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不禁笑了：“安儿，我问你，今日你求了神佛，往后再不读书了，你能去京城吗？”
乔安摇头，道：“当然不可以了，我不读书不识字，只怕连县试都过不去，更别提去京城了。”
苏梅道：“所以你安静或者不安静，又有什么要紧呢？你能不能去京城，要紧的是你有没有读书。”
乔安恍悟：“若我不读书，求遍天下的神佛，只怕也去不得京城。”
黛玉喃喃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贾敏忙握住黛玉的嘴，嘘了一声，道：“佛门之地，还是要有些忌讳。”
苏梅也道：“人心还是要有所忌惮，才能不任性妄为，这才是神佛对世人的警示，而不是让人不劳而获。”
贾敏点点头，她知道苏梅的意思，乔安和黛玉年纪尚小，有时候分不清真假对错，须得她们说清楚讲明白，才不致他们走了弯路。
乔安和黛玉都陷入了沉思中，任由母亲拉着他们往后头枫树林中走去，这也是慈云寺中最有名的秋景，但此时未到枫叶红时，他们暂且还欣赏不到。
黛玉道：“霜叶红于二月花，不知这里的枫叶何时能红。”
恰好有人过来与贾敏说话，乔安看过去，只见是杨盛和他母亲杜氏。
杨盛见了乔安很高兴，但碍于母亲在侧，不敢失礼，只悄悄向乔安使了个眼色。
乔安有些迷茫，我跟他……很熟了吗？
两边大人寒暄过，杜氏领着杨盛和他们擦肩而过。
此处行人来往，落叶颇少，但乔安往右边看去，那里少有行人，已积了薄薄一层树叶。
乔安起了兴趣，指着那里道：“咱们往那里去瞧瞧可好？”
黛玉先点了头，贾敏和苏梅也就同意了，几个人一起转了方向。
乔安率先松开母亲的手，招呼着黛玉往落叶厚的地方去，踩上去沙沙作响，两人不亦乐乎，越走越远。
贾敏和苏梅慢慢跟着他们，见他们要往深处去，忙叫住他们：“快别走了，咱们要去斋堂吃素斋呢，你们是不是忘了？”
乔安和黛玉这才停下脚步，摸摸肚子，乔安道：“我饿了。”
黛玉道：“我也饿了。”
他们手牵手走回来，又各自握住母亲的手，乔安问道：“姨妈，素斋都有什么？”
贾敏笑道：“素斋样数可多了，姨妈也不知道斋堂里今日做什么，不过你若是喜欢，等咱们回了家，也让厨房做些就是了。”
黛玉笑道：“少有他不爱吃的，看来咱们回家也要吃斋饭了。”
乔安笑道：“我也喜欢吃……”他比了个肉的口型，“我可不愿意日日吃斋饭，但换个口味也不错哒。”
有说有笑地走到饭堂，小沙弥领着他们在堂中坐下，不想又遇上了杜氏和杨盛母子。
两厢只好又见过礼，杜氏看了她儿子一眼，道：“今儿咱们两家倒是有缘，林夫人若是不介意，咱们一起用饭如何？”
贾敏笑了笑，看向苏梅，道：“妹妹与杨夫人也见过，既都相熟，一起用饭也无妨。”
苏梅点头笑道：“是。”
杜氏瞧了眼苏梅，又看了看乔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大人们的眉眼官司没有影响到小孩儿，杨盛见母亲松口，机灵地拉着乔安到一旁去说话了：“慈云寺的素斋是扬州最好的，外头的厨子做不出这样的好味道，你们也是特意过来吃素斋的吧？”
乔安忙握住黛玉的手，两个人一同挨着肩膀站定后，他好奇道：“你不是头一次来慈云寺吗？”
杨盛道：“去年我娘带我来过一次，后来我……呃，后来就是今年六月来过一次，这是我第三次来。”
乔安道：“我们是第一次来，不过不是特意来吃素斋的，我们是出门来玩的。”
杨盛道：“你娘带你出门玩啊，真好，我得缠着我娘闹好久，她才肯……呀！”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忙捂住嘴巴。
乔安扬起嘴角笑了笑，道：“是我姨妈带我和姐姐来玩，我娘太忙了，她也想不到要带我出门玩。”
杨盛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黛玉，他羡慕道：“林姑娘，令堂真好。”
黛玉笑道：“杨夫人也是关心杨少爷，才管着你呢。”
“对啊。”乔安赞同道，“杨少爷，我姐姐说得对，关心你的人才管你，外人才不管你呢。”
杨盛挠挠头，道：“我知道我娘疼我，但……有时候她非得说是为我好，但我确实不喜欢。”
乔安和黛玉对视一眼，乔安道：“嗯……就像我想吃外头的热糕，我娘也不许我多吃，是因为我太小了，肠胃弱，我娘怕我生病，杨少爷，你问过你……你问过令堂，她说为你好，是好在哪里了吗？”
杨盛迷茫道：“没有……这个还能问吗？”
乔安道：“当然能，我会问，我姐姐也会问，不问清楚怎么知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是不是，姐姐？”
乔安致力于让黛玉在他和杨盛的对话中彰显存在感，黛玉配合地笑答道：“是啊，杨少爷，你当然可以问，可以追根究底。”
杨盛一副受教的模样，他点点头，道：“那我回家试试。”
乔安以为他将话说完了，就要拉着黛玉走时，黛玉却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乔安不满地鼓了鼓嘴巴，回头又向杨盛道：“杨少爷，慈云寺的各处你都去过吗？”
杨盛还想着刚才的话，听到乔安的问题，想了一会儿，道：“差不多吧，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钟楼，那个钟要有这么大，我娘说每天清早起来，寺里的和尚都要撞钟，声音都能传到扬州城里去。”
乔安看他比划着，想象着钟该有多大，又疑惑道：“可我在城中没有听到钟声啊，你听到了吗？”他转头去问黛玉。
黛玉摇摇头，道：“我也没有，咱们住的离城门有些远，近处的许就能听到了。”
三个小孩儿说了一阵闲话，母亲们就派人来叫他们过去用饭了。
慈云寺的斋堂不像外头的酒楼饭馆有雅间，只有几张在僻静处的桌子，托杜氏的福，贾敏一行人得以在一处屏风后落座。
杨家和林家都有食不言的规矩，是以饭桌上寂然无声，就连碗筷的声音都没有。
用罢饭，自有人来收拾桌子，杜氏命丫鬟拿了自家带的茶叶泡茶，贾敏歉然一笑，道：“多谢夫人，只是我和小女身子骨弱，不大能吃茶，还请夫人见谅。”
自来到扬州后，贾敏有大半日子都在养病，杜氏也是听说过的，不过是些微小事罢了，她也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
杜氏一笑，道：“林夫人哪里话，保养身子自然是最要紧的事，我前两年身子不好，吃药时也不能吃茶，还是苏大夫神医妙手，我才大好了。”
苏梅淡笑道：“当不得神医之名，杨夫人过奖了。”
杜氏看向苏梅，险些没忍住叹一口气。
只是一起玩罢了，又不是娶进家门做媳妇，门第倒是小事，只是她家小子看到吃的就迈不动腿，再和在外头丝毫也不知道顾忌的乔安做了朋友，往后再出门，岂不乱了套了？
杨盛丝毫不知道母亲的顾虑，临走时还对乔安道：“我要去白桐书院上学了，乔安，你也去吗？”
第42章
乔安不去白桐书院上学，他在姨妈家里有自己的先生，杨盛只好略感失望的跟母亲回家了。
贾敏神色复杂道：“小孩儿的心思真让人猜不透，杨少爷同安哥儿也没见过几次，怎么倒像一见如故似的。”
苏梅笑了笑，道：“杨少爷不能尽情吃喝，看着安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心里过一过瘾吧。”
贾敏顿了顿，登时有些哭笑不得：“那也吃不到他肚子里去啊……哎哟，不猜了不猜了，左右咱们两家没什么交情，往后总不能还这么巧再碰到吧？”
苏梅笑道：“佛祖面前，姐姐慎言。”
贾敏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见苏梅面露调侃之色，她颇有些无奈：“妹妹倒不急。”
“怎么说来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吧。”苏梅笑道，“安儿如今才多大，杨夫人也不至于找一个孩子的麻烦，至于往后的事，若安儿有本事，杨夫人想什么都不要紧，若安儿没本事，就更不要紧了。”
贾敏一顿，笑道：“妹妹通透。”
听完母亲们的对话，乔安道：“杨夫人喜欢不喜欢我，那是她的事，跟我没关系，但我的确不想再见杨少爷了。”
“唔……不论杨夫人的话，你为什么不喜欢杨少爷呢？”黛玉问道。
乔安道：“我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他跟我说话，我还怎么跟你说话呢？”
黛玉笑了，道：“咱们一天说多少话，你还没有说够呀！”
“没有啊，说不够。”乔安笑道。
黛玉眨眨眼，笑道：“那我明日多吵一吵你，看你什么时候烦我。”
乔安乐道：“你才不会烦人，你做什么都讨人喜欢。”
苏梅和贾敏招呼着两个孩子下山，午后日头落下去，山间的风已经有了凉意，随行的丫鬟将斗篷拿出来，伺候主子们穿戴好。
下山时他们只走到山门便觉得累了，上了马车，黛玉捶着腿道：“怎么上山不累，下山反而累了？”
贾敏笑道：“今儿教你和安哥儿一首诗。”
“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黛玉和乔安都点头：“下山真的好累！”累得他们已经没力气记下这首诗了。
苏梅见黛玉还在捶腿，将她的手握住，笑道：“回去泡泡脚，我让月儿过来给你沿着穴位按一按，否则你这么锤着，明儿起来还得酸疼。”
黛玉笑道：“多谢姨妈。”
月儿就是周嬷嬷的小孙女周月，她平日住在医馆，偶尔会跟着苏梅回去看望奶奶。
“还有我呢！”乔安忙道，“娘，我也腿疼。”
“娘给你按，行不行？”苏梅笑道，“你们都没一口气走过这么些路，今儿不好生按按，明日都得疼得下不了床，姐姐也是，我也叫一个女医来。”
苏梅想了想，补充道：“不只要泡脚，还要泡个澡，水里都加些舒筋活络的药材，这样，我再让月儿教教你们身边的丫鬟，往后累了只管让她们按一按，比只捶腿捶腰更好些，姐姐瞧着可好？”
“这样的好处，我哪舍得不要？”贾敏笑道，“妹妹放心，不让你徒弟白受累，我给她包个大红包。”
苏梅笑道：“我先替她谢过姐姐了。”
进了扬州城门，便有随从往医馆请了周月以及另一个女医到林家去，他们赶路快些，倒比贾敏一行还要早到了一刻钟。
四位主子两两回房休整，管事媳妇们忙着料理马车以及收拾带出去的各色器具，丫鬟们则是去伺候主子们了。
虽则玩了一天，饱饱睡过一觉后，次日晨起，却没一个人觉得累，贾敏不由再次感叹家中有个好大夫的好处。
此后乔安和黛玉还是在家中读书，贾敏因着接了别人家的帖子赴了别人的约，不好白白被请，也散了一波帖子，只是这次她仍没叫两个孩子到跟前来。
可巧，杜氏来赴邀约时，也并未带着杨盛，贾敏听旁人提起，说是他已经正式入了白桐书院，不能随意告假。
白桐书院在江南一带都堪称鼎鼎大名，书院如今的院长姓赵，当年乃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书院的先生与寻常塾师不同，多是举人进士，从白桐书院出来的学生，亦多有举人进士，是以乃至于读书仕宦人家都慕名而来，只为能求得一个入院名额。
赵院长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当今登基后，他告老还乡，接任了白桐书院的院长，因着这个牢不可破的靠山，赵院长不怕得罪任何人，但凡没有他的许可，便不能入学院上学。
这位赵院长还在家中办了个女学，请了富有才名的女先生来教导家中孙女，亦有亲戚家的姑娘们入学，外头人听说了，多有想进去读书的，只是女学想进也是不易，须得赵院长的夫人许可才能进。
贾敏初听闻这个女学时也动过心思，凭黛玉的本事，自然不会得不到许可。只是黛玉当时身子不好，贾敏不舍得她奔波，后来家里请了先生，教着也好，有了乔安作伴，贾敏便觉得没有必要去女学了。
……
忙完暂时的要紧事，趁着这日晚饭后乔安和黛玉玩乐的空闲，贾敏拉了苏梅来说话。
苏梅一头雾水，道：“姐姐有何事？”
近来林家、医馆处处平静，乔安和黛玉也在好好读书，能有什么事？
贾敏道：“还是那日咱们往慈云寺去，因提起京城，勾起了我一个念头。”
苏梅微顿，林如海任巡盐御史不过几个月光景，差事尚且没有办完，皇帝不会命他回京，不是林家，那天还提起了什么？
苏梅道：“姐姐……是想到了安儿么？”
既开了口，贾敏便不再遮掩，她点头道：“安哥儿这会子是还小，但他已定了科举之心，这些事便也能打算起来了，将来你姐夫总要回京，虽说扬州也好，不缺良师益友，但我想安哥儿往京中去更好些，我与你姐夫帮扶他也便宜些。”
贾敏态度诚恳，又全是为乔安着想，苏梅心中感念不已，寒门学子走科举之路，到底要艰难些，但若有林如海帮扶提携，只要乔安凭本事登科及第，往后的路他能好走许多。
贾敏话音委婉，但苏梅听明白了，将来林家回了京城，乔安却待在扬州，相隔千里，情分难免会渐渐淡薄。纵然林家还惦记着乔杨的恩情，多年后乔安上京，他们不可能视若无睹，但到底及不上在身边长大的更有感情。
以乔安的年纪，别说二三年间，往后四五年，苏梅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可能会放心他一个人跟着林家往京城去。乔安若跟着林家去京城，必然得是苏梅带着他去，所以贾敏得先同苏梅通个气，让她心里有数，早早做打算。
苏梅感怀道：“多谢姐姐……姐姐是个慈善人，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多谢姐姐为安儿打算。”
说着苏梅起身便要行礼，贾敏忙托住她的手臂：“妹妹，安哥儿日日在我跟前，我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对着这么一个良善乖巧的好孩子，心里早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儿一般了，为他操这个心，我不但愿意，心里还高兴。”
苏梅红了眼睛：“多谢……姐姐。”
贾敏扶着苏梅坐下，待她缓过这一阵子，又道：“你姐夫这个差事少说要个一年半载，多了两三年也是有的，江南盐政从太上皇在位时便是一滩浑水，如今……”她摇摇头，“当今下了决心，要清理干净江南盐政，且有的折腾呢。”
“所以，妹妹不要着急。”贾敏握住苏梅的手，慢慢道，“这是桩大事，你想几个月或是一两年，都不算长，不过我还有一句话，妹妹记着，你往京城去也好，想留在扬州也好，安哥儿的事我都上心了，妹妹的事，我也会尽我所有全力相助。”
苏梅不是个笨嘴拙舌的人，但面对贾敏的满腔真情实感，她只能重重握了握贾敏的手，认真道：“好，我记着了，请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生想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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