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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那周瑞家的送刘姥姥出来时说：“我的娘啊！你见了她怎么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话不怕你恼，便是亲侄儿，也要说软和些。刚刚的那位蓉大爷才是她的正经侄儿。”
周瑞家口中说的蓉大爷，是东府的贾蓉，平日跟王熙凤很是要好，一口一声“侄儿”。那周瑞家的意思，贾蓉才是王熙凤的“正经”侄儿，刘姥姥这边的就是“不正经”的侄儿了。
黛玉闻此，明白个几分，刘姥姥来认亲戚，周瑞家的很是瞧不上。
黛玉的眉头蹙了蹙，对刘姥姥顿生同情。刘姥姥的衣裳很旧，却收拾得很干净。老人家这个年龄，拉下脸来求人，挺不容易的。
刘姥姥陪笑着道：“我的嫂子，我见了她，爱都来不及，哪里还说得上来话呢。”
二人说着，便要往周瑞家的去，回头瞧见黛玉正偏着脑袋看刘姥姥。
刘姥姥笑着道：“天爷呀，我这怕不是看到仙女了吧。这是家里的哪位姑娘呀。”
那周瑞家的面上笑着：“这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母亲走了，给送回来养着。”她说外孙女时，将“外”字说得格外地重。
黛玉在心里冷笑一声。那周瑞家的明明可以只用说一句，这是林姑娘，不就行了。周瑞家的多说的话，无非是想告诉别人林姑娘母亲早逝、寄人篱下。
“怪可怜见的，这么标致的一个小姑娘。”刘姥姥怜惜地道。
黛玉对刘姥姥本就有熟悉感，甚至有好感，觉得她是个好人。
黛玉走上前，让雪雁将其袖口里的一包银子拿出来，给刘姥姥。“姥姥，给孙儿买些吃的，再来顽儿啊。”
刘姥姥牵着的小孙子鼻涕拉拉地看着黛玉，复述着黛玉的话：“买吃的，买吃的。”
周瑞家的见那包银子，只怕有数百两，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她都未曾一次得这么多赏赐，这个林姑娘出手还真大方。刚刚还故意暗戳她寄人篱下呢，周瑞家的这会儿只觉得，被自己打脸了。
“哎哟哟，谢谢好心的姑娘。菩萨保佑。”刘姥姥直是喊谢。
黛玉笑了笑，牵着雪雁去找外祖母了。
都说林姑娘出手阔绰，待人极好，比那大商户出身的宝姑娘待人还要大方。周瑞家的原是不信的，一个言情书网，哪有当皇商薛家有钱。今儿见到林姑娘赏一包银子，眼睛都不带眨的。周瑞家的转念一想，人家林姑娘有个当皇贵妃的姑姑，姑姑疼她得紧，林姑娘自然不缺银子花，倒是自己浅薄了，几次三番地得罪她。不然被赏一把，可以抵几年的工钱呢。
送完刘姥姥，周瑞家的去找王夫人，被人告诉王夫人在薛姨妈那儿。周瑞家的便往梨香院去了。
王夫人正在跟薛姨妈叙话，周瑞家的不敢惊动，去了里间。
薛宝钗正在跟她的小丫头莺儿在描花样。周瑞家好几天没看到宝姑娘，闲聊一番，才知道宝姑娘病了。
这宝姑娘打娘胎带了热毒，在吃一种叫冷香丸药。
冷香丸的配方要什么白牡丹花蕊、白荷花蕊、白芙蓉花蕊、白梅花蕊，配药丸的水，还得是雨水节气这天的雨水。
周瑞家的心中直叹，得亏薛家有钱，要给一般人家得这病，往哪儿治。光去寻这稀罕的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都要人命，莫说入药的只摘其花蕊了。
说着，王夫人发现周瑞家的来了，便将她唤了过去。
跟王夫人汇报完刘姥姥事情后，周瑞家的欲退出去，被薛姨妈喊住。
薛姨妈让小丫头香菱拿出一匣宫花，共有十二朵，让周瑞家的给各姑娘们送去。
薛姨妈让给迎春、探春、惜春一人两支，林姑娘两支，剩下四支给凤姐。
周瑞家的这次便存了个心，先去给林姑娘挑。
黛玉已到贾母处，在给贾母变魔法。她拔下头上的那支琉璃发簪，将呈三棱柱的那一截对着太阳光一转，往袖口上一放。
她的袖口处，就给印上了一道小小的彩虹光。
“这簪子原是敬敏皇贵妃的。外祖母看这个小彩虹，好不好看？”
贾母笑着直称，称“好宝贝”。
来送宫花的周瑞家的，将刚刚的一幕看个正着。她刚刚还在赞叹薛家的财势，能把冷香丸这种奇药给弄出来。现在她才看到真章了。原来林姑娘头上的发簪都有这么大的来头，又来一个皇贵妃。
周瑞家的哪里知道，黛玉口中的敬敏皇贵妃是已经薨逝的原敏妃，当日在荣府门口，执意让周瑞家的开大门迎林姑娘的阿哥爷的生母。
但周瑞家的此番又觉得，这回自己是做对了，一盒十二枝宫花，她先送给林姑娘挑两支。
然而黛玉瞧都没有瞧一眼，便道：“留给其它的姐姐妹妹们吧，我就不用了。”
黛玉心想，刚刚周瑞家的还在暗戳她，此番先让她挑宫花，还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才不要挑。况且她也不缺头饰，梳妆匣子里的尽是贵妃姑姑和公主姐姐留给她的首饰。
贾母笑着揉了揉黛玉的头，对周瑞家的道：“那你就去给她们去挑吧。”
那周瑞家的按照薛姨妈的意思，携着匣子送了一圈，便剩下了两支宫花。
这多出的两朵花，肯定是不能送还薛姨妈处的。若“林姑娘不要”这话当薛姨妈的面儿说出，周瑞家的会再次惹到林姑娘，并且也让薛姨妈难堪。
周瑞家的想自己拿了，但是想了想，最近终究是做了些不该做的错事，比如讴林姑娘，为难林姑娘房里的小丫头子。现在拿了林姑娘不肯收的宫花，总是不大好。
于是，周瑞家的借花献佛，将多出的两支宫花交给了王夫人，总是把自己给摘出来了。
王夫人问：“谁没拿？”
周瑞家的老老实实地道：“林姑娘。”
王夫人一句“知道了，你放下吧”，就把周瑞家的给打发了。
待周瑞家的走后，王夫人打开了那匣子，抚了抚那两朵宫花，仔细地瞧了瞧，竟是比二十年前的宫花样式要更好看了。
她在铜镜前，将那两朵宫花簪在发髻上，左看右看。戴上这时兴的宫花，她竟依稀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她在心里感叹一声，果然人还是要靠装扮啊。
于是，那两朵宫花就再也没有从王夫人头上摘下来了，反正在她自个儿屋里。
迟些时候，贾政回来，跟王夫人叙了一会儿话。也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王夫人今儿有些不大对劲儿。
那王夫人看到贾政今儿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看，心中喜道，打扮打扮还是有用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可是好看？”
“什么好不好看？”贾政更是迷糊了。
王夫人摆出兰花指，扶了扶鬓边的宫花。
贾政这才找到不对劲的根源了，王夫人的鬓上扎着两支粉红色的纱布做的花……
王夫人又被贾政看了一会儿，面色绯红：“二十年前，老爷说我戴粉花好看的。”
贾政留下一句：“好看，但别戴出去。”然后一溜烟儿地往赵姨娘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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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王夫人房里的小丫头金钏儿，忍不住将这事告诉了宝玉房里的四儿。一传十，十传百，府里除了王夫人自己不知道这个梗，大家都在背地里笑。
有天黛玉跟温恪一起出去划船的时候，这事儿又被黛玉的小丫头雪雁告诉了丁香。
然后，丁香回宫后又告诉了林苑。
林苑好久都没这般笑过了。“要是大嫂在，知道王夫人偷偷戴小姑娘的宫花，还是嫩粉色的，肯定也要笑。”
说着说着，想起了大嫂，林苑的笑容又渐渐止住了。要是大嫂还在，该多好啊。
现在，虽然很多事已经变好了，但是一些事还是发生。
听胤祥说，最近他又要跟随四阿哥去一趟江南，林苑便托其回去看看林如海。她又托胤祥带了些补品给林家伯父。
胤祥隐约感到母妃很是担心林家伯父的身体。胤祥便跟四阿哥申请，能否带一位太医随行。四阿哥爽快地答应了。
金秋十分，胤祥带着林苑准备的药材和补品、揣着黛玉给其父兄的亲笔信，携着太医，登上了南下的船只，去见林家伯父。
第38章 枫露茶
且说四阿哥胤G一行人的江南之行，第一目的地其实在广州。
胤G见胤祥连太医都请来了，还携了好些补品和药材。弄清缘由后，胤G便调整了行程，先去扬州。
林如海丧妻后的这两年，哀思过度，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人也瘦了一圈，连精气神都下去了。汤药喝了不少，却不见甚疗效。
这次跟着四阿哥、十三阿哥一起来的太医，是上次南巡时给贾敏瞧过病的黄太医。
黄太医道：“林大人，切莫再哀思过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闻此，胤祥的心就提了起来，扶在膝前的手，将衣袍都拧起了折痕。
坐在他旁边的胤G看出了一些门道。胤祥对林大人的关心，远远超过了皇子对养母兄长的关心，也远远超过了皇子对朝臣的关心范畴。
胤G颇有些好奇，便对林家的事更留心了一些。
“黄太医，家父这病可有法子根治？”说话的是林家长子林炎。
黄太医抚着花白的胡须，沉思片刻，道：“平日少忧思，不劳累，辅佐汤药，近几年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病根在心，根治的话，得靠林大人自己。”
听黄太医的意思，父亲只有这几年没事，林炎的手不自觉攥紧。这心病的治疗说起来容易，少思，不去想。可人非草木，真正做到不去想，好难。
林炎问道：“黄太医，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法子，或者偏方？若是有，就是上天下地，我也去找来。”
这话引起了胤G的注意。这林家长子不过就十二三岁的年纪，半大小子，还挺有血性的。而且胤G通过看林炎的眼神就知道，林炎还很聪明。
胤G认为，这世上不乏聪明人，但有血性的聪明人却比较少。胤G心想，再过个三五年，要是把林炎招揽到旗下，就好了。
黄太医道：“林大人的病症，少思、多休息、适当活动，比喝药、用偏方还要有效。”
林炎谢过黄太医，转向林如海，像大人一般对林如海道：“父亲，黄太医的医嘱，咱爷俩可得好好执行。以后儿也天天提醒父亲。”
林如海微笑着点头。别的都好说，可是心绪是流动的，越是控制不去想，便越是控制不住。他少年时读苏东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当时浑然不觉其中味，现在人到中年，明白了诗义，却已是“尘满面、鬓如霜”。
胤祥想起当初带黛玉走出忧思，便是跟温恪一起带她出去走走，转移注意力，就不会一味陷在心绪中。
胤祥跟胤G走访完扬州官府后，便留了一天专门陪林大人钓鱼。
林炎是个完全坐不住的，他道：“坐那儿钓鱼都不能动，还不如去西洋神父那儿去听哈利路亚呢。”
林炎这话把胤G逗笑了。胤G其实早有心结识传教士的，因为这些人是跟西学最近的人。但是，京城的传教士，要么在站三阿哥，要么站太子，甚至有站老九的，就是没有传教士烧他四阿哥这口冷灶。
见林炎跟扬州的传教士比较熟，胤G便林炎一起造访扬州天主教堂的传教士。
瘦西湖的河岸边，林如海和胤祥肩并肩地握着鱼竿、钓着鱼。
林如海道：“玉儿小时候最爱来湖边玩。但她身子弱，微臣和她娘原来都不让她来这儿，怕她给湖风吹到了。”
胤祥笑着道：“不瞒林伯父，玉儿在京城，可是去过好些地方。”
林如海好奇地问：“她都去过那些地方？”因为玉儿的书信都没提到过这个。
胤祥道：“有八达岭的长城、喇叭沟的白桦林、莽山的湖泊、石林峡的片片石林，还有……”
林如海闻此，不禁呼出：“天呐，这些地方……都是玉儿自己去的？”
胤祥道：“母妃也让在下护送林姑娘出去转转。”说罢，又忙补充了一句，“温恪，丁香姑姑，雪雁也会一起去。有时候王嬷嬷、玉儿的丫头紫鹃也在一起。”
林如海是过来人，胤祥对玉儿的关切，林如海都看在眼里。
当初林苑跟先夫人两人私下聊“祥玉佳缘”时，林如海一语未发。因为当时胤祥14岁，玉儿6岁未满，两人算是玩伴。而且林如海在政治上的敏锐告诉他，皇上的这些个阿哥们各有本事，只怕将来皇位的交接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此番胤祥千里送药，还带着太医，甚至抽空陪林如海钓鱼。见胤祥这般细心和周全，林如海现也觉得其是一个好归宿。
更重要的是，林如海现在看出来了，胤祥站的是四阿哥胤G。四阿哥平素酷爱吃斋念佛打座，那可是名声在外的。这般佛系的皇子，跟皇位是没有关系的，这几乎是一般朝臣的共识。况四阿哥除了结交几个搞西学的翰林学士外，平素也不结党。这也是让林如海安心的一个重要原因。
“玉儿托付给十三阿哥，微臣最安心不过了。若微臣将来不在了……”林如海的话说得风轻云淡的，手中还若无其事地扯着钓鱼竿，仿佛早就将生死看开了。
“伯父，您可千万不要这般说。黄太医说，您只需少思，便能平安。”胤祥忙道，“以后您闲暇之日，也这般钓钓鱼，散散心，玉儿和炎哥儿便能安心了。”
想到一双儿女，林如海手中的钓鱼竿一滞。
远处的浮标却动了动。
“伯父，鱼儿咬钩了。”胤祥指着那抖动的浮标道。
林如海这才晃过神，鱼竿一提，竟提不动，像是条大鱼。
胤祥也过来帮忙，二人合力，将一条约摸六七斤重的大鱼给拖出水面。
二人在湖岸叙话、垂钓，直至黄昏。林如海好久都没这么畅快过了。
林炎和四阿哥也从教堂回了。
看到林如海和胤祥收获的一缸活鱼，林炎乐了，“没想到父亲还真能钓上鱼。”
林如海笑道：“臭小子，看来为父以后得经常露两手才行呐。”
诸人皆笑。
听到林如海以后也会常去钓鱼，胤祥的心也安了一些。他相信林家伯父为了玉儿和林炎，会去努力调整自己的。
胤祥问胤G：“四哥，晚膳咱吃清蒸鱼，还是红烧鱼？”
胤G：“阿弥陀佛。”
胤祥笑道：“那就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胤G：“……”
要说这南方烧鱼，跟京城是不大一样的。许久未吃这般下饭的酸甜口味的烧鱼，胤G一连吃了两碗饭。
*
京城。
黛玉跟温恪在郊外散了半日的步，便在附近找了家茶肆喝茶稍歇。
有黛玉发现，这家茶肆里，有个出出进进的小丫头子，看着好生眼熟。
“玉儿，在看什么呢？”温恪顺着黛玉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瘦瘦小小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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