铁了心要离她十万八千里。
姜暖无奈,捧起扶苏,让他做蒙毅的思想工作,然而小家伙吃饱喝足犯困了,眼皮半耷拉着,嘟噜嘟噜说了一串谁也没听懂的话语。
姜暖无奈,只好翻出一床羽绒被,让他捧着上了天台。
除非电梯坏了,要从旁边的单元走,否则不会有人上来,尤其不会晚上上来,所以他睡在这儿还算安全。
就算有谁上来,起了歹意,也完全不会是他的对手,不被他抓着脚脖子从楼顶扔下去都算幸运了。
领着扶苏离开前,她看见蒙毅像电视剧里的侠客那样,盘腿抱剑而坐,身上裹着一圈羽绒被。
能行吗?她深感担忧,但也无可奈何。
回到家里,扶苏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像只印随的小鸡,姜暖想到他吃了好多糖,便抱他进洗手间,找出一只新牙刷,教他刷牙。
古人都用牙粉,刷得一点也不彻底,但古代没什么甜食,牙齿腐蚀得没现代快,扶苏对牙刷很陌生,但还是很认真地学习着,对着镜子里无比清晰的自己眨着眼睛。
他渐渐地褪去恐惧,开始对周遭事物表现出好奇,若不是困了,怕是会把这屋里都撒欢儿个遍。
给他洗漱完毕,姜暖烧了点热水,匆匆冲了一下,换上睡衣,抱着他上了床。
有阿母在身边,小家伙睡得很快,姜暖却迟迟睡不着,一点也没有回到熟悉的家的喜悦。
王上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他会想她吗?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一定会想他儿子,甚至是蒙毅反正所有人都比她重要,她的唯一作用和价值就是生下扶苏,这是他亲口说的。
好烦。她翻了个身,将他从脑海里挥出去,开始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衣柜里备用的三千元现金,一分不剩,她最爱的几件衣服也不见了,可能是头七给烧了,幸好亲戚们爱占便宜是真,但都不穷,没把她的日用品、家具都卖了,他们住起来还挺方便。
就是没钱。一分都没有。更重要的是,没有手机。
在这个年代,没有手机寸步难行,她得想办法弄来一部。而且她是已死之人,身份证大概也失去效用了,连电话卡都办不了
如此一想,简直困难重重,她使劲抓了下头发,决定先睡觉。
没有什么烦恼,是一觉谁不过去的,有事明天再说吧。
然而凌晨起夜的时候,她注意到写字台一个没关严的抽屉里有亮光透出来,她过去查看,惊喜地发现那竟是她的手机。
发亮是因为恰好有消息提示,电量已经很低了,她激动地拿起手机,插上电源,手指头颤抖不已,点开微信零钱。
不到一百块,激动陡然冷却,但转念一想,至少明后天的饭有着落了,复又开心起来,躺下的时候已经在盘算明早给小扶苏弄点什么好吃的。
翌日一早,太阳已高高升起,姜暖打着哈欠起床,却发现扶苏不在身边,吓得她连忙跳下床,冲到客厅里。
只见年仅四岁、身高不足一米的小朋友,正蹲在门口的穿衣镜旁,认真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还伸出手指头触了触,满眼的好奇。
姜暖走过去,揉了揉他的一头长发,心想在出门之前最应该做的,就是把他们所有人的头发都剪短了,不然连门都出不去。
蒙毅直到八点多,才从天台上下来,轻车熟路地用钥匙开了门。虽然仍是懵懵的,但他学些能力很强,基本已经适应了。
一进门,就看见国夫人拿着白晃晃的剪刀,在小公子头上一顿操作,黑色的头发层层铺落,在地上堆成堆。
而国夫人,头发已然短了半截,是及肩的长度。
新的冲击,令他又恍惚了半晌,直到国夫人一脸坏笑地咔嚓着剪刀朝他逼近,他才猛然回神,连连后退。
姜暖气呼呼道:“不行,必须剪,不然会被当成怪人围观。”
蒙毅的外貌和身高本就极其出众,若是顶着一头长发到处晃荡,怕是会上什么热门帅哥图鉴,惹来麻烦。
蒙毅仍执拗,姜暖觉得他简直比扶苏还难哄,便领他到阳台,朝下一指。
小区里匆匆赶去上班的男人,各个顶着一头短发,有的甚至没有头发,晃着白亮的头皮就往外走,看得蒙毅觉得眼睛很受伤。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象征身份的发冠,没有浓密的长头发,衣着也古怪,这么冷的天,怎么有女孩子光着两条腿,太有伤风化了
他呆愣愣看了半晌才回过头,却见高高在上的国夫人,也露出两条肉色的腿。
他连忙捂住眼睛,非礼勿视。
姜暖哭笑不得,她的羊绒裙虽然一侧开着叉,但已经过膝了,腿也不是光着的,是裹着一层很厚的肉色打底裤,可他表现得却好像她什么也没穿。
“快点,把头发剪了,一会儿早高峰过了,我领你们四处逛逛。”姜暖换好衣服,再度拿起剪刀逼近,蒙毅仍是后退连连。
“不,不,不劳烦您了。”他脸涨得很红,“我自己来。”
“你自己又看不到后面。”
“”蒙毅仍支吾着,反正就是不大想与她有亲密接触。
“扶苏,你来给他剪吧。”姜暖斜睨了他一眼,对扶苏咕哝道。
扶苏眼睛亮亮地一闪,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小肉手不比剪刀大多少,踩在沙发上,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兴奋地给蒙毅剪成了参差不齐的乡村非主流。
姜暖忍住笑,拿过剪刀,压住蒙毅挣扎欲动的肩膀,给他修了修头发。
她也不怎么擅长,但至少让他的头发不再像被狗啃了似的。
最后,她将弟弟的一套衣服扔给他,让他换上,半小时后,他们出了门。
一身黑色耐克连帽冲锋衣,黑色长裤,同牌同色网球帽的蒙毅,看上去终于像个十九岁的少年了。他拘谨地跟在姜暖身后,始终不敢直视她露在外面的两条腿。
真不知道王上要是看见她这副样子,会作何感想?那样修长好看的两条腿,全都被外人看光了
他嘟嘟囔囔地在心里吐槽道。
第62章 暴君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扶苏怯生生地往姜暖身后躲了一下。
仰头望到阿母鼓励的眼神,他握紧小拳头,深吸一口气,两腮鼓囊着再次踏出试探的脚尖,踩在电梯与地砖的分界处。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又踩了两脚,然后一鼓作气跨了进去。
“扶苏好厉害。”姜暖拍手表扬道,语气和表达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现代式的。
随后也跟着迈进去,最后是蒙毅,他显然好奇多过畏惧,一进来就上下左右前后地张望,不错眼珠地盯着姜暖在操作面板上戳按,默默在心里记下了。
就算这是个超越理解、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也要拼尽全力保护好国夫人与长公子,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职责。
电梯下行不需要磁卡,他们错开了早高峰,因此只在六层停了一下。
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个老熟人,姜暖和弟弟参加过他家开办的马术培训班。
老爷爷姓楚,手里牵着一个和扶苏年纪相仿的漂亮女孩,是他的宝贝外孙女。
姜暖穿越前,小姑娘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如今却已经小大人般稳重,真不知是该感慨时光如梭,还是小孩长得真快。
姜暖差点就想打招呼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她此时此刻跟黑户差不多,甚至还不如,是绝对不能够被认出身份的。
老人只淡淡瞥了眼这怪异三人组,就背过身去,并未搭话,小姑娘却转过樱桃小丸子般的脑袋,瞅住姜暖,大眼睛忽闪着,糯糯又软萌地唤了一声:
“暖姐姐。”
姜暖心头一咯噔,有点后悔以前每次遇到小姑娘,都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可爱而忍不住弯身摸脑袋的行为了。
她把墨镜往上推了推,尴尬地挤出一丝笑意:“小朋友,你认错人啦。”
老爷子轻轻扯了下小姑娘的手,小姑娘迟疑着转回头,目光与扶苏短短对视了一下。
姜暖惊魂未定,低下头却看见扶苏正认真地盯着小姑娘的后脑勺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王宫里同龄的小丫头基本等于无,恐怕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年龄相仿的女娃吧。
电梯很快在一楼停稳,他们跟在老爷爷身后小心翼翼踏出来。小姑娘还在一步三回头,那双漂亮的像小鹿一样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又不忍辜负。
姜暖忽然感到一阵迷茫。
就算手机零钱里装了一千万,她怕是也没法在这个世界畅通无阻地活下去。姑且不说遇见熟人不敢打招呼,就说生病了、坐火车坐飞机,也都困难重重,连买个新手机号都得找人暗箱操作。
就这还没考虑自己的房子已经不属于自己,随时可能被亲戚破门而入呢。
她此刻就宛如一只幽灵,一缕死去的灵魂,拖着沉重的肉身,在本来应该无比熟悉的世界里,举步维艰,还带着两只“拖油瓶”。
外面的世界冷风萧瑟,姜暖低头问扶苏冷不冷,扶苏摇摇头,说一点也不冷。
他身上穿着的是弟弟小时候的旧衣服,那时家庭条件好,衣服都是抗造的材质,穿在身上不显旧,就是有点大,不那么合身。
不过古人的抗冻能力一流,昨夜在零上1度的夜风里睡了一整晚的蒙毅,此刻面色红润气宇轩昂,一点也没有着凉的迹象,扶苏更别说了,似乎比她还禁冻。
她松了一口气,牵着他在小区里逛了两圈。
小朋友开始还有点害怕,但很快就开心多过了恐惧,踩着厚厚的落叶到处撒欢,看见运动器材旁的电动木马,兴奋地就骑了上去。
姜暖摸出几枚硬币,投进去,让他骑了个够。
这边蒙毅却被单杠上上下翻飞的老爷子们惊到了,他戳了戳姜暖的胳膊,一脸正经问道:“这些老人,是在为上战场做锻炼吗?”
姜暖哭笑不得:“不是为了上战场,是为了养老金。这是个和平的年代。”
“哦。”蒙毅若有所思,看不出是对老人感兴趣,还是对单杠、双杠、高低杠感兴趣,直到他挨个跳上去,把自己翻成了一只陀螺。
姜暖满脸黑线,在他被一群表情惊艳的老头子团团围住时,抱着扶苏走开了。
她可不认识这个显眼包。
她牵着扶苏走出小区。小区往西行二三百米,是一溜商业街,很多早餐铺子都热气腾腾地开张着,白烟翻滚,香味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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